“是你!哈哈哈……抓到你了!”两人正说话间,身旁忽然蹿出来一道人影。陆秀定睛看去,发现竟是朱横。这小子一如既往的咋咋呼呼,突然蹿出来吓了她一跳。
可惜,他却半点没注意到自己的失礼,打量了陆秀一眼后,便大大咧咧在他们桌坐了下来:“又女扮男装啊?你穿男装还挺好看的!”
陆秀并没有生气,反而是杜雪怀皱起了眉头:“你怎么又来了?”
朱横答得理直气壮:“不是你跟我说,如果想上舞厅,最好还是来百乐门的吗?所以我就来了啊!”
自作孽不可活,杜雪怀当时就被噎住了。
朱横虽然知道杜雪怀的身份,却没有半点忌惮,就这么在这边坐下了,甚至还旁若无人地叫了冰激凌吃。
“不虚此行啊!不虚此行!今天的表演简直太棒了!声哥刚刚那一身哪里有做?我也要去做一身穿穿!那可比清朝遗留下来的长袍马褂什么的帅多了!不争气啊,都怪祖先不争气啊!原本我们也可以继续穿那一身的……”
这家伙一边吃着冰激凌,一边说着大逆不道的话,惹得雪球盯着他直看。发现小家伙正盯着自己碗里的冰激凌,他竟然舀了一勺伸到了小家伙嘴边,准备喂他。
最近陆秀已经开始给雪球添加辅食了,百乐门用来吃冰激凌的勺子大小刚好,她就跟杜雪怀要了一个用来给孩子喂食。小家伙看到熟悉的银勺子伸过来,立刻条件反射地张开了小嘴。
杜雪怀一惊,慌忙伸手挡住了孩子的嘴。看着到嘴的食物没了,小家伙竟然哇哇大哭了起来。
“这么凉的东西不能给孩子吃!”杜雪怀一边哄着孩子,一边哭笑不得地望了孩子妈一眼,别说孩子了,他连孩子妈都没让吃。眼前这臭小子却想直接拿这么凉的东西喂孩子,要是吃坏了肚子怎么办?这么小的孩子,要是真吃坏了,说不定会要人命的!
一想到这里,他望向朱横的眼神不自觉地冷了起来:“你怎么不去跳舞?”
这已经是明显的逐客了,可惜,朱横不知道是真傻,还是装傻,扫一眼舞池后,竟然摇了摇头:“我不喜欢跳舞。”
此刻舞池中的景象十分有趣,西装革履的男子搂着身着汉服古装的女子跳着华尔兹,每一对都透着一股穿越了时空的错乱感。
陆秀不得不佩服杜雪怀的先见之明。刚刚大家看到全明星的九人退场,明显有些意兴阑珊,有人甚至已经打算离开了,看到后面出来的舞女们也换上了一身跟九人差不多的古装后,才一脸惊喜地留了下来。眼前的场景虽错乱,他们自己却乐在其中。
杜雪怀看来真生气了,冷冷道:“既然不喜欢跳舞来什么舞厅?”
“来听歌啊!”朱横笑容满面,“今天的歌实在太棒了!”
“既然歌已经听完了,那么你可以走了。”刚刚朱横试图“暗害”雪球的事踩到了杜雪怀的痛脚,此刻的他完全没有半点之前的长者风范。
朱横闻言也不生气,反而邪邪地勾了勾嘴角:“歌虽然已经听完了,但我还有一件事情没弄清楚啊!弄清楚之前实在不甘心就这么回去!”
杜雪怀皱眉:“什么事?”
见他皱眉,朱横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了。他望了一眼陆秀,这才压低了声音道:“关于东坡居士的传闻是真的吗?我怎么觉得刚刚那老头跟我认识的一个算命先生长得很像呢?”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笑得一脸奸邪,“而且,我刚刚还注意到,他消失之后,那张桌子底下有一双大脚丫子!就像是有什么人藏在那里一般!”
陆秀倒吸了一口凉气,她原以为一切天衣无缝,没想到才刚一结束,就被人拆穿了西洋镜。
“别跟我说我认错了人,我这个人,从小就过目不忘。不信你可以去问我爸!”
“你知道你在威胁谁吗?”
“知道啊!”朱横嘴角一勾,“就是因为知道,所以才敢威胁的啊。我想大名鼎鼎的杜先生肯定不会为了一点小事为难我一个小辈。”
突然被朱横道破身份,杜雪怀一惊,下意识地扫了陆秀一眼,发现陆秀神色如常,忽然一阵苦笑。颓然道:“你想怎样?”
朱横舔了舔嘴角的冰激凌,笑道:“不想怎样!告诉我,写歌的到底是谁。我就是好奇,到底是什么人,写出了如此优秀的曲子,却情愿为他人作嫁衣裳。”
杜雪怀还以为他有什么麻烦的要求,没想到拐弯抹角半天,竟然只是为了打听词曲作者,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是东坡居士!”陆秀刚刚才堵过他的嘴,他当然不可能告诉朱横真相,要说,也得让陆秀自己说。
“我想知道的是东坡居士身后的人!如果你不说,我就把你们的把戏透露给报社,到时,肯定会有人替我把人找出来!”
“哎……”陆秀长叹了一口气,“既然被你看穿了,那我就实话告诉你吧!其实,这些曲子都是我写的!不仅这些曲子,就连《夜来香》跟《夜上海》也是我写的!”
朱横一愣,定定地看了陆秀半天,最终却拍着桌子,哈哈大笑了起来。仿佛刚刚听到了这世上最好笑的笑话。
“你……哈哈哈……你……你才多大?你当我是傻瓜啊!”
陆秀苦笑。不是她不肯说真话,实在是说了真话也没人信啊!
看朱横依旧摆出一副不问个明白不罢休的架势,她只能硬着头皮说了谎:“写歌的是我的一个朋友,她不喜欢抛头露面,却希望大家能够听到她写的歌,所以现在这样正合她的意思。”
朱横闻言,扑过来一把抓住了她的肩膀,目光灼灼:“你那个朋友叫什么名字,家住哪里?我想见他!”
“就是因为害怕你这样的人,她才宁愿隐姓埋名的。”陆秀用一脸早知如此的表情望着朱横。
朱横瞬间涨红了脸:“算了,我不见了还不行吗?”
陆秀松了一口气,要是他死不松口,今天这事还真麻烦了,谁让他抓住了他们的把柄呢?
朱横低头吃完了他那份冰激凌,忽然抬头一脸兴奋地望向陆秀,说道:“哦,对了!我参加了学校的话剧社,这几天我们正在排林先生创作的新话剧《日出》。我是男主角!正式演出的时候你一定要来看啊!”
陆秀一惊,她原以为看到了自己之前那篇文章,林凤麟肯定能稍稍反省一下,没想到却反而变本加厉了。他自己“自由”也就罢了,难道还想带坏青年学生吗?
想到这里,她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我对林凤麟的作品没兴趣!”
“你不来?”朱横顿时蔫了,“就因为那是林先生的作品吗?你为什么这么讨厌林先生?他真的是个好人!”
如果他是好人,这世上就没有坏人了。陆秀心中冷笑,脸上却依旧笑容满面:“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反正我一看到他的作品就生理性恶心。”
得知女神竟然讨厌自己喜欢的作家,朱横拿出吃奶的劲头拼命安利了一番林先生的人品和才学。如果是别人的话,说不定真会上当,可惜,他遇到的是陆秀,就算林凤麟的文章比现在好上千倍百倍,她也不可能再有丝毫兴趣。见安利无效,朱横最后只能垂头丧气地走了。
目送着朱横远去的背影,陆秀正考虑着要不要通过这个傻小子打探一下林凤麟那部话剧的内容,忽然听到耳畔响起了杜雪怀的声音。
“你早猜到我的身份了?”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说话的内容却吓了陆秀一跳。
她这才反应过来,刚刚朱横提到“杜先生”三个字的时候,自己的表现的确太平静了些。
第50章
“是……”既然都已经被发现了,陆秀只能承认。
舞厅炫目的彩灯映照下,杜雪怀的脸色有些晦暗不明:“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猜到我的身份的?”
“一开始……”陆秀小心翼翼地打量他一眼,确定他神色如常,才长舒了一口气。
杜雪怀垂下了头,苦着脸望着怀里的雪球。小家伙注意到他的视线,挥着小手朝他咿咿呀呀。
看到杜雪怀的表情因为雪球稍稍好看了些,陆秀才终于敢接着道:“其实,我一直很想问你,放下其他的事情,窝在百乐门这边,没关系吗?”
“没,没放下,其他事情在百乐门里也可以处理。”杜雪怀脸色一红,脸上的表情越发难看了,“我就是喜欢雪球,想多点时间跟他在一起……”
陆秀受宠若惊,她真没想到,自己儿子竟然有这么大的魅力。犹豫片刻之后,她终于忍不住道:“既然喜欢孩子,为什么不干脆找个女人自己生一个?我觉得,上海滩想给你生孩子的女人肯定数上三天三夜都数不完。”
“试过……”杜雪怀的脑袋已经埋得越来越低,“可惜我只要一想到男女之间的事情就恶心。”
陆秀被这个惊悚的消息惊得瞪大了眼睛。这……这算是性无能吗?不对!同性恋似乎也有类似的症状!
“那个……”她咽了咽口水,凑到杜雪怀耳边,压低声音问道,“既然女人不行,你试过男人吗?有没有想过跟男人在一起?”
不是她故意冒犯,她实在是太好奇了。自从见到杜雪怀开始,他到底是同性恋还是性无能这个问题就一直萦绕在她脑海中,怎样都挥之不去。最近混得熟了,加上好不容易才找到机会,她实在忍不住了。她甚至还觉得,要是因此让杜雪怀觉醒了真实的性向,是一件功德无量的事情。
“……”听到如此震撼的问题,杜雪怀如遭雷击般一僵,原本就白皙的脸庞显得更加苍白。他站起身来,抱着雪球哆哆嗦嗦地走了。
陆秀急忙追了上去,回到办公室,发现雪球已经被放回了婴儿车,正抱着他的小兔子玩得正欢。卫生间的门则紧闭着,里面一点声息都没有。陆秀忍不住脑补了一番杜雪怀坐在马桶盖上,咬着拳头摆出思想者造型的情景。
如果他性向正常的话,刚刚那个问题,的确蛮伤人的……
杜雪怀一静就静了好几个小时,见他一直躲在卫生间里不出来,陆秀只好带着两个孩子先走了。临走不太放心,跟张汉声打了声招呼。
问了不该问的问题,还把杜雪怀打击得躲在厕所里不肯出来,陆秀无地自容。第二天,她都没好意思到百乐门上班。
她不知道的是,杜雪怀也没去上班。身份被揭穿,他已经没了每天准时出现在百乐门的理由。加上还被问了那么高耻度的问题,就算身份没被揭穿,他也不好意思再面对陆秀。
两人的关系一时尴尬到了极点。
跟两人降到冰点的关系不同,那一夜之后,百乐门却是如日中天,火得一塌糊涂。
这个时代的舞厅,就算有点新奇的节目也不过是照抄美国“百老汇”那边。谁见过如此匠心独具又古色古香的表演啊?跟百乐门昨晚那场演出一比,其他舞厅的那些表演瞬间就被比成了渣。要多庸俗有多庸俗,要多下流有多下流,多看一眼都觉得污了眼球。
《梦回唐宋,倾国倾城》
《旧时繁华,今朝得见》
《此曲只因天上有》
《东坡居士的天上人间》
……
大概是真被百乐门逆天的逼格惊到了,各大报纸不仅争先恐后地报道了那一夜的盛况,标题还一个赛一个的夸张。简直把那一夜的表演夸得天上没有,地上难寻。感谢记者们的大力追捧,竟让原本对东坡居士的传说将信将疑的人,也渐渐开始相信那个传说了。
没办法,除了原本就是宋朝人的东坡居士,大家根本无法想象还有谁能如此完美地让原本只剩下词的宋词重新活过来,还焕发出如此璀璨的生命力。
这场表演的逼格实在太过逆天,第一轮报道过后,文化界也开始有了反应。陆秀不过以子不语的名义发了一篇文章,声称这才是丰富人民精神生活的高雅艺术,之前和她一起吊打其他舞厅的那帮小伙伴便争先恐后地跳了出来,把百乐门那一夜的表演作为了正面典型,大力宣扬。
什么弘扬民族文化,传播民族精神,寓教于乐,雅俗共赏之类的好词不要钱似的往百乐门身上扣。
甚至还有一位研究中国历代服饰变迁的老学者对着报纸上刊登的全明星照片,热情洋溢地夸赞了百乐门的严谨务实,拿着全明星九人身上的衣服,在报纸上给大家上了一堂生动的中国服饰课。
老头子不知道是真的情商堪忧,还是故意的,竟然还拿了如今正在影院上映的某部古装片里面的服饰跟造型做反例。大骂导演拍古装片,却连真正的古装长什么样都不知道,专业程度还不如人家一家舞厅。
老头子是学界大牛,在文化界的地位超然。他很少在报纸上说话,但一旦说话,影响力远远超过周广平这样的小辈。
一番话,竟硬生生让那部原本历史上应该票房大火,并且掀起一股古装剧拍摄热潮的电影遭遇滑铁卢,连成本都没有收回。造成的蝴蝶效应甚至还让原本应该借此片荣升一线,并且坐上影后宝座的某女星一蹶不振,慢慢沉寂了下去。当然,这是后话。
被打成了反面典型,其他舞厅当然要想办法反扑一下。可惜,此时百乐门的那场表演早已成了一个神话,他们虽然找了不少枪手拼命抹黑,但在一边倒的好评声中,却根本激不起半点涟漪。
各大舞厅的主事人当然不是白痴,他们此时也已经猜到最近这一连串的事情都是百乐门在背后搞鬼,但因为抓不到把柄,只能徒呼奈何。
最令陆秀惊喜的是,因为一面倒的赞誉,百乐门的那帮舞女竟以身为百乐门的人为荣,不少爱出风头的,竟然把汉服穿上了街,就那么大大方方地招摇过市。
这个时代还不像后世,国人的衣着五花八门,穿什么的都有,女人既有穿清朝袄子的,也有穿旗袍的,甚至还有穿洋装的。走到日本人的地界,还经常能看到和服女子踩着木屐,旁若无人地走在路上。所以,当街穿汉服并不会像后世那样引来无数人的旁观。
一些胸中有点墨水的舞女甚至还拿当初清朝剃发易服毁了华夏传承说事,举出了复兴华夏衣冠的大旗,大有成为民国汉服党的架势。
陆秀见状,眼前一亮,立刻通过杜雪怀,拉了一帮枪手一起推波助澜,竟然真的在沪上掀起了一股汉服热。为了提高民族自尊心,陆秀甚至还换了个草清的笔名,不客气地把中华百年沉沦的责任全推到了满清入关上面。
反正如今文坛崇洋党闹得正欢,也不多她一个皇汉党。在她看来,就算皇汉党也远远好过凡事都舔跪国外的崇洋党。君不见那帮崇洋党后来甚至都闹到了恨不得废除汉字改用拼音文字的程度,就当是给他们上点眼药也好。要不是这个时代的人因为丧失了民族自尊心走向了另一个极端,崇洋媚外忘了本,怎么会闹到后来连端午节都变成了韩国人的东西?
此时清朝才刚刚灭亡,自然有的是满遗党跟她打嘴仗,反正最近她也不打算去百乐门了,干脆专心跟那帮家伙打起了嘴仗。为了打赢这场嘴仗,仅凭后世论坛上看来的那些东西当然是不够的,她甚至还通过周广平,去上大图书馆找了不少资料。
当然,她没敢把真实意图告诉他,这位可是“打倒孔家店”的急先锋。要是让他知道他看好的青年作者,其实是传统文化的拥护者,顽固派的封建余孽,那可就有好戏看了。
崭新的角度,详实的资料,引经据典,旁征博引,那帮满遗党竟然被她打得丢盔弃甲,溃不成军。
随着论战的进一步扩大,陆秀惊喜地发现自己的身后竟然出现了一个又一个为她摇旗呐喊的身影。跟遮遮掩掩,不敢以真面目示人的她不同,那帮孩子竟然一个个真身上阵,恨不得能当她的马前卒。
她甚至哭笑不得地在报纸上看到了一帮被她成功洗脑的青年学生,跟满遗党打群架的消息。那帮臭小子竟然躺在医院的病床上,还在高呼:“复我皇汉,中华崛起。”
希特勒是怎么成功的?就是因为抓住了当时德国战败,德国人民的民族自尊心降到最低点,迫切地希望能够有个救世主带领他们实现民族复兴的心理。
时势造英雄,陆秀的前世,世界格局已定,皇汉党就算再激进也只能坐在键盘后头过过嘴瘾。但这个时代不同,军阀割据,民不聊生不说,外国侵略者甚至还公然在上海滩上立着“华人与狗不得入内”的牌子。稍微有点血性的年轻人都渴望着有一天能为民族崛起而抛头颅洒热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