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数……”她仰头看着眼前涌动的乌云,轻轻吐了口气。
不知为何,心中升起一股莫名所以的预感,似乎有什么在她看来已经成为定局,并且因此而不曾关注的事情在暗暗发生着变化。
这种感觉很是强烈,然而越是如此,越是琢磨不定,她干脆也就不去多想,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没有什么是过不去的。
此番想着,心下立刻便放松了许多。
旁边,性子活泛的毛小锐失望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下雨了,也没有热闹可看了。”
接着木纾狠狠地道:“瞧你这点出息,成天成夜只知道看热闹,玩。”
毛小锐不悦地反驳:“你不也和我一样?”
木纾道:“我们能一样吗?”
毛小锐道:“哪里不一样了?”
木纾道:“我成天成夜只知道玩,但我可以进入结丹期斗法前五,你呢?筑基期比斗你能进入前几?”
毛小锐不服输,道:“进前五有什么了不起?我能进前三。”
木纾不屑地笑了笑,“是么?看不出来你可以。”
这时,自来沉默不语的沉曦也是缓缓靠口,平静地道:“筑基初期的修为想要赢过筑基后期么?信心越满,失望会越大,你还是不要太自信,我看你第一场没被淘汰已经不错了,别和你大师姐比。”
木纾当即迎合:“就说嘛,师兄眼光独到,什么看不出来?你小子就上台去耍耍你的杀猪刀可以了,这次斗法论道,就当是带你出来长长见识好了。”
顾长月站在一侧,听得目瞪口呆。
这么打击一个小孩儿真的好吗?
她张了张口正欲说话,毛小锐却已经狠狠地跺了跺脚,单手一挥,竟是握住那柄半边生锈的杀猪刀,在空气中划出一道厉光,说不出的乖戾嚣张,血腥之气腾腾而上。
一柄普普通通的杀猪刀,在他手中竟变得如此阴邪,尤其是那血腥之气…
这应当是经历多少杀戮才能形成?不管是杀戮修士,还是杀戮妖兽。
这个时候,她才真真正正感受到他身上的气息,疯狂、蛮横、暴戾、势不可挡。
竟然有几分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阵势。
与那紫灵儿的杀戮之道像极了。
一个十六岁的少年,若是悟得此道,固然一往无前,但是究竟是福是祸,没人能够讲得清楚。
顾长月将要吐出的话又被生生噎了回去,于她而言,摇光峰众人都是温柔呵护,细致鼓励,但于毛小锐而言,兴许只有这等方式方能压制他身上过于旺盛的戾气。
思索之间,毛小锐已经提着杀猪刀大步离开,唯留下一个意味深长的背影及一句示威:“你们不信,哼,我便用我的两级锯齿切杀出一条血路来给你们看看,叫你们小看我毛小锐,都给我等着。”
忽然,豆大的雨点自低矮的天穹唰唰落下,宛若倾盆。
毛小锐背影在雨水中朦胧,三人面面相觑。
半响还是木纾叹了口气道:“我们这个小师弟喔,我当真还是希望他不要进入前三。”
顾长月竟也有些希望,因为毛小锐这样的小孩,天赋不仅不会成为他的阻碍,反而会成为他的阻力,在他的仙途之上,磨砺他的不应当是修为,而是失败。
沉曦看着两人,轻轻一笑,道:“放心吧,他不行。”
说完,独自步入大雨之中。
清瘦的身影在雨光中渐行渐远,一袭青衫随风飞扬,却不沾丝毫水汽,不急不缓的步伐,无声无息,恍若鬼魅。
木纾看他走远,对顾长月道:“小师弟年纪虽小,实力却高深莫测,其杀戮手段尽显小师叔风范,有时候叫我也心生寒意,自他拜入摇光以来,仙途实在太过平顺,也就叫他形成这般乖戾张扬的性子,这一次希望他输不是没有道理,不过师兄既然这般笃定,想来是有道理的。”
顾长月点头表示认同。
木纾笑了笑,亲昵地挽着她的手臂,然后抬手在她头顶结了个屏障,道:“师姐给你挡雨。”
顾长月想到木家森林里她为了自己甘愿被木家追杀,心里说不出的温暖,此厢也不推脱她的好意。
两人一同走入雨中,顾长月想了想,还是道:“师姐,木蕾她……”
木纾自然地伸手揉她的头发,意味深长地瞄了眼旁边一座高大的帐篷,道:“倘若她聪明的话,往后便好好修炼,一心向道,这是最准确的做法,但若她要为此事执著,刻意寻事,我便也不会留手,师妹不担心,师姐不会被她欺负的,乖。”
顾长月就知道她会如此,无奈地摇了摇头,倒也由着她了。
木纾见她乖顺,心里软绵绵的,道:“都说师妹是师姐的贴心小棉袄,有师妹的师姐都能长命百岁。”
顾长月忍不住问:“这话是谁说的?我没听过。”
木纾道:“木纾说的。”
顾长月道:“师姐……”
木纾道:“师妹,矫情了。”
两人不由相似一笑,手挽着手渐渐消失在雨帘之中。
待两人走远,一个白衣女子与一个白衣少年自旁边的帐篷后头出来,脸上都带着阴沉的恨意。
此二人不是旁人,却是木蕾与木寅。
木以澈死了之后,木家可谓分崩瓦解,而向来低调无争的三长老却忽然站了出来,名正言顺地将不懂事的木寅赶出木家。
这些年来,木寅的飞扬跋扈得罪了几乎整个木城,他一旦失了木家的支撑,便如过街老鼠般人人喊打,最终一个人狼狈地逃出木城。
其后是两年的流浪生涯,直到木蕾找到。
木蕾原本下落不明,但好歹也是长老金荷最喜爱的弟子,金铃派花了极大的功夫寻找,最终在茫茫丘陵中寻到了奄奄一息的她,并将她带回金铃派。
之后便是长达两年的调养,好不容易恢复过来,才发现因为没有木家的关系,自己在金铃派的地位也下降了不少。
往前对她马首是瞻的师姐师妹再也不围着她转,反倒对她冷眼相对,有时候甚至还要出言讽刺,言语间都透露出对她的蔑视。
诸如:“你们木家都没了,你以为你还是木家的大小姐没?”
“不要在拿出那副大小姐的做派,木蕾,你现在和我们一样,都不过是个长老的弟子罢了,有什么特别?”
这个时候她才知道,原来曾经的一切都是假象。
金铃派的师姐师妹们愿与她结交,不过因为名头隐隐压过整个金铃派的木家而已。
木家没了,她也就什么都没了。
便是长老们对她也冷淡了许多。
想明白了这种事情,她不得不放下往日的清高,与金铃派众人周旋,还在金荷夫人待她不薄,如今木家没了,更是对她疼惜不已,修炼所用的一切都不曾短了她的。
但是天与地的差距却依旧让她难以接受,她将所有的错误都怪罪到木纾和摇光峰的头上,她没有想过,当初若不是木家招惹木纾以及摇光峰,如何会落得如此下场。
她不管这些,她只知道,自己一定要报仇。
就算是倾尽一切,也要让木纾,让摇光峰付出代价。
然后她开始疯狂修炼,并且通过金荷夫人的关系寻找木寅,最终在一个魔修的手里将木寅带了回来。
而两年的流浪生涯使自来娇生惯养的木寅尝尽人间冷暖,吃尽苦头,其间有历经生死,经历了无数困难窘境,甚至由正转魔,整个人性情大变,从原先的飞扬跋扈变得低沉阴狠,对于木纾及摇光峰的恨意则是疯狂滋长。
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姐弟两再次见面,并没有任何重逢的喜悦,倒是仇恨越发浓厚,几乎将两人吞噬。
两人来不及叙旧,来不及诉说这些年的苦楚,便开始讨论报仇大计。
这一次,他们一定要让木纾,让整个摇光峰身败名裂。
一直以来,他们便在关注摇光峰的动向,本来听闻古道一、叶释寒、顾长月及云中隐始终,两人还在暗自庆幸,如此对付其他人便容易了,不曾想几人进入活着回来,两人险些方寸大乱,不过好在两人早有准备,倒也延续下来,只是有些危险罢了。
此番,暴雨当中,姐弟两人都没有撑起屏障,只冷冷地看着顾长月与木纾的方向,更不说话,静默无声,形成的画面诡异恐怖。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木蕾才沉沉地开口,道:“木寅,你先去鱼首,若有机会他们师弟斗法,就莫要留手,能杀就杀,比试台上,谁说得清楚生死?况且,那小子身上魔气冲天,他们摇光峰根本就不如别人看到的那般光明正大,你杀了他,杀的是十恶不赦的魔修,不是正道修士,说起来,我倒期待摇光峰都变成魔道奸细的场景到底是什么样的。”
木寅扯了扯嘴角,冷道:“姐姐你这话可叫我不开心,魔修怎么了?当年正道修士将我踩进泥里,却是魔道修士给了我活着希望,你若这般瞧不上魔修,何必要认我?”
木蕾脸色忽地一白,惊慌地呵斥:“木寅,你胡说八道什么?别忘了这是哪里。”
木寅似笑非笑,有些讥讽地道:“我记得姐姐曾经总是一副淡然出尘,处变不惊的模样,在我心中可是神一般可望不可即的人物呢,如今竟也会惊慌失措,当真是,时势造人啊!”
木蕾被提到了痛处,抬手指着他道:“你闭嘴……”
木寅不理会她,足尖踏地,朝着毛小锐的方向追去。
气息所动,一股冰冷的杀意冲天,与毛小锐有几分相似,但却又从本质上不同。
毛小锐是属于鬼修的阴戾,木寅却是属于魔修的邪恶。
这才是真正的魔气。
杀戮的魔气。
真正与紫灵儿同出一辙。
也不知道是巧合还是缘分,木蕾找到他之前,他却是被紫灵儿所用,一直跟在紫灵儿身侧。
紫灵儿,是他名副其实的恩师。
木蕾停了片刻,握紧拳头,暗道:“总有一天,你们所有人都不会在存在,我依旧会高高在上的看着你们……”
所有那些见过她另一面的人,都不会再存在。
她看着木寅的背影,在心头道:“你以为那个人收你为徒真的是为了帮你么?她不过利用你罢了,真正与她有着平等关系的,却不是你,而是我。”
随后凉凉地笑了笑,往顾长月与木纾所在的鱼腹飞掠。
顾长月与木纾哪里不知晓他们的存在?方才那话明显便是提醒,也是威胁。
二人同乘顾长月的红菱法器抵达鱼腹,本来浩然派及金铃派的结丹期女弟子都被安排在一处,可因为人数太多的关系,分成了几个大帐篷抽签决定,顾长月和木纾拿到的牌号相差甚远,倒是被安排在了不同的帐篷之中。
次日的斗法不容忽视,再加上外头滂沱大雨,两人也就分开,各自回到各自的帐篷。
帐篷之中并无床榻,只每个弟子一块蒲团,用以打坐,一间帐篷大约有二十来人。
顾长月还没有走进帐篷,便听到里头热闹不已。
躬身进入,女修们同时一怔,回头看着她,片刻齐齐开口道:“顾师姐。”
这下子换顾长月微微一怔,很快扫过众人的修为,发现众女修都不在自己之上,便笑盈盈地回道:“诸位师妹。”
浩然派大部分女弟子都听过她的名字,知道她是一届首峰会武中的黑马,又是刑法总堂掌权者唯一的弟子,但却不了解她的性格。
本来一开始大家都在偷偷议论她,认为与她相处应当小心一些,莫要得罪了她,却不想她并非那般高傲不可接近,倒都偷偷松了口气。
有大胆的女修对她道:“顾师姐,外面雨大,快些进来。”
顾长月点了点头,答道:“好。”
寻了自己的蒲团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