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长月等人该出手时便出手,总之陈南要怎样便怎样,只要不过分,他们都能接受。
一路出奇的畅通无阻。
与幽灵军团正面相迎的时候,正临丑时,空气微凉。
长空挂着一抹皓月,淡淡清辉,天水之间泛着微光,所有一切,清晰可见。
水族军在与大船相距一里的地方停下,再不推进。
陈南站在军队的前头负手而立,眯起眼睛望着月光下散发着金色柔光的大船。
大船前的小船已经退到大船两侧,如同大船张开的羽翼,翼族军端端正正地立着,一张张冷峻的面容几乎融进夜色当中,如雕像般坚毅。
流觞还是靠在长椅上,舒舒服服地让属下捏腿捶背,漫不经心。
望见水族军的到来,他抬手挥退左右,从长椅上坐直身子,俊美的脸庞上露出淡淡的笑意,一双色泽不同的眼睛似乎流转着妖异的光芒,目光依次扫过神情戒备的水族军,扫过满脸杀意的两位席副将,从用顾长月等人身上掠开,最后在陈柬伊与陈南身上徘徊,神色高深莫测。
许久之后,闲话家常般随意地问道:“你们要不要上来坐坐?”
他的声音正如他的容貌般,清润温雅。
这一开口,心直口快的席小副将冷声便道:“你们这些臭鸟那么卑鄙,谁知道有没有陷阱?”
流觞像是听了好笑的笑话一般,忍不住笑了一声,“你们刚刚偷袭埋伏了翼族军队,怎的反过来骂翼族军卑鄙了?”
说到这里,话锋突转,语气里带着几分傲气:“况且本相想要杀人,又何须陷阱?”
接着,席小副将便噗地吐了口鲜血,跪倒下来。
明明什么也不曾发生…
流觞保持着原来的动作,一动不动,他的身上,甚至连一丝气息也不存在。
顾长月感官敏锐不落于元婴后期修士,却也什么也捕捉不到,心道这功法和隐吸术太像,不过看起来似乎比隐吸术还要高深些许,应当是翼族秘法,不由与木纾、沉曦二人对望一眼,从两人神色之中看出相同的想法。
三人再看向叶释寒,他的目光停留在流觞身上,漆黑的眸子没有丝毫波动,面上亦无甚表情,并没有打算出手。
顾长月三人见他不动,也都不动。
这流觞虽是文臣,但能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物,实力自然不弱,三人并非没有自知之明,如何敢冒险出手?
所有的一切只在瞬间。
旁边,席大副将大惊失色,喊了声:“弟弟。”
连忙上前搀扶,席小副将才不至于掉下。
陈柬惜目露凶光,单手一挽,只听刷的声响,长剑携着幽蓝色的光芒冲向流觞,所过之处,空气涌动。
只是长剑击出的态势虽猛,却生生在距大船一丈之遥的地方被迫停了下来。
仿佛被巨大的力量擒住一般,剑身猛烈挣扎颤抖依旧无济于事,发出愤怒的长鸣。
不仅是剑,便是陈柬惜也一动不动。
水族军见势不妙,哪里敢怠慢,纷纷招出法宝,作势攻击。
可奇怪的是,大船上清净不已,流觞身边的翼族军全都面无表情,没有出手的意思。
流觞则是若有若无地叹了口气,“可别动喔,你们将军还在我手里。”
水族军大惊,生生停下。
席大副将护住席小副将,冷道:“放开将军。”
流觞不为所动,但也没有进一步动作。
陈柬惜想到被晒死的水族孩童,怒火中烧,可饶是如此,却也发现流觞不过只是擒住她而已,似乎并不打算有进一步的动作,抱着试探的心态,当即大喝:“飞禽之首罢了,嘚瑟什么?有本事杀了老子,擒住老子算什么意思?”
流觞挑了挑眉,妖异的阴阳眼流转,目光落在她的身上,竟是柔和不已,随后抬手指着陈南,温声道:“我就算杀他,也不会杀你……”
顿了一下:“阿婉,你和你母亲可真像,可惜她走得早,否则由她来教导你,你也应该如她一般,知书达理,温婉美好,定不会像陈泽那般粗俗无礼。”
众人目瞪口呆。
翼族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自称“我”而不是本相,不仅如此,他竟能唤出陈柬惜的乳名。
阿婉阿婉,婉婉西邻女,韶颜艳朝霞。
顾长月几人再次对望一眼。
小花低声道:“这流觞果然与水族有些渊源么?”
顾长月回道:“只怕渊源不浅,你可曾注意了?与翼族人比起来,他太瘦了。”
小花道:“太瘦?”
顾长月点了点头,盯着流觞。
比起翼族人而言,他的的确确太过纤细,甚至与水族人不相上下。
陈柬惜已经怔怔地说不出话来,只怕根本不曾想到流觞不仅识得陈南,甚至识得她的母亲。
这时,陈南终于动了动,开口道:“阿婉,他是你小舅舅。”
他话音一落,整个水族哗然。
翼族丞相是水族将军的舅舅,陈戚氏的弟弟?
“不可能……”陈柬惜难以置信:“他怎么可能是我小舅舅?我外公是水族人,我外祖母也是水族人,不可能有个翼族的小舅舅,况且我母亲也没有提起过他。”
流觞的嘴角泛起一丝苦涩,“就连阿娴也不可以提起我了啊,是啊,我是你们水族的禁忌,就像在翼族,他们关了我整整八十年,永无光明的黑暗,手链脚镣,每日投食的洞口,还有恶言相向的族人……拥有两族血脉的人,就是怪物,别人都不愿提起,不愿接近……”
两族的血脉,无疑是指水翼两族。
小花恍悟:“为何这般清瘦?明白了,他是翼族人,但他身上流着水族的血,他的父母,分别来自水族和翼族,原来如此。”
水翼两族不仅仅是世仇,更是不同的种族,这般生下来的小孩,想必是为两族所不容的。
流觞灰蓝二色的眸子里流转着回忆的风暴,卑微、痛苦、无奈,还有一丝显而易见的仇恨。
他在笑,可他的笑越发阴森恐怖。
这是极致压抑之后,疯狂席卷的黑暗。
可怜可悲,亦很可怕。
陈南看着他的目光似乎变了变,却不回应他,而是对陈柬惜解释道:“当年你叔公为了翼族上一代祭天长老与戚家断绝关系去了翼族,不过一百年前,翼族帝王为求娶祭天长老设计杀害你叔公,你叔公拼着最后一口气将你小舅舅带回水族交到你外公手里……你母亲、你父亲、陈满还有我,我们几个小时候与他相处过很长一段时间,当然,二十年后,上一代祭天长老又命人接他回到翼族,你外公拼死相护,谁知这个忘恩负义的家伙为了脱离水族,不惜布阵害你外公,至此之后,你外祖母不准人提起他,他也成了戚家的禁忌。”
流觞接口道:“不仅仅是戚家吧,我这样的怪物也是无法暴露在世人面前的,那些年虽然回了水族,但也一样活得小心翼翼,外人根本不知道我的存在。”
陈南转而看着他道:“怎么?回去之后,卧薪藏胆八十年,就是为了得到今日的地位?你还是颇有能耐的,比小时候那会儿还有能耐。”
流觞笑容可掬,从长椅上站起来,张开双臂,所有的翼族军立刻恭恭敬敬地匍匐在地,朝他朝拜。
他笑道:“不错,你现在看到了吧?整个翼族都要看我的脸色,曾经毒打我的、咒骂我的都跪拜在了我的脚下,我让他们死,他们便不能活。”
陈南打断他道:“你征服了翼族,所以想连水族也一同征服,让水族也跪拜在你脚下?”
流觞身子猛地一震,面上的笑淡了下来,摇头道:“阿南,在水族的日子是我人生中最快乐的时光,我感谢水族,是水族救我一命,我感激还来不及,怎么会有那样的想法?”
陈柬惜的剑还横在半空,她用力拔了下,依旧巍然不动,干脆也不去管了,冷冷地道:“你让翼族军攻打水族又是什么意思?在我水族屠杀什么意思?你就是忘恩负义,谁误会了你?你连水族小孩都不放过。”
流觞也不生气,负手道:“那不是我做的,阿南你敢带着这群虾兵蟹将涉险,想必是信我的,况且我已经送出一个云鬼战骑来表诚意,不是么?”
陈柬惜问:“这是何意?”
流觞道:“他们不知道长歌已经死了,也不知道不死战队第一先锋对已经全军覆没,这次赶往碧城,我骗他们要进一步进攻。”
难怪没有丝毫防备,原来什么都不知晓。
陈南想了想,道:“神塔里没人了么?他们怎么可能听从你的安排?还是说,你已经控制了神塔?”
流觞叹道:“攻打水族是翼王及其心腹的意思,翼王将渡劫踏入炼虚期,需要龙珠,所以长歌,也就是你们口中的远征长老不得不亲自带领不死战队加强对水族的攻势,而翼王则闭关等待龙珠……只可惜,我会让他等到龙珠么?就算祭天长老护法,我也不能让他成功……”
陈南这才道:“所以你趁机叛乱?”
流觞也不否认,承认道:“不错,我们五大长老,长歌在外与你们对战,祭天和刑狱都不是我的对手,杀了两人很容易,太保原本便是我的人,所以处理了祭天和刑狱之后,我便在翼王的防御阵法里做了些手脚,翼王还未渡劫便已失败,现在重伤未愈,一切只能由我亲自安排处理,别的事情我要隐瞒就不可能走漏风声,云鬼战骑是长歌的死士,我知道他们不会背叛长歌归顺于我,便干脆送给你们好了……”
原来翼族内部并不太平,其间诸多波折自然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不过最清晰的一点就是,这个流觞在不死长老攻打水族的时候控制了神塔,现在的翼族正是他的天下,自然,云鬼战骑的事情也解释得清清楚楚,本就是流觞送到水族去送死的。
陈南的面色微寒,又问:“你就不怕远征长老打败水族后又反攻回去?”
流觞道:“一来,他也不是我的对手,二来,我看到你回来了,我一直便知道你会回来,结界那里我做了点手脚,一直在等你,当然,我也知道你必然有备而来,果然你也没让我失望,这些,便是你带回来的……帮手?”
他的目光落在叶释寒的身上。
叶释寒望着他。
两人的目光隔了一里的距离相撞在一起,无形的压力蓦然升起,肃杀之气疯狂流转,仿佛下一个瞬间就会轰然炸响。
众人都被一股不详包裹住,却又像是被凝固了般动弹不得,无比煎熬。
这般不知过了多久,流觞率先移开视线,笑道:“不错,实力高深莫测,若是打起来,大家都不讨好,如此,阿南,我们便各回各家吧,既然我已经掌控了翼族,那么翼族短时间内并不会再攻打水族,咱们以后尽管井水不犯河水,你且回去把你自己的事情处理妥当。”
第310章 停战
水翼两族的恩怨不是一朝一夕,这一战本应你死我活生死诛杀,若非血染千里必不罢休,然而已经打到了此处,翼族丞相竟轻描淡写地说出“各回各家”四个字来——不想打了,停止吧!
所有的热血奋勇,所有的家仇国恨,所有的激情愤然…都凝滞在这一刻…
月色清辉下,浅水碧波上,清风一瞬,微微透凉。
水族军举着法宝,一时不知所措,显然不曾料到他会提出休战。
便是小花也怔忪道:“说停就停了么?我还以为这场仗会打很久,一家人的确好说话啊。”
闻言,顾长月皱眉,她并不这么认为。
依陈南之言,流觞当年明知回到翼族会经受无数的折磨,却甘愿毒害拼尽全力守住他的戚家家主也要回到翼族,而后八十年卧薪尝胆,经历重重折磨和苦难走上现在的位置,这样的人会很难被感情左右。
况且他所经历的种种不可能不会对他造成任何影响。
此番即便他真不想打下去,只怕是因为没有精力再打,需要休养生息,绝无可能是为了那可笑而没有保障的感激。
陈柬惜想必也不相信,脱口问道:“你什么意思?你想怎样?”
流觞温和的看着她道:“带兵攻打水族的翼族长老和军队已经不存在了,而有心归顺于我的都不曾出手,比如这一支……幽灵军团,所以两族的账在云鬼战骑埋骨御海关时便应当算清了不是么?阿婉,打打杀杀对水族和翼族来说都没有好处,对我们来说也没有好处,这场战事就歇了吧……”
他细细地审量,反反复复,“你是女孩,不应当带兵打仗,不应当背负太多,这些日子受了很多委屈吧?不碍事,此后回家好好过正常的生活,我相信你叔父不会亏待你,是吧阿南?我们不打了,各自回去过各自的生活,我们有我们的蓝天白云,你们有你们的浩瀚碧波,举世安宁。”
他的目光几乎揉碎着点点月光,充满了温柔和心疼,难以言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