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子迁正欲说,后头有人上来,叶知临摇了摇头:“此事也不急,回去再说。”
进殿后叶知临和儿子所站的位置并不在一起,等所有官员到齐后过了一会儿皇上才姗姗来迟,坐下后神情显得有些恍然,显然是没睡醒。
不过很快皇上就清醒了,随着章阁老高喊的一声皇上,那悲戚中带点愤意,愤意里又满是冤屈的语气一瞬驱散了瞌睡。
大殿上章阁老匐身而跪,声音颤抖:“皇上您要为我章家做主啊,叶指挥使欺人太甚,昨日回来之后不仅把知府关入了牢中,还不许我们前去探望,听闻那些随军回来的官员因为伤势的缘故只说了几句就被灌了药到昨天深夜才醒来,叶指挥使手段之狠辣,令人发指!”
咱们的皇上听了半响后才回味过来他的意思,良久发出了嗯的一声,大殿内又安静了一会儿,章太傅也不敢抬头直面圣颜:“陛下,求您给老臣做主。”
皇上眉头一皱:“人呢。”
一旁太监机警,高声道:“宣叶指挥使进殿。”
叶子迁随后带着两个骑营内的将领进殿,下跪行礼。
“章阁老所言可属实。”皇上看了看叶子迁,瞧着可比章家那些小子顺眼一些啊。
“章阁老所言非实。”叶子迁的奏章昨日就呈递了,只不过皇上还没看罢了,听从父亲适才的吩咐,叶子迁就又把奏章上所呈奏的事说了一遍,声音不轻不重,大殿上都听见了刚好。
他那日带兵赶到页州的时候城门口是那样一副情形,城门上帮着三个官员,城门下还立着许多竹竿倒插,削的尖锐的那端朝上,只要骑营的人敢射箭把他们救下来,掉下来之后必定是要被捅成筛子,要是攻城又不能射箭,并不是他们不救人,僵持之下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
为了以防官员死去,还是轮着换的,今天这几个,明天那几个,吊上去后能嚎上半个时辰,没力气了就吓呆了似的,有的挂上去就晕了,几天下来后身上都是伤,这种情形一下最后把他们救下来又要赶路回建安城的,吵闹之下只能用这种方法,叶子迁在大殿之上给皇上的解释是:日晒雨淋都不成人样了,看他们实在是痛苦的不忍,这才让军医煮了安神药,舒舒服服睡回了建安城。
“臣已在页州查明,那些并非真的是乱贼匪寇,而是这几年来因为页州官员治理不当的问题,被逼弃田进山谋生的一些无辜百姓,他们之中大都是受了迫害,家产被占,田地被毁,无家可归。”叶子迁朗声道,“臣还查知,页州城内赋税要高上别的地方三成之多,尽管百姓收成颇丰,可赋税之后却所剩无几,无法填饱肚子。”
章阁老气血上攻,颤抖着手指着叶知临:“你......胡说!”
“这几年来页州城内发生数起霸民时间,官员都是收了银子后就包庇纵容,官官相护页州的百姓民不聊生,日积月累之下这才引起民愤,造成了匪乱。”叶子迁拱手,“臣已将那些人带到刑部关押由刑部尚书审问,页州城数起冤案皆已呈递,臣所言句句属实,无半句隐瞒。”
叶子迁说完后大殿内安静了一会儿,皇上淡淡的扫了叶子迁一眼,又扫向章阁老:“你还有何话可说。”
“陛下,这都是冤枉啊,我那小儿从小就是个老实人,殿下您是知道的,他连只鸡都不敢杀怎么会霸民,我章家一向秉承国训,持家勤俭,他更不会做出收受贿赂之事,这些年来就任页州知府,他兢兢业业不敢有违皇上的倚重,更不会如叶指挥使所言做出那些大逆不道的事。”章阁老高声喊冤,抬了抬头后语气又转为愧疚,“也是臣教导不利,他自小就胆小,这次匪乱的事他不顾页州百姓自己逃离这是大罪,臣替他认了,可别的罪名他没有犯,老臣不敢认也不能认啊,那都是那些地方官狡诈,欺了我儿,他那样一个老实人,怎么会做那些大逆不道的事!”
都说人活在这世上还得靠点演技,章阁老的演技简直是要逆天,一旁别的官员听着都替他羞红了脸的事,他能把自己儿子是‘老实人’给咬的理所当然,承认了一样丢下百姓逃走的罪,归结于儿子胆小,其余的全部推给了页州当地的官员,什么霸民,什么受贿,什么官官相护,我儿都是受了蒙蔽。
叶子迁想起了妹妹给他锦带里所放的最后一张字条,轻咳了声:“皇上,章阁老所言臣不知,不过臣还有一事禀告。”
“讲。”
“臣去页州人查的时候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在城内一个大庄子内住着十几位年轻貌美的女子,她们个个衣着华丽,堪比宫中妃子的穿衣,每个人都住着一个单独的院子,还有许多的孩子和她们一并住着,听那些侍奉的下人称呼,喊那些孩子们都称主子。”叶子迁说重了那堪比宫妃,特地咬轻了主子二字,生怕给太多人听见似的,“臣到那庄园的时候还不得进,说是要有大人给的令牌才能进去,后来臣强行闯入,发现此院中的女子都不是以夫人姨娘相称,而是以花为名称之为仙子。”
一些年长的大臣脸上露出了不一样的神色,皇上眼神微眯:“谁的庄子。”
“臣而后查实,那是章知府走得太急,来不及带走的家眷和孩子。”叶子迁顿了顿看了眼章阁老,“想来是章知府为人宅厚,知道自己躲在山洞里日子太苦,不舍得她们受苦这才留在了页州城里。”
大殿内又安静了下来,皇上脸上的神情有了变化,叶子迁之前铿锵有力的那些证据在皇上眼里都不及上最后一段关于庄园内的情况禀报,死些人损些力都及不上那几句主子,那几声仙子,就像页州匪乱之事,百姓多么受苦都及不上贼匪的当众示威。
叶兰嫣清楚这一点,而听到这番话后的许多大臣心里也清楚叶国公长子最后一段话的效力。
皇权不可被挑衅。
章阁老此时微抖着身子才真的开始怕了:“陛下,这简直是含血喷人,污蔑啊。”
殿上很多年轻的人都不知道,就连叶国公这年纪也不太清楚皇家这一段辛秘,先帝在世时曾在宫中建过一个园子,里面住了十二位宠妃,位阶不高,却是受了高僧指点,以花为名称为仙子,据说那十二位宠妃并不被先帝临幸过,她们像是为了国运而设。
但只持续了六年,这十二妃子不知是什么缘故,一个一个病死香消玉殒,这一段事发生在先帝早年,如今的皇上那时也不过堪堪少年,后来那件事无人提起,知道的也就是一些老臣。
唯有现在的皇上心里最清楚,那十二位妃子所以会病死可都是他自己下的手,那章知府弄这么个庄园养这么群人,又能是什么心思呢?
60.060.断翅再折翼
章阁老恰好是这为数不多知情人中的一个,那时为官也没有多少年,恰好知道那十二位妃子接连病死的事,自然也知道皇上这么多年来对这件事有多么的忌讳,帝皇心思难猜,皇上到底是何原因忌讳岂是他们能追根问题的。
喊着主子,穿着似宫妃,又取那样的名字,自己的糊涂儿子到底做没做这样的事章阁老是真的不清楚,昨日刑部那儿看死了不让人进去也没那机会问,但在皇上面前,章阁老必须是得喊冤,就算是有这事儿也不能承认。
于是殿上都是章阁老的喊冤声,说叶子迁污蔑,说他故意造谣,险些要到声泪俱下的地步,殿上也没人说话,就看着章阁老喊冤,等着圣上开口,也等着看叶国公的儿子还能爆出些什么东西来。
说起这朝堂,爱看热闹的程度绝对不亚于市井小民,章阁老喊冤了好一会儿,偶尔上朝一回的腾王爷显然是看不下去了,拄着拐杖从人群里出来:“启禀皇上,此事真假,派个人去页州一查便知。”
皇上微眯着眼,似乎是在思量他的话可信程度,这时太子走了出来,拱手朗声:“父皇,章阁老为官多年,他的长子外任多年也是做了不少功绩,章知府受他教诲,应该是不会做出这些事情才对。”
满朝文武,这是第一个站出来给章阁老说话的,太子一脸的公正相落入别人的眼中却是愚蠢至极,和叶国公站在一块儿的齐大学士给了太子一个“年轻人你还太嫩”的眼神,太子见无人说话,自恃不错,继而有道:“皇叔所言虽在理,不过当务之急应该先审问那些贼匪才是。”
“这又不冲突。”宋珏看了一眼太子,“不把事情查清楚这里怎么审,章知府可还在牢中。”
“在外窜逃这么些天章知府应该也吃了不少苦,依儿臣之建应该先送回章家,待查明之后再行提审也不迟。”
太子话音刚落,保太子一派的何太傅顿时露出了一个生无可恋的眼神,叶国公这架势还不够明显呐,章阁老一口咬着叶国公的长子不放,人家叶国公也不是吃素的,人证物证举在章阁老再唱戏都没人说什么,堂堂太子殿下瞎参合什么。
章阁老抬了抬头看站在一旁的太子,也想说点什么,这边腾王爷早一步开了口:“送回章家做什么,将来要是有人拿捏此事毁章阁老的名誉可不好,天牢里不会委屈了他,为了公平起见,还是暂时别见的好。”
这会儿还是没人站出来说话,太子对皇叔的话不甚赞同,正要说话,后头的何太傅等不及了,赶紧出来跪下:“皇上,眼下正如腾王爷所说,是得派人去页州查看,一来是为了查叶指挥使所言是否属实,二来也该给页州的百姓一个交代 ,若真是民不聊生,天下之计可拖不得啊。”
皇上这才抬了抬眼帘有反应,摆手叫齐王爷出来:“此事就由腾王爷主持,齐王爷派人前去页州调查此事,即日出发,不得有误。”
......
早朝之后齐王爷很快派人前去页州,四天之后齐王爷派去的人回来,傍晚到的建安城,到了晚上,刑部那儿的审问犹如是杀猪一般,叫的特别惨烈。
几个药效过后清醒过来的官员也被请到了刑部,五年来页州内怎么克扣百姓,怎么官官相护,怎么受贿霸民,又是如何能惹出这么大的民怨。
朝廷拨下去的银两最后到百姓手中不足十分之一,幸亏页州是个富饶的地方,靠山吃山,吃不饱也没饿死那些百姓,否则这会儿该是饿殍满地的景象,而皇上最为关注的那件事,齐王爷派去的人回来之后的调查结果也就俩字:属实。
叶指挥使所言属实,确实有这么个庄园,庄园内的那些妾室都是以花为名,称作仙子,庄园内章知府的子女众多,最大也不过才四五岁,小的都还在襁褓中,那些女子平日里生活的十分奢侈,穿衣吃住都是最好的,和宫中普通的妃子的确有的一拼,而那些伺候的奴婢,喊那些年幼的孩子都叫小主子。
而此时的天牢里,用刑过后的章知府冒着冷汗跪在那儿,快说不出话来,只瞪着刑部尚书:“你,敢对朝廷命官用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