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潮水无止无歇,也无物可挡。
入了十一月的初冬,沧澜城的空气已经冷峭到凛冽刺骨,恐怕比南明州最冷的时节还要寒上几分,让城中很多只有凝气、炼气境的小修者冻得直打哆嗦,恨不得一冬天都窝在屋里烤火炉,再也不要出门吹冷风。
然而步入书院,却像是进入了一个四季如春的独立世界,无形结界的温养下,随处可见书院弟子只身穿一件单薄的长袍,在街道上追逐打闹着,丝毫没察觉到外界的冷意。
正如,他们也丝毫没有察觉到,华域平静的外表下那汹涌如潮的暗流。
距上次暗旋宫突袭天重阁事件已经过去了半个月,沧澜城似乎已经回归了往日的平静,在华域域主、七星殿和书院的联手打压下,沧澜城中再无暗旋宫的影迹,其他与暗旋宫牵连较深的势力也被他们趁势清洗了一遍。在这个过程中,三大势力的地位无疑更加牢固,更加让人敬畏,健忘的人们早就忽略了惨死在一场场血案中的年轻弟子,只津津乐道着暗旋宫灰头土脸地消失不见。
然而对于事情背后的内幕真相,又能有几人知晓得清清楚楚呢?
“十月十六日,红莲州柳家突袭环家,环家覆灭,嫡系尽数被杀,物资财产尽皆被收缴,环家附属家族除极个别几个外,其余皆迅速向柳家投诚。”
“十月十八日,旬雾州徐家展开扩张,一连吞并了三个二流家族,将大量灵物资源掌控在手,并且开始对宿敌钟家虎视眈眈。”
“十月二十二日,雾华州伞连宗强势崛起,一鸣惊人,到现在共计覆灭了大大小小十余个宗门,一跃成为一流宗派。”
“……十一月三日,华域南部成立南联会,到目前为止共有南部八州近百宗门加入其中,大多都是连通玄修者都没有的不入流宗门。此联会以南明州道凌宗为首,副宗主覃风申明只求乱世中自保,与其他州井水不犯河水。”
华域域主靠在躺椅上,似乎已经闭目睡着了,过了几秒才突兀说道:“没了?”
“没了。”汇报者是个长相毫无特色的男子,始终板着脸面无表情。
“呵,短短半个多月,就发生了这么多翻天覆地的大变化,恐怕再过半年一年,这华域我就看不太懂了。”华域域主意味莫名地说道。
“华域始终是大人的华域。”男子古板说道。
“是么?”华域域主嘲讽地笑了笑,也不是在嘲讽别人还是在嘲讽自己:“恐怕只有华云州才是我的华云州,这整个华域……我无心去管,也无力去管,平常时候他们还会稍稍顾忌些我的面子,不敢太放肆地折腾,然而乱象初显,有些人就跟嗅到腥味的猫,再也按捺不住爪子了。在他们眼中,我充其量只能算一方较大的诸侯,可不算是华域之君主。”
男子默然以对,无法接话。
“这倒也很正常,相比之下,我这域主当的虽不如封域域主那么风光,但总比隔壁的明域域主强,他始终夹在南北两大家族的争斗中,谁都不给他面子,我总算还没沦落到牵线傀儡的地步。”华域域主淡淡道。
男子继续沉默。
“我那三个儿子,老大太过谨小慎微,宁可错过机会也不敢冒险,老二则完全相反,总是喜欢赌博,甚至不惜赌上性命,老三呢,又太过油滑,只喜欢贪占小便宜,却毫无大局观,真是让人头疼啊……”华域域主轻轻揉着眉心,轻轻一叹道:“人生不过百余年,便是幻神修者也跨不过三百载春秋,我争夺了凡人的大半辈子,心已经老了,这后面两百余年也就不求再争权夺利,若能守下这偌大家业,便已不错。只要没人将手脚伸到我这里来,华域要乱,便任它乱去吧,我也懒得再去理会。”
“域主真是这样想?”男子忽然出声。
华域域主若有深意地看着他,只微微一笑。
“属下知道了。”男子行了一礼,便自行告退。
下一刻,束瑾叶蹦蹦跳跳地推门而入,笑嘻嘻地扑入父亲怀里,便是一阵嘴甜撒娇。
华域域主无奈而宠溺地揉着她的小脑袋,叹着气道:“你这孩子,我要是不答应你的话,你还不得跟我怄气到明年这个时辰?”
“所以父亲大人最好了嘛——”束瑾叶亲昵地环着父亲脖子,用甜到可以腻死人的声音撒娇道。
华域域主却早已习惯,拍拍束瑾叶让她松手站好,方才继续说道:“我丑话说在前头,你去冰域可以,但一定得听于凉的话,同时我还会再派几人暗中保护你,就算你不喜欢这种被监视的感觉,也不许跟我耍脾气。”
束瑾叶苦着脸还想讨价还价:“哎呀,这么多人跟着我干什么呀,那我出去历练有个什么劲儿?”
华域域主却半点没有松动:“还好你是去冰域历练,你要是去华域其他地方,我肯定不许你出门。这段时间华域乱得厉害,要是有人刻意针对我,你就是首选目标,所以我才愿意放你去冰域避避风头,等差不多明年二月回来,想必这里又是另外一番局面了。”
束瑾叶哪怕再缺心眼儿,也懵懵懂懂地感觉到了局势的微妙,不禁有些担忧地道:“爹,那你不会有事儿吧?”
华域域主笑了笑道:“傻孩子,谁敢惹到我头上来?管好你自己就行了。”
也许每个父亲在子女眼中的形象都是最高大的,是以束瑾叶丝毫没有怀疑这句话的真实性,只是嗯嗯着点头道:“父亲大人最厉害了!”
然后华域域主丝毫没有铺垫地突兀说道:“你这回闹着要去冰域,其实是想和那玉凌多呆一阵吧?”
束瑾叶呆了一呆,方才恼羞成怒地跳脚道:“哎呀,爹你想啥呢!我跟他很熟吗?我恨不得你把他给我抓起来,让我好好揍一顿,谁想跟他呆一块儿!”
“是吗?”
“当然!”
“是吗?”
束瑾叶羞恼得脖子都红了,叉着腰硬着头皮瞪着眼道:“爹,你到底想说啥!”
华域域主只笑了笑道:“算了,你们年轻人的事我就不掺和了,无论怎样,只要你不后悔就好。”
然而此时尚还懵懂的小公主自是听不出父亲话里的感慨和深意,她只是沉浸在莫名的心慌和羞恼中,像是个被拆穿了心事的孩子,赌气般地哼了一声,扭头就跑开了。
身后,看着那稚嫩少女跑远的背影,华域域主只是悠悠地叹了口气,脸上覆满了下属和女儿都看不见的阴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