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生了什么?
兰心雨的神色有些惘然和恍惚,记忆里只剩下了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如同要将她完全吞噬的梦魇,一回想起来就是无尽的绝望和痛苦。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熬过来的,也许是怀着一份执念,不愿永远地离开爹娘和姐姐,也许是怀着一份思念,想再次见到宗主大人,也许什么都不是,只是想单纯地活下去。
活下去,就是这样简单而纯粹的求生的渴望,无论是暗无天日的恐惧孤独,还是深入魂海的灼烧之痛,都没有将她的念想破灭。
兰心雨的心弦莫名有一丝颤抖,连带着她的身子也在微微发颤,因为这灾难般的噩梦如果再来一次,她都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还能撑得下去,虽然只是看似短短的一年多时间,但对她而言却漫长得恍如一整个世纪。
她惶惑而畏惧,如同掩藏得最深的伤疤被人血淋淋地挑开,狰狞得连她自己都不敢去看。
如果宗主知道了一切,他还会有这样温和而关怀的目光吗?他一定会厌恶她的吧。
宛庭秀冷着脸寒声道:“你别问了!雨儿已经很不好受了,你还要让她再痛苦地回想一遍?!”
玉凌皱了皱眉,也懒得搭理这个性情骄横的女人,按理说人过中年了一般不会再这样浮躁泼辣,甚至说话都不经过大脑,然而越是浑身带刺极力表现出凶狠刻薄模样的人,其实往往是在掩饰自己内心深处的软弱和孤独。
“你好好养伤,这段时间不要再动用魂力,应该十来天就能完全调养好。”玉凌早就过了好奇心躁动的年纪,既然两人是这样的表现,他也就不再多问。
在玉凌即将转身的前一秒,兰心雨才低低地道:“其实也没什么……风门峡下的深渊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有无穷无尽幽魂般的存在,它们相互吞噬,相互融合……如果有修者不小心坠落进去,它们就会寄生在活人的身上,一点一点压榨和吸噬灵力,继而侵占灵魂,在这个过程中,最开始我们是完全清醒的,到后来就会渐渐迷失,然而迷失还不意味着死亡。”
她似乎是有些难堪地停顿了下来,良久后才勉强接道:“总之这个地方很危险,恐怕就是化灵魂师也很难活着离开,我纯粹是运气好,加上有师父的帮助,最后我们两个才勉强逃了出来。”
虽然兰心雨说的含含糊糊,让人听着一头雾水,但玉凌却也不好追问,只是点点头轻声道:“抱歉,过去的事就别想了,无论怎样,现在你的家人还有我们都陪在你身边。”
明明是如此拙劣的安慰,兰心雨一片冰凉漆黑的心境忽然多了一抹暖意和光明,她怔怔地望着玉凌,仿佛透过他脸上的黑色面具望见了他最真实的模样,于是一瞬间她的心就安定了下来,如同迷失的飞鸟找到了栖息之所。
“谢谢宗主,我没事的。”
玉凌眼中有些陌生的少女终于露出了一丝熟悉的笑容,一如从前那般干净而纯粹,仿若一朵随风摇曳的纯白花瓣,如此柔弱亦如此坚强。
等到玉凌走了,宛庭秀才叹着气无奈道:“雨儿,你到底是着了什么魔,怎么他说什么你都听,他问什么你都答?”
兰心雨绞着手指低头道:“师父,你的事我可是半点没说。”
“我没说我!我那些糗事说穿了也没什么,就是倒霉催的迷失了心智,被那群鬼魂一样的东西吞噬来融合去,最后碰见你才机缘巧合恢复了神智,但你不一样啊……”宛庭秀连连叹气,到最后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兰心雨平静道:“我有什么不一样的,不也是在迷失中挣扎求生吗。”
同样是迷失,但宛庭秀清楚自己是毫无知觉地失去了所有意识,而兰心雨却是始终坚守着最后一分清明,眼睁睁地看着一切的发生,却全然无力阻止。
没有什么比清醒地看着自己沉沦更加痛苦了。那段黑暗的岁月,不是吞噬别人,就是被人吞噬,没有新鲜甘美的食物和温暖明媚的阳光,只有灵魂撕裂融合的痛苦,以及咀嚼那些杂乱的幽魂时,无法排解的恶心与反胃。
兰心雨现在纯澈浩瀚而潜力无限的魂海,背后都是无数幽魂的骸骨铺就的,如果幽魂也有尸体的话。
宛庭秀不知道雨儿如何能夺回神智和自主,但那些都已经不重要了。两个孤独而异类的灵魂相依为命的时光,比她前几十年的人生还要刻骨铭心。
宛庭秀有些怜惜地将她额前的碎发抚到一边,摇摇头道:“不说了不说了,既然你这丫头真不愿意跟我回家族,我就在这里多待一阵时日,看看那秦岳会不会委屈了你。”
“不会的,宗主大人最厉害了!”兰心雨笃定地道。
宛庭秀苦笑无言,为什么一提到秦岳这个名字,雨儿就一瞬间激动振奋了起来,甚至眼睛里都是满满的光芒。这是喜欢,还是崇拜,还是无条件的信任?
她不知道。
宛庭秀只是语重心长地道:“雨儿你可要想清楚,你那位宗主大人指不定是我这个年纪的人了,就算再年轻也不可能年轻到哪去,你这么痴痴地念着他合适吗?”
兰心雨托着腮,脸上终于多出了一丝属于少女的羞涩,喃喃道:“没有啦,而且师父你不是说,过了三十岁的男人才最有魅力吗?”
“……”宛庭秀竟无言以对。
说实话真有点不服气,凭什么一个雨儿只见了不多几面的小破宗主就能把她哄得死心塌地,合着自己这么一个并肩作战几个月的战友兼师父都远远比不上,这秦岳到底哪来这么大本事?
接下来几天,她就在道凌宗有意无意地晃悠,反正玉凌提前打过了招呼,也没人特别关注她。这么一看她就有些诧异了,之前死气沉沉的小宗门像是注入了一潭活水一般,瞬间变得生机勃勃战意高昂,就连兰心雨先前在落弥山打了个漂亮的翻身仗,都没见他们这么兴奋狂热。
练武场,是一千养气弟子从早到晚霍霍哈嘿地相互切磋,或者操练着战阵。
藏书阁,是长老弟子们安静地在各个角落翻阅着玉简。
凌升殿,是众人来来往往匆匆兑换着所需的药材灵物。
住宿区,可以清晰看到不同境界的弟子都在屋内打坐修炼,彻夜不眠……
这样拼命狂热的修炼,简直不能用勤奋来形容,而应该是疯狂,偏偏不止一个两个是疯子,现在的道凌宗上上下下都充斥着这样可怕的气氛。
直到半个月后的某一天,玉凌忽然发布命令,集结了一半多养气以上的长老弟子,浩浩荡荡地带着大队人马杀向了浔阳州边境的破云派分部。
这将是他正式回归后,第一场逆转形势的翻身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