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大概是觉得,自己的父亲对一个外人都比对自己要好,才会这么的失落和愤恨吧。”解子安幽幽地说着,他的眼眸哪怕在阳光的照耀下,也依旧如夜般深沉,让人看不真切隐藏的真实情绪。
“但我觉得宗主未必那么狠心,也许他只是过于严格,又也许是,不方便直接表现出对裴师兄的关切。毕竟,要是宗主完全不在乎这个儿子,他也没必要大老远地将裴师兄从乱尘接回来。”
一瞬间听到太多隐秘,玉凌的心绪已经很难平静了。哪怕他不是一个多么八卦的人,也禁不住为这背后的信息量感到震动。
因为炼火宗宗主是不能有后代的,这是传承了几千年的铁例。
宗门的创始者树立这个规矩,是想让炼火宗始终维持残酷淘汰的氛围,因为一旦宗主之位变成世袭,一代代传承久了难免会有越来越多的水分,要么过于软弱亡于外患,要么太过无能亡于内忧。
所以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炼火宗也维系了“公平”原则,只有真正的强者才能登上宗主之位。
虽然很多人觉得,就算要维护淘汰制度也犯不着立下这么狠毒的规矩,让每代宗主绝后,但考虑到很多时候权力的过渡都不是和平的,后一任宗主往往是踩着前任的尸骨,与其留下儿女被人屠戮干净,还不如孤家寡人了无挂念。
所以炼火宗从来不会闹出华云谷几百年前的笑话:当时华云谷谷主的儿子被西境的一个神秘高手绑架,开出了天价,华云谷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后来想要报复都找不着那人的踪影。
每一位炼火宗宗主就任前都会喝下特制的汤药,从此断绝拥有子嗣的可能性。可以想见,要是裴天令的身份捅露出去,炼火宗会引发怎样的轩然大波。
一念至此,玉凌顿时心头凛然,解子安故意告诉他这个秘密,明摆着就是要将他彻底绑上一条战船。否则一旦让裴天令发现玉凌知道了这件事,他虽然灭不了解子安的口,但玉凌就危险了。
一直戴着温和无害面具的炼火宗大师兄,再一次露出了残酷狠毒的真面目。
但也多亏他吐露的秘密,玉凌心里已经一片敞亮,理清了裴天令和解子安的复杂关系。
对裴天令来说,他恼恨自己的父亲如此无情,非要偏爱别人家的孩子。对解子安来说,他一直对宗主之位怀有野心,然而最大的竞争对手天然却有着他无法企及的优势,这便是他不安的根源。
解子安还在继续讲述那段陈年往事:“我不敢表现出我知道了裴师兄的秘密,但他似乎已经有所怀疑,我们的关系就越发冷淡了。但真正的决裂还是源于一个误会,即便裴师兄并不认为那是误会。”
“四年前,裴师兄卡在了破玄巅峰的瓶颈上,我就想着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帮他,哪怕无法恢复到以前的关系,我也不想和他成为敌人。于是我连着几天几夜翻阅了上千本古籍,终于找着了一条可能有帮助的记录。”
“在遥远的西境有一个传说中的国度,叫大日国,那里有一处日不落的奇特异地,也是大日国的圣地。每一日的午时,都会天降曜日炎火,只要挺过炎火的灼烧,就能在体内聚集不少极阳之力,这对我宗的天火诀修炼很有好处,我就把这枚玉简给了裴师兄,告诉他不妨去试一试。”
“裴师兄真的去了,如果消耗几十万星币坐传送阵的话,只需一两天就能到达西境边缘。就算寻找大日国所在会花去一些时间,但半年时间应当足够他一个来回了。”
“可我没想到,裴师兄竟然遭遇了意外,整整一年没有音讯,很多天部长老当即去西境寻找他的影踪。结果找到他的时候,他却中了查丝兰蛇的绝阴冰毒,差一点成了废人。”
解子安落寞地垂下眼睑,轻声道:“裴师兄觉得是我故意害他,可我真的不知道,在那样酷热的极阳之地,会有查丝兰蛇的存在,什么物极必反、阴阳转化之说,又不是任何条件都成立的。但我解释不清楚,也没办法向裴师兄解释,他大概……永远也不会原谅我了。”
玉凌静静地听着,没有插话。这故事或许能骗骗头脑单纯的年轻人,但玉凌却根本不信解子安的说辞,就算他的演技再逼真,玉凌还是觉得,解子安肯定提前知道些什么,就是想借此机会除去裴天令。
当然,也不排除解子安在心狠手辣之外也偶尔存有一丝软弱的善念,但这个几率实在太微渺了。
直到解子安沉默了好几秒,玉凌才意识到好像该他开口说点什么了。
“解师兄,是误会的话,迟早都能解开的,日久见人心,纵然裴师兄现在被仇恨蒙蔽了双眼,以后也会发现真相的。”玉凌很是诚恳地说着自己都不信的话。
解子安涩然一笑,摇摇头道:“没有以后了。”
“嗯?”
解子安已经恢复了平静:“今天只是我一时感慨,你也不必和别人提起。其实我和他迟早都会走到这一步的吧,毕竟宗主的位置只有一个,他不愿让,我也不愿退。”
这话听着倒像真的,不过前面说了那么多,现在突然冒出这么一句,就有点欲盖弥彰的意思了。
解子安越是这么说,可能越是希望玉凌把这些话转述给裴天令。如果玉凌傻傻地这么做了,裴天令肯定会勃然大怒,最终什么结果就是明摆着的了。
“那你们难道就一直这样?”玉凌适当地表现出了一分惋惜。
“也只能这样了吧。”解子安风轻云淡地说着,仿佛刚刚什么也没发生。
不等玉凌再开口,他已经转移了话题:“对了师弟,前些日子还有人向你发出乱七八糟的挑战信,我不想扰乱你的心情,免得在炎魂这里遇到危险,就没告诉你。如果你嫌麻烦,我帮你处理了就是。”
“我看看吧。”玉凌道。
解子安递来几张信纸,玉凌大眼一扫,发现内容都差不多,通篇都是无脑的狠话,要多难听有多难听,末了附上几月几日几时生死场见。
只有一张挑战信特立独行,要跟玉凌比试天炎魔狱的闯关。
“这算怎么回事儿?”玉凌颇有些纳闷,按理说上次生死场的风波早该平息了才是。
“好像是几天前有个弟子在揽月楼喝醉了,他是布楚的朋友,结果布楚在升魂院死得很惨,他就迁怒到了你身上,一边骂苗喆窝囊废,一边骂你骑到了宗门头上,甚至还说,宗里那么多天才称王称霸,结果出了事一个个都是缩头乌龟……诸如此类的吧,然后山下的挑战信就堆起来了,我只是随便拿了几份。”
这么说事情还闹得挺大,但玉凌却一无所知。那个布楚……应该就是苗喆的朋友,被他称作布师兄,似乎实力还不错,结果八成是死在宁澄雪手里了。
“照我说,师弟其实不必搭理他们,风头过去就过去了。”解子安劝道。
玉凌摇摇头道:“反正闲着无事,不如练练手吧。我也想知道,我跟这些内门、亲传弟子差距有多大。”
“但是发出挑战的有不少凝血巅峰弟子,这对你并不公平。”解子安想了想,又转而道:“不过你要是真的有兴趣,不妨去闯闯天炎魔狱吧,不然上了生死场,就真的生死不由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