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诗槐并没有特意掩盖什么,于是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南境南王……第二位不灭巅峰高手?!
他们的第一反应是徐诗槐是不是口误了,首先南境的南王怎么会在炼火宗,其次南境不是炼气士的天下吗,应该是真道境巅峰才对吧。
但看着徐诗槐平静的表情,又不像是在开玩笑的样子。
“十七代南王?”管亦青的眸子里闪过一丝错愕,但并没有徐诗槐预想中那么震惊。
倒是程濛瞬间焦灼起来,向管亦青传音道:“不可能吧,轮回渊那种地方,没道理南映檀能脱身而出啊,他又不是真魂境魂师……”
管亦青默然不语,忽地抬头望着玉凌,传音问道:“你把上部功诀给了南映檀?”
“公平交换而已。”玉凌也没有隐瞒,反正炼火宗已陷入绝境了。
这边有雪峰和九辰门,大荒星有南映檀和其余的雪峰高手,就算他们在别的地方还潜藏了一些暗势力,但也无助于扭转大局。
也许今日之后,炼火宗便不复存在。
但身为炼火宗宗主,管亦青却平静异常,就连玉凌都看不透,他此时此刻在想些什么。
“天令。”管亦青忽然轻轻地唤了一声。
裴天令不明所以地走上前,心里微微触动了一下,毕竟这么多年来,管亦青从没有这么称呼过他。
这样亲昵的称呼,那是解子安的专属。
但更令他吃惊的事情发生了,管亦青突然握住他的手,握得很紧很用力,仿佛稍稍一放松,裴天令就会从他眼前消失一样。
“你……”裴天令怔怔地偏头望着管亦青,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管亦青的目光却落在徐诗槐身上,平静地道:“让其他人都退开吧,我们三个人的私事,不需要那么多人知道。”
“你什么意思?”阳元老的眉头都皱成了川字,声音不善。
徐诗槐咬了咬唇,本想要断然拒绝,可当她的目光扫过裴天令的时候,终归是软化了几分,低声说道:“元老,我稍后再与你们解释吧,他没有恶意,至少现在没有。”
阳元老倒也清楚徐诗槐的脾性,几番纠结后,只能狠狠地瞪了管亦青一眼:“我警告你别耍什么花招,最后给你十分钟时间!”
“五分钟就够了。”管亦青神色如常。
他抬手设下几层隔音屏障,隔绝了这方圆三米的一切声响,阳元老当即就提高了警惕,不过这屏障只隔音却不阻挡视线,所以他只是默不作声地盯着管亦青的一举一动,做好了随时出手的准备。
“什么情况,徐阿姨和管魔头有什么好聊的?”北苒的八卦之心熊熊燃烧,赶紧拽了拽玉凌的袖子:“哥,你用魂力窃听一下,看能不能行?”
“偷听不道德吧?”
“错,这才是魂力的正当用法,我是为徐阿姨和度姐姐考虑,万一这大魔头花言巧语把徐阿姨骗了怎么办?”北苒一身正气。
“那倒不会。”
“哎呀,哥你最好了嘛,天底下的哥哥不都要宠妹妹嘛,我梦到你的时候你可不是这样的,你怎么能一转脸就变了呢,你是不是不爱我了……”
“行了行了你打住!”玉凌一阵头大,赶紧瞅着空档打断了北苒,“你刚刚说,你梦到过我?”
“梦到你好几次咧,虽然是断断续续的,可是你在梦里对我可好了,你现在这么冷漠我有点承受不来。”北苒眨眨眼睛,神色保持不变,传音却带着几分委屈巴巴的意味。
“……你给我点时间适应一下。”玉凌心中泛起一阵疑云,这事儿委实有些蹊跷,为什么他当年梦里的人,从澹小小到慕容心儿再到北苒,都陆陆续续地做了同样的梦,即便他们梦到的东西并不完整,但也十分诡异了。
是时星纬的塑梦海比较神妙,还是……另有原因?
玉凌摇摇头,暂且抛开这些乱七八糟的思绪,传音道:“听八卦可以,可别再传扬出去了。”
“我是那种人嘛!”北苒立即精神抖擞。
“好了,保持安静。”玉凌散开魂力,默默地跟徐诗槐道了个歉,毕竟偷听别人秘密终归有点缺德。
但事实上,他也想知道管亦青打算在最后时刻说点什么,难不成他还指望着通过徐诗槐向雪峰求情以保住性命?
恐怕徐诗槐不会答应吧。
这个时候,管亦青两人已经交谈了几句,传入玉凌魂念的是徐诗槐冷淡而厌恶的声音:“……我真是不明白,这么多年了,你也已经爬到不灭境了,为什么还是活得像一条狗。”
管亦青的神色毫无波动:“你当然不会明白,从小顺风顺水,天赋比你姐姐强出百倍,还有度一忱处处护着你,你眼里的世界自然一片光明美好,容不得一点瑕疵。可是,并非所有人都像你这般幸运,裴儿就不是。”
“你还有脸提我姐姐!”徐诗槐咬牙切齿。
“不提不行啊,怎么着,你也得叫我一声姐夫吧。”
“无耻小人!”徐诗槐寒声道。
“呵,我当然是小人,我若是活得像你这般仗义坦荡,裴儿恐怕早就死了。”
“姐姐认识你就是一个错误,要是没有你,她就算嫁个普通人,也多少可以安乐幸福地度过一生,可是她跟你去了炼火宗之后,遭受的都是什么折磨?!甚至我都看不到她最后一面!”
徐诗槐狠狠地盯着管亦青,短促地冷笑一声:“你还承诺过我,会照顾好我姐姐唯一的孩子,可你是怎么做的?!要我说,你早就应该去死了,免得再伤害那不多几个在乎你的人。”
管亦青没有出声,反倒是裴天令皱了皱眉。
徐诗槐稍稍平定了一下心绪,有些心灰意冷地道:“算了,陈年旧事我也不想再提了,有些事就算你死了也弥补不回,反正无心之人,我说再多你也不会感到痛苦,你赶紧把遗言说完,准备上路吧。”
管亦青慢慢松开了握着裴天令的手,微不可闻地叹息一声:“我只想让你帮我照顾好他,他体内的绝阴冰毒还未完全得到控制,你若是不想让他再受折磨,就让他改修冰神诀吧。”
徐诗槐讽刺道:“你这父亲是怎么当的?就这么一个儿子,还保护不好!”
管亦青平静地道:“因为大日国有查丝兰蛇的事情,就是我透露给解子安的。”
裴天令只感觉脑子里轰地一声,难以置信地望着面前的这个人,几乎失去了思考能力。
管亦青缓缓道:“裴儿当年被武态重的天火所伤,就此落下病根,天令出生的时候,他就险些没有活下来,还好这孩子命硬,自己挺了过来,但天火的火毒仍潜藏在他体内,我找来了各种寒性的药草,包括近乎无价的冰蚕草,都治标不治本。所以我只敢让他修炼最基础的炼火诀,慢慢地去同化火毒,可是效果并不理想。后来天令自己去换了圣火诀,结果险些引发火毒攻心,我险险地才把他救回来,那么唯一的办法,就只剩下以阴克阳了。”
裴天令木然地站在旁边,只感觉管亦青的声音从极遥远的地方传来,一句一句地颠覆了他的整个世界。
“什么以阴克阳,你分明是以毒攻毒!”徐诗槐怒声道。
“先天的病根最是难除,不下猛药,这辈子恐怕都无法痊愈了。”管亦青依然平静:“这些年来,虽然让他受了不少折磨,但至少火毒已清除干净,他再转修冰神诀,便可控制住绝阴冰毒化为己用,到时候说不定能比你们雪峰的长老走得更高更远。”
徐诗槐不由沉默下来,虽然她永远不会原谅管亦青,但不得不承认的是,这个人表面上对裴天令放任不管,实际却是付出了无数心血。
她看着这个男人幽深的眼眸,猜不透对方究竟是什么心绪。
正如她也猜不透,管亦青究竟有没有爱过徐诗裴。
如果爱,为什么不给她自由和更好的未来,如果不爱,为什么……又在炼火宗上任宗主武态重指明让徐诗裴当炉鼎的时候,以命相护?
甚至在徐诗裴死后,他还浑若无事地隐忍了十多年,直至踩着武态重的尸骨登临巅峰。
徐诗槐忽然感到一阵疲惫,她不知道是不是她对管亦青浓厚的偏见导致她过于偏激,以至于对某些显而易见的事实置之不理。
毕竟姐姐最后传回家里的书信,也坚定地写着,她不后悔。
忽然间,裴天令冰寒的声音唤回了徐诗槐的思绪:“我不信,在你心中,解子安才是你精心培养的候选者,而我什么都不是!”
管亦青静静地望着他,仿佛这么多年来冷硬的坚冰都在顷刻间融化,他微微地笑了笑,以从未有过的温和语气说道:“炼火宗,是不允许宗主有子嗣的。有很多人都怀疑过你的身份,我只能从西境带回来一个孤儿,去取代你的位置,取代你将要受到的所有非议,然后他在明,你在暗,你就是安全的。”
他轻轻一叹道:“等到你长大了,若有能力杀了他上位,你天然就会有极高的声望,没人会质疑你成为下任宗主。若是没有这个能力,我便会送你去雪峰,有你小姨照顾你,当可一世无忧。这样……我不负炼火宗,也不负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