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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雅臣听不到他在呼唤她,甚至感受不到他,自顾自的欲要爬起,重复着同样的动作。她已经关上自己的心门,把整个天地都隔绝在自己的世界外了。
  下一刻,韩斐更加用力抱紧她,俯身,吻住她。
  我不知道此时的方雅臣在想什么,但是,她逐渐放弃挣扎,那微睁的眼角,慢慢的,慢慢的,渗出泪。
  这一滴泪落,心结亦开。
  所以说,什么锅配什么盖都是上天定好的,他们彼此没有比对方更适合自己的人了。
  方雅臣哭了许久,确认眼前这个韩斐不是冒牌货后,方问:“你……怎么没死?”
  韩斐道:“这些……俱是公主的安排……”
  方雅臣目瞪口呆的看着我,我无奈的瞥了韩斐一眼,道:“你话莫要说一半,不知道的,以为这火是我指使人纵的呢……”
  昨日与韩斐商讨到运粮一事,他恐有人会阻拦水路,便计划假走漕运,实则米粮已分散四方运走陆路,待后齐聚。只是这样一来,需演一场沉船的戏码。他会在众目睽睽之下让人看到灾粮尽毁,他亦随之而亡。
  我不知这是幸还是不幸。
  幸运的是,韩斐为作好准备,在轮船驶出时就偷偷潜回躲在画舫上,方可逃过一劫;不幸的是,竟然真有人要毁掉这艘货轮,令那么多无辜的生灵葬身火海。
  待听完韩斐的解释,方雅臣久久不能平静,我叹道:“我故意带你来,是想让你在看到他死去的那一瞬,明白自己的心,明白活人的可贵。只为这漫漫长路,谁也无法预料下一刻会发生什么,若不能好好的把握当下,或许,就只能用那具行尸走肉渡过这毫无欢愉的一生。”
  方雅臣默默地听我说完,轻叹一口气,推开韩斐,退后一小步道:“但若和他在一起,昔日的那些仇和恨亦是无法忘掉。”
  韩斐有些着急地道:“我……我会努力让你忘掉……”
  “忘不掉也无妨。”我道:“之前有个人告诉过我,爱恨交织也是个不错的相处方式。总之你们了解了对方的心意,之后种种,从长计议吧。现下就不要眉来眼去,收敛点做正事……”
  韩斐蹙眉肃然道:“当务之急,是查出这起爆炸究竟是谁下的狠手……”
  我和他同时转向轮船方向,不得要领之际,忽听方雅臣高呼一声:“小心!”
  我感到背上被人用力一推,脚力不稳踉跄了一下,再回过身时但见方雅臣张开双臂挡在韩斐身前,肩上堪堪中了一箭!
  船舱里,船尾上,像是变戏法一般窜出十几个人,有人手持刀,有人手持弓箭,眨眼间,将我们圈在中央。
  韩斐大感不妙,抽出腰带一甩变为软剑,拦在我们跟前,对那群人道:“来者何人!”
  那群人岂会与我们多费唇舌,二话不说持剑袭来,韩斐软剑使的十分高超,数招下来且占上风,然而寡不敌众,余下几人便朝我们逼近,方雅臣一手扶着肩膀受伤的地方,鲜血渗过指缝滴落,但她仍坚持站在我跟前,在我耳边细若游丝地道:“殿下,若我们撑不住了,你便跳下去。”
  她说完伸手解下玉冠上的发簪,机关一摁,发簪尖出数寸,犹如比首,直指那群人,凛然道:“那船也是你们毁的吧!”
  殊不知,方雅臣摘下发簪,长发随风飘扬,那群刺客见状,有人惊呼:“密报果然无误,果然有女子扮男装,她就是襄仪公主。”言罢,与韩斐混在战圈中的刺客亦跳出来,往这里逼近,韩斐一个纵跃落在我们跟前,喝道:“你们是来刺杀公主的?”
  那群人中为首的人言简意赅地道:“奉命行事。”
  我思绪陷入一片混乱,脑中想了好几种可能,不知此回又是谁要取我的命?正彷徨间,臂上忽地一阵刺痛,方雅臣手中长长的发簪刺入我的肉骨,她恶狠狠地道:“原来是你这个叛徒!”
  我被这尖锐的疼痛出一身细汗,“你在说什么?”
  方雅臣吼道:“是你带本宫上这艘船!是你向人透露本宫的行踪!你……你这个混帐!”
  混帐……现在这是什么混乱的账我怎么完全不会算了?
  那为首的刺客看向我,笑道:“原来你就是那个里应外合的国子监生。”
  什么里应外合?
  不等我反应过来,韩斐怒目而视,剑尖直刺向我的脸,我避之不及,为首的刺客反倒帮我拦住这一剑,把我拉向他们这边,哈哈笑道:“你的任务已经完成了,接下来就交给我们吧。”
  这句话让我把混沌的线索串成一线。
  有人事先得知我女扮男装混在国子监中,并与国子监的某人串通在一起,企图今日刺杀。这群刺客不知襄仪公主的面貌,只见方雅臣是女子,便认定她是公主。
  而方雅臣……她方才就猜中了这些,她故意假装是我……目的是让我脱险,殊不知这般,反倒令她陷入困境……甚至韩裴也将计就计,与方雅臣一同配合,只为保我一命!
  这两个疯子!他们何必救我?他们……他们不在乎彼此的性命了么?
  我的眼前一片朦胧,眼睁睁看着他们与这群刺客厮杀在一起,身中刀上剑伤,鲜血越流越多……他们两个……明明如此相爱,经历了那么多,终于,终于能够冰释前嫌,终于快要在一起了……竟然要为了我……
  我当如何是好?
  我迷茫环顾,不知何时画舫已然飘离岸很远的地方,四下无人,孤立无援……
  等等。
  此刻水流朝西,何以画舫方向驶往北方逆行?是船夫么?不,方才那个船夫亦为刺客在其中了……那么,究竟是谁在掌舵?是刺客中的同伙,还是……另有其人?
  正思虑间,隐约感到画舫再次停也下来。或许他们仍在打斗难以发觉,此时已过了一个拐口,画舫顺着湍流愈急,而此时的方向……莫非?
  我转身跑至船尾,没看到任何人。却在蓦然回首时看到角落忽闪而过的什么……
  我心砰然一跳。
  有人想利用河流的变势来掉这群刺客,但……却不愿挺身救韩斐和方雅臣。
  但我必须……要保住他们。
  我缓缓退后,缓缓的解下发髻,装作不经意间,让他们发现我的异状。
  要救他们,只有一个办法。
  为首的那人被韩斐一个击退后,忽然瞥见我的长发,大喝:“住手!”
  已然遍体鳞伤的韩、方二人也随他们一般看过来,脸上震惊不言而喻。其中一个刺客瞠目结舌:“她不是国子监生,她也是女人……”
  “那究竟谁才是公主?”
  为首的那人来回看了看,狰狞地道:“不管谁是公主!宁枉勿纵!杀!”
  我飞快的往船尾方向奔跑,身后传来韩方二人与刺客奋力拼杀的声音。
  刺客总共有十三人,韩、方已经除去三人,还剩十人。此时他们精力消耗殆尽,若以二敌十,毫无取胜之机。所以第一步,要分散开来他们的刺杀阵容。
  至于第二步……
  我感受到身后一阵剑风,必是刺客已追到我欲要一击即中,我紧闭阖双眼,这第二步,就是一赌……
  “哐”的一声,两刃相抵之响划破长空,我倏然转头,但见一道身影落在我的跟前,手臂平举,握有一剑,剑未出鞘,蓝色衣袖在风中轻轻漂浮。
  第二步,就是赌他会为了救我性命挺身而出。
  一直处在暗处伺机而动的,聂然。
  聂然的武功我只识过,那日丛林中杀出来的武林高手远远多于此时,他单凭一人之力便抵挡了许久,现下……
  乌云翻卷,风渐起,聂然长剑出鞘,霎时杀气弥漫,刺客虽说身手矫健,然而聂然一剑击出,绝非等闲。不消片刻,几位刺客皆死于他剑下,最后留下一人,用麻布堵住他的口并绑了他,作为活口。
  我见此番无碍,便急着要去看甲板那边韩、方的情形,方踏出脚步,身形一滞,聂然一把拉住我。
  他沉声说:“你是故意逼我出手?”
  我反问:“你是故意不出手,希望韩斐死于这个‘意外’吧?”
  聂然道:“我为何要这么做?”
  “据我所说,”我道,“这个监察使,打一开始是要预留给你的,却让襄仪公主的阻挠将你们的计划统统打乱,所以不论今天的事是谁所为,结果却是利于你们……你又岂愿出手救人?”
  聂然又再上前一步,“你究竟是何人……”
  我没有回答他。
  聂然手中用劲,把我的手腕捏的极痛,我一个扭身碰到了发簪刺到手臂的伤口,闷哼一声,聂然道:“你凭什么笃定,我会救你?”
  我注视着他:“你欠我一条命,你那么想要和我撇清关系,这条命,你一定会还。”
  聂然冷峭一笑,我看不明白那笑容的意思,待他缓缓放手,我正要转身去找韩、方二人,只觉画舫剧烈一摇,整个人撞到扶栏,金簪再陷一寸,疼的浑身发颤。聂然上前扶起我,看了那金簪一眼,道:“必须拔出来。”
  不等我应声,他直接握着簪柄用力往外一抽,我一个寒战,臂膀伤口处蓦地一空。
  聂然简单的撕下衣料替我包扎,道:“你倒是硬气,这种疼痛都可以忍受的不吭一声。”
  剜心之痛都经历过了,这又算的了什么。
  我撑着身子欲起,画舫再次一晃,脚底一片冰凉,水渗过鞋袜,聂然凛道:“船要沉了。”
  话音方落,就感到画舫愈往愈下,以极快的速度,我蹙着眉,“他们毁了船?”
  聂然道:“水流向北,北有岸,只要在水中留住一口气,便有生机。”
  我问:“方才在船舱掌舵的是你?”
  聂然微微颔首,一把拉住我往船尾踱去,道:“放心,这一次,我不会丢下你。”
  聂然的脸上和眼中神情变幻,此前从没见过,不同于那次他对赵嫣然的看顾周全,更不同于煦方的体贴入微,隐隐然的一种霸道弥漫在空气中,可是,明明是完全不同的两人,耳边却响起那个温言笃定的声音:别怕,我会和你在一起,和风。
  我甩了甩头,抛开那些混乱不堪的想法,只道:“韩斐和方雅臣……”
  聂然道:“他们若不能自救,你我也救不了他们。”
  话音方落,画舫尽悉沉入水底,聂然一把扣住我的腰际,我深吸一口气,下一瞬,只觉得整个人都埋入冰凉的深水之中,波涛的冲击让人头昏脑胀,四脚僵到不听使唤。
  恐惧和无助涌遍全身,不敢回想却午夜梦回的情形再次浮现,与此时此刻重叠交织……
  “姑娘自知性命不保,便想着拉嫣然陪葬吗?果真是蛇蝎心肠!”
  “我是看在嫣然的份上救你。”
  “我喜欢的那个人,叫煦方。”
  我倏然睁眼,聂然一手已攀附到下游的崖壁上横长的一棵树干,另一手紧紧的握住我的手臂,眼看着树枝快要折断亦不放开,他艰难地对我道:“再留一口气!还差一段就可以靠近岸了!”
  我心头不可察觉地一暖,眼泪已几快要夺眶而出。
  这一次,或许他真的是在用心保护我……
  一道寒芒忽闪而过,“嘶”的一声,是刀刃划破皮肉之声。
  我不晓得那个被捆绑住的刺客如何解开绳子逃脱,再不晓得他为何会漂游在此,只是当我看到剑割破聂然揪住我的那只手,鲜血飞溅时,我知道,这一回,他终究还是没能抓住我。
  宿命的可怕在于,不论如何挣扎,如何妄图更改,结局已然注定。
  无法呼吸,甚至于睁眼的力气也消失殆尽,我想,这次应该没有周神医可以救我性命了吧。
  就在意识逐渐脱离这具身体之际,我感到唇上被一个软软的温温的什么覆上。
  一口气顺着唇涌入身体,我下意识的深呼吸,居然不再是令人窒息的水流了。
  是谁?
  我费力抬起眼皮。
  近在咫尺的,是一双紧闭的眼,我看到了那人长长的眉睫。
  水波波澜模糊了这人的容貌,双唇相濡以沫让我离不开他,看不清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