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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可若要不惊动神机营,我们上哪儿弄来火药……”
  “太子怎么就忘了,前朝君锦之的密道中,就有火药。”
  太子恍然,复又蹙起眉峰,“彼时万翼极有可能推脱火药来自民间……”
  “依大庆律,坊间不得私运私藏硫黄、硝石等火药兵炮,若查明火药非出自神机营,那么,京禁卫守城门军与漕运免不了干系了,不是么?”
  “皇姐的意思是趁此机会将神机营与漕运换上我们的人?”
  “你说呢?”
  太子流露出了然的神色,“那么,一箭双雕的意思是……”
  “能够在公主府布下火药、又恰恰在事发前了无踪影的最大嫌疑人,你说,还能有谁?”
  窗外的风扬起红白花瓣,飘荡在空中打着旋儿。
  此刻府邸的侍卫井然有序的缓步巡视,侍女们亦在忙碌中来来往往,成公公出声提醒我:“再迟只怕会被人察觉。”
  我阖上双眼,背过身去。
  成公公安上窗,伸手入怀掏出竹哨,轻声吹出鸟鸣声。
  直待“轰——”的一声——
  伴随着一股炙热的气浪透过袭入楼内,成公公飞快扶着我退出几步,观景阁的窗门被碎木石屑溅出噼噼啪啪的冲撞声,巨响震得人耳根嗡嗡长鸣,几乎睁不开眼。
  不知静了多久,一个侍女的尖叫声打破了死寂,继而整个府邸都陷入了仓皇的惊恐之中。
  我这才回过神来,迫不及待的开启窗缝,滚滚浓烟腾空而起,视线被烟火阻隔,空气中夹杂着硝石的味道。
  混乱中四面八方的传来凄厉的惨叫声,那声嚣场面只听得我心底冰凉,手一抖,差些就要将整扇窗户推开看个究竟,成公公忙制止住我的动作,压着嗓音道:“现下府中的侍卫必打起十二分戒备严密盘查,若是露出马脚让人发觉公主在此,可就功亏一篑。”
  哀嚎与呻吟声此起彼伏,透过窗缝一眼便望见有侍女倒地不起,手臂与腿间鲜血泊泊而出。我冷汗涔涔,尽管方才下令点火之际已瞧准府内诸人俱在安全方位之内,但点燃火药又岂会料不到此时伤及无辜的局面?
  追根究底,是唯恐事先遣散众人会遭人怀疑,唯有自欺欺人的告诉自己,为大局有所牺牲在所难免。
  重重的痛意涌上心头,我揪住胸口,大口大口的喘气努力让自己平息下来。
  诚然这些年在朝中翻云覆雨,未必双手滴血不沾,只是亲眼所见终究是愧疚难当,恨不得自己即刻毒发身亡才好。
  成公公移至另一扇窗前往外望了一会儿,凝神道:“有几人受伤,看去应无性命之虞,公主切莫忧心。”
  剧烈的骚乱不绝于耳,忽有侍女尖声哭叫:“公、公主在里面!公主在里面!”
  我一下便听出了是梦蝶的声音,旋即,便闻柳伯惊慌失措地道:“你、你说什么……”
  梦蝶显然已经吓傻了,哭的上接不接下气,“公主说,要,要洗花瓣澡,她让奴婢去采花,然后……”
  “是啊是啊,柳管家,方才我和小翠路过还听到公主在抚琴,怎么,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柳管家怎么办,公主会不会已经……”
  这些侍女们的哭腔中气十足,应当没有伤及什么五脏六腑。
  我稍稍舒了一口气,这一舒,竟是有些站立不稳,双手直撑着窗台。
  塌陷的寝宫燃起火光,惊的数人面无血色,一时间全府上下失去主心骨,不知该如何是好。柳伯在战栗中命所有人去盛水救人,众人慌慌张张,那架势与其说是拼了命卯足了劲,不如说是已然绝然灰心。
  毕竟,这炸药威力迅猛,连远远廊道上的几个侍女都受了伤,遑论是身在屋中的“我”。
  谁也不敢想象,襄仪公主死在自己府邸之中,将要掀起一场何样的波澜。
  我暗叹一声,望向天空,只觉得乌云压顶,山雨欲来。
  成公公提醒道:“公主,该是时候撤离此处。
  我自然明白耽搁不得,方一转头,忽听得远处传来马蹄声近到府前,继而一声悲嘶长鸣,显然是策马之人猛力勒紧缰绳所致。
  来者何人?
  我忍不住侧头想要看个究竟,奈何观景窗的角度所限,只听得脚步声不见其人,却见府中诸人皆屏息敛气,齐齐望着大门口方向,尤是柳伯面上神情数变,我心下一沉,顿时有种预感,却又难以置信,下一瞬,一个熟悉的声音钻入耳中:“府中……发生何事了?”
  第四十四章
  这声音犹自噩梦般而来,我的心似被什么狠狠揪住,几乎虚脱踉跄,身旁的成公公眼疾手快扶住我,总算没有发出动静,我却听到自己狂烈的心跳。
  眼前一片模糊,不知是因余烟未散还是泪雾涌出,直待一身蓝影风尘仆仆步入园中,一切再度变得清晰起来,那人面容俊秀至极,鬓若刀裁,饶是此等时刻,顾盼间依旧叫人移不开视线。
  他停至柳伯跟前,只听柳伯哆嗦的扑通跪下,面色苍白道:“驸马爷!寝宫不知何故忽然间被炸毁,公、公主……”
  “公主如何?”
  “公、公主、主在屋中抚琴静养……事发突然,她她,”柳伯抖的几乎连话也说不完整,伏地痛哭道:“未能逃脱,仍、仍困其中,没有出来……”
  宋郎生原本正望着东面浓烟的方向,听到柳伯这样说,仰头的动作凝滞了那么一瞬——
  下一刻,他的身形徒然冲至摇摇欲坠的废楼前,柳伯猛然明白过来,大喝一声道:“驸马爷不可——”
  原本正泼水救火的侍卫们领悟过来,都赶忙上前拽住宋郎生,“驸马爷不可,楼要塌了……”
  “滚!”宋郎生反手一掌推开几大侍卫,其力道之大势如破竹,一时令人阻拦不及,眼看着便要冲入其中,这时有人忽然高声道:“是公主!是公主!”
  我心头一咯噔,本还当是有人察觉到我们,再循声望去,却见梦蝶伸手指着书房方向,那烈焰烟雾之中依稀有一道青影,定睛一瞧,确见一个身着翠衫的女子气若游丝的探出手来,后半身被梁柱所压,但听梦蝶哭叫道:“是公主!公主她还活着!”
  我与成公公面面相觑,这府邸都炸成这副模样了,那“替身”又岂还有活命的道理?再往深处想,多半是那姑娘死到临头忽然又怕了起来想要逃走,不料迟了一步,虽未被火药炸个粉身碎一骨,却被瓦砖梁柱砸个正着。
  翻卷的火焰阻断了去路,试图泼水救火的人才一靠近就被火舌逼的连连倒退,叫烟熏的连眼睛也睁不开。
  我麻木的看着这一切,脑海中回响着聂然的话:“那就是……等公主薨。”
  宋郎生,一直在等待一个契机能够冠冕堂皇的回京搅乱朝局。
  是不是此时,伪装成在奋力救出公主的他,心中正当窃喜,终于等到这一刻了?
  是不是等到“公主”身亡,他就会与所有人一齐哀声痛哭,装成是悲痛万分的样子,心中盘算着下一个天衣无缝的计策?
  我的心不断下沉,仅仅一瞬的出神之际,那道蓝色的身影已然飘出我的视线范围之外,不等我回过神来,只见众人倒吸一口凉气:“驸马——”
  我大惊之下再顾不得其他,窗门推开时竟望见了宋郎生径直冲入火圈的背影,如同一道闪电,任凭熊熊烈火燃上了他的身!
  我的心仿佛在那一刻倏然停止了跳跃——
  我望见了他握住“襄仪公主”的手,“阿棠,不要怕——”
  那一声叫唤似一刃锋利的剑,直直刺入我的心头。
  火云倏地卷起来,但听“咔嚓”一声响,梁柱纷纷断裂开来,砸落在地溅出更多的火团,周围的人不得不散开,那最后一根支撑的木椽从高处坠向“襄仪公主”时,我看到宋郎生往前一扑,“咔”声轻响,堪堪挡受了那重重的一击——
  宋郎生喷出一口鲜血,却仍未松开她的手,他努力挪动压在她身上的巨石,想要把她救出来。
  他会死的。
  他就要死了!
  我脑中一片混乱,分不清孰真孰假,是痛是怒,只觉得眼前一时是惨淡的红,一时迷茫的白——
  “轰!”
  地面,莫名的颤了一颤。
  随着这一声巨大的声响,所有的所有轰然塌陷,连烈火都为之一黯。
  “轰隆隆——”
  这时,天空的霹雳像是听懂了土地的嘶吼,乌云密布,一刹那雨点连成了线,哗的一声,雨就像塌了天铺天盖地倾泻下来。
  暴雨似流水般滚滚而来,熄灭了大火,不停的浇落在所有人的身上。
  方才地动塌陷,不知是因火药触引,还是遭遇地震,幸好只是那么一晃,大多数人安然无恙,可那个“襄仪公主”,却彻彻底底的陷入地底之中,再也无声无息,无影无踪了。
  宋郎生屈膝跪坐在废墟之上,半个人都陷在泥沙之中。
  风雨吹人睁不开眼,而他却呆呆的低头看着,仿若“襄仪公主”还在他的跟前一般的看着。
  我从未见宋郎生有过这样茫然的神情。
  周围的人都在哭,为“我”而哭,有人痛哭失声,有人喃喃不绝,只有他岿然不动。
  他身上被烧伤的伤口不断涌出鲜血,而他浑然未觉,像是不曾经历过灼骨之痛,身躯连晃都没有晃过。
  他极慢极慢的抬起头,看着天,眼中尽是空洞无物。
  就在所有人以为驸马爷会因为痛失公主而仰天哭哮时,他忽然俯下身,开始用手挖起瓦砾沙土来。
  一时间,众人都被驸马的举措所震惊,柳伯一路摸爬滚上前去,拽住宋郎生的衣裳哭道:“驸马爷,公主、公主殿下已经去了……”
  宋郎生却反手狠狠推开他,眼中渐起怒意,“公主还活着!公主还在等我们救她!”
  “驸马……”
  “够了!”宋郎生叱道:“哪怕……哪怕是掘地三尺,我也要救出襄仪!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过来一齐把这石头搬开!”
  侍卫们不敢违抗他的命令,哪怕知道“公主”绝无生还的希望,仍不得不冒着大雨,在焦黑的灰烬中刨开石土。
  风卷雨,雨裹人,我怔怔的看着他,这一刻,像是失去了一切思考和行动的能力,只能呆呆的看着他。
  “阿棠。”
  我听他哑声唤道。
  “阿棠。”
  他的双手被割破,染满了鲜血,仍未停下动作。
  他垂着睫,眼底的情绪都被这倾盆大雨所覆盖,那张秀雅无双的脸上沾满沙土泥水,什么神情都看不出来。
  但为何我却感觉到,他在哭。
  “阿棠!”
  前一刻刚挪开的泥石,下一刻又被雨水冲了回去。
  “阿棠……萧其棠!”他的声音多了许多惊惧,每喊一遍我的名字,浑身颤抖的更加厉害,“阿棠!”
  一阵凉风扑面而来,我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这才发觉自己浑身也早已被雨水打湿,麻木的心脏越揪越紧,疼到无可发泄的地步,心中便只剩一个念想——
  宋郎生,就算这只是一场戏,我也不许你再这样下去了——
  我转过身想要冲出阁楼,成公公却伸手拦住了我,“公主三思……”
  我努力抑制住自己的声音不要颤抖,“方才若不是天降大雨,他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