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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郎生说他有赢的把握,我相信他。
  我想,待除掉风离,解除眼下危机后,也是时候与宋郎生离开皇城,彻底放手了。
  将赵首辅彻底拉入我方阵营,这应当是我能为太子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有赵庚年在,哪怕聂光起兵谋反,太子也有足够能力应对。
  长乐殿的积雪布满院落,我踏上去发出咯吱声,引得里头的人听见动静,匆匆迎了出来。
  “公主,太子殿下方临,正在厅内等公主回来。”
  我这才想起临走前邀太子来我殿内共进晚膳,遂吩咐传膳,然后径直迈步上阶,进入厅中。
  景宴坐在乌木椅子上,一见我进来,便走上前来,也不顾我一身外头带来的仆仆寒气,拉着我的手道:“皇姐,你可回来了,去了这么久景宴担心得很,赵首辅可有难为你?”
  感受到他手心的热度,我怔了一怔,下意识的望了一眼木椅旁的高案,案上空空如也,景宴顺着我的目光扫去,“怎么了?”
  “我只是在想,这长乐殿的侍女怎么这么不懂规矩,你来了也没人上来奉茶,来人——”
  景宴笑了笑,“她们自然是上过茶的,只不过景宴寻思着这天寒地冻的喝茶倒不如喝酒来的畅快,便命御膳房选了一坛好酒煮来吃……”
  这时,宫女近上前来表示晚膳与煮酒都已备好,请我们移至偏厅。
  “说的正是,”我抿唇一笑,“整巧早上翻箱之时寻出了套父皇赐给我的青铜杯,那可是件极妙的古物,今夜雅兴正浓,好酒配好器,不醉不归。”
  “好!不醉不归!”
  当一盘盘色味皆全的美食一股脑摊在饭桌前,我顿觉饥肠辘辘,景宴亦是食指大动,笑嘻嘻道:“还是皇姐疼我,备的都是我爱吃的。”
  我夹起牛肉津津有味的嚼起来,“反正皇姐无肉不欢,有肉吃心情就会很好。”
  景宴一边动筷,一边问道:“皇姐还未说今日去赵府,究竟如何了?”
  我神秘的一笑,“你猜?”
  “皇姐……”
  “赵嫣然妥协了。”我举杯轻嘬了一口梅酒,“赵首辅嘛……倒也不是特别情愿的样子,碍于这婚事是太子提出的,他也不好驳回,不过太子不必过忧,只要嫣然愿嫁,这婚事便成功大半。”
  景宴闻言一喜,“皇姐说的可是真的?”
  “皇姐几时诓过你?”
  景宴将美酒一口饮尽,“弟弟在此谢过皇姐了。”
  酒过三巡,夜色愈浓。
  景宴不胜酒力,已呈微醺之态,道要早些回去歇息。
  我起身相送,忽又想起一事,让他且等片刻,转回寝房执起桌案上的那柄青铜剑,回过头递给他,景宴略略回神,诧道:“这剑……”
  我笑道:“这是皇姐赠予你的秋水剑,预祝你祭天顺利,早登大统。”
  他眸光微微一闪,点头致谢道:“盛情难却,弟弟这就却之不恭了。”
  景宴方走出几步,我脚下一软,险些就要站立不稳。
  身边侍奉的宫女见状一惊,“公……”
  “嘘——”我伸出手指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她倒还算机灵,连忙捂住嘴唇,将我扶住。
  我觉得自己好似被浇了一桶冷水,浑身上下都被冻住,心中乱成一片。
  从我一进到长乐殿时,一切都变得那么诡异。
  景宴自幼体弱多病,连秋凉之季都会捧着个暖手炉,可这样寒冷的冬日,厅中熏炉未开,他也未随携他常持的暖手炉,握住我的手却是热的。
  撇开这一点不提,素来三杯就倒的太子居然主动邀我饮酒,半坛醇酒饮入腹中,他居然能面不改色;更让人匪夷所思的是,当我提及自己无肉不欢之时,他未见疑虑——宫中谁人不知,幼只爱吃鱼,不喜吃肉。
  而那柄大皇兄的剑,乃景宴自幼就十分向往的凌霄之剑,意为龙腾九霄,我唤它为秋水,他不仅没察觉出半分不妥,那眼神更如初见此剑一般。
  我恐惧的一时难以呼吸。
  怎么可能?
  怎么可以!
  这个太子殿下,是假的。
  第五十二章
  我陷入了极大的恐慌之中。
  真正的太子因常年浅眠,就寝时总会命人在熏笼中点燃苍术和艾叶等草药,久而久之他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药香;我记得傍晚离开皇宫之前所见到的景宴身上就有这种熟悉的味道。
  可方才的这个太子近到我身旁,我却连一丝气味都闻不出来。
  哪怕再荒谬,再不敢相信,太子被人掉包之事还是发生在眼前了。
  前后不到两个时辰。
  这个假扮太子之人不论谈吐,言行都足以假乱真,为了不让我起疑,他专程赴约,说明今日黄昏他听到了我在东宫与景宴的对话;看来,是有人早有预谋的在景宴身边观察了一段时日,寻隙替换之。
  那么这个人,极有可能是东宫侍奉太子的太监之一。
  只不过,此人尚且露出了几处破绽,在太子身边所呆的时间应该不长。
  这般想来,寸步不离景宴的成公公今日怎么不见人影?难道说,幕后主使担忧成公公会识破,所以已经暗中将他除掉了?
  我心跳如雷,明知越是此等时节越不可乱了手脚,偏生我的手脚不听使唤的乱颤,颤的一旁的宫女都看得心慌,楚楚可怜的美目逼出的泪花,“公、公主,您可别吓唬奴婢啊,今夜这天是冷了些,可也不至抖成筛子吧,奴婢这就去加些炭火……”
  “……”
  我瞥了一眼屋外时不时偷往里瞄的宫女们,料到这当中应该混入监视我的,若火急火燎的去搬救兵,必有人闻风而阻挠。
  要想拆穿一个假太子不难,难的是真太子势必在他们手中,稍有差池,景宴可就性命堪忧了。
  却不知这假太子是何人派来的?此举的目的是什么?真正的太子人又在何处?
  我深知当务之急是要将这消息告之宋郎生与赵庚年,过两日就是祭天大典,已经没有时间从长计议,迟一步就什么都来不及了。
  念及于此我披上貂裘外袍,宫女们皆疑道:“殿下,这夜都深了,雪还未停呢,您要出去怎不备好轿辗?”
  “不必了,太子殿下匆匆而回拉下了要物,本宫去趟东宫就回。”我淡淡道:“你们不必跟着了。”
  我自然没有欺骗她们。
  与其鬼鬼祟祟乔装溜走,倒不如堂而皇之地去东宫,襄仪公主要去东宫找太子如此平常之事谁人会疑?不疑则不必通风报信。
  东宫离长乐殿不过是百步之遥,我人一出现在东宫门外,守宫的禁军便认了出来,齐齐抱拳行礼道:“属下参见公主。”
  我略略转眸,冷然问:“怎么今夜人都在外边守着?”
  其中一名禁军领头答道:“禀公主,太子殿下一回便说要歇息,令所有人都在外院巡逻,不得打扰。”
  我点了点头,“太子方才在长乐殿同本宫用膳,遗下要物,故本宫亲自送来,既然太子要休息,你们也不必再去麻烦通传了,本宫直接进去便是。”
  两位禁军领头互相交换了眼神,反正我不经通传直接去找太子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他们不敢阻挠,忙给我让我一条道来:“公主请。”
  从东宫殿外入内院,一路畅通无阻,离太子寝宫愈近,所见的太监与宫女就越少,我估摸着多半是假太子心中有鬼,遂才屏退众人。
  待穿廊而过,远远便望见屋内亮着灯,有两个人的剪影映在雕窗之上,一个看去应该是那假太子,另一个则着太监服饰。奇就奇在那太监坐着,太子反倒站着,他微微颔首,不时在同那太监说着话,需得近到窗沿石墙下才能听清他们在说什么。
  我四处张望了一圈,虽说周围暂时没什么人,要是沿着长廊走,一拐弯很容易就会被屋中的人察觉;原本那窗沿外是对着一片花圃,踩着草或倒还好,可这几日落雪纷飞的,地面早已积了一层雪,靴子踩在上头嘎吱作响,但凡屋中的人不聋,都听得到脚步声。
  我低头看着自己的长靴,稍一思虑,便即绕转到寝宫朝北的后侧方,那面窗户被几棵苍松所挡,即使有人从里边看也未必看得到人影。
  我轻手轻脚的跨过木栏杆,将脱下绒毛长靴藏到长廊底下,继而弯低了腰,极缓极缓的踩入雪地中。
  雪水渗过袜子,冰寒刺骨,每迈出一步都要配合着阵阵风声,不过短短的十步之遥,恍然耗了大半体力,到最后浑身僵得发战,我心中暗暗嘀咕,也不知道日后会不会落下什么病根诸如关节风湿之类的。
  好容易靠到石墙,刚挪出两步,就隐隐约约听到一个声音悠悠响起:“公主当真没发现什么?”
  脑中嗡的一声鸣响——这个声音,果然是风离!
  “这几日我在太子身边伺候着,同公主所说也俱是按公子的吩咐做的……我看她的样子,应该不像是察觉出不妥……”此人说起话来,尽管声音与景宴极像,但却低沉许多,听他的意思他应当是混入东宫乔装成太监,或者压根就是新来的太监。
  “她的样子?”风离冷笑一声,“公主最擅长的就是将计就计,在险境之中随机应变,天大的事压着她都能不动声色,凭你就能瞧得出什么倪端?”
  听到风离如此评价,而此时此刻我正在做他口中所做之事,都不知究竟是谁料事如神。
  假太子连连称是,“既然太子已成功送出宫去,接下来公子要我做些什么?”
  风离漠然道:“你留在东宫当这个太子,切不可露出马脚,两日后的祭天大典,百官皆会出席,此次祭天皆由太子心腹操持,到时候你在‘迎帝神’时会发现错处,继而小事化大,大发雷霆,命人当场处决负责的御史及太常令;如此,百官必会齐齐劝谏太子继续完成仪式,你就借题发挥,将挺身说话的官员都就拿下,以犯上论处,直待所有人都噤声再继续祭天。”
  假太子迟疑道:“如此……我不就得罪了满朝百官?”
  “错了。”风离道:“得罪百官的不是你,我要的,就是萧景宴尽失人心。”
  我微微皱了皱眉,只听风离的声音徐徐飘荡:“还有,你必须在两日之内找出前朝兵符究竟藏在何处……”
  “可我在太子的书房、寝宫都翻了个遍,根本没看到什么兵符,连当朝的虎符、玉玺不见踪影……”
  风离道:“实在找不到,就从襄仪公主身上下手了。”
  假太子问:“襄仪公主怎么可能会告知于我?我去问她,只怕她反起疑心。”
  风离笑了笑,“起疑心又如何?她已中了软骨散,两个时辰之后她会渐渐感到手脚无力,失声失语……对了,方才她可有动过那酒?”
  假太子得意道:“她饮下好几盏,只怕都不需两个时辰她就连站都站不稳了呢。”
  风离道:“若明日还找不到兵符,你就去长乐殿直言不讳的告诉她太子在我们手中,以太子的性命换兵符,她不妥协也得妥协。”
  风在耳边呼啸,我庆幸的拍了拍胸脯,好在早有防备,事先用了那套古铜杯盏,当触动机关时酒液皆流在了杯底,只要做出一饮而尽的样子,再在不经意间顺着流到袖管中就能掩人耳目。
  “祭天时在外守卫祭坛的宿卫京师三千营是我的人,在内是羽林军,聂光意欲趁那日祭天率叛军趁势攻入皇宫,让三千营拿下羽林军。”风离又笑了一声,反问道:“我为何要替他人作嫁?”
  “公子此言得之。”
  风离道:“亲军都尉府的总统领贺平昭忠心于萧景宴,此人决不能留,既如此,你就让他留守皇宫,让他们与叛军自相残杀,祭天之后你调出都指挥使司的各地方兵力全力镇压乱党,至于贺平昭,死了最好,若还活着就治他一个护主不周之罪,将他处死。”
  假太子沉吟道:“只不过,若然公主交出兵符,我们岂非要交出真的太子?”
  风离嗤笑了一声,“我们可以还公主一个真太子,却没有说过还了之后……不能杀之?”说罢,他哈哈笑了起来,假太子亦跟着笑道:“公子果然妙计!谁又能想得到太子如今被压锁在京郊一个不起眼的村寨之中呢?”
  莫非长空寨?
  我心提到嗓子眼,复又稍稍心安。长空寨有张显扬在,景宴应该暂时不会有性命之忧。
  尽管我本欲探听到更多,奈何才这片刻功夫双腿已不听使唤的直打哆嗦,再往下站,只怕俨然要塑成一块人性冰雕,思及于此,我当即扶树转身,原路而返。
  待跨上长廊,脱了袜穿回靴,才感到自己恢复了些许体温,我深知东宫、甚至皇宫已不宜逗留,脑海中回响着风离的话,当务之急,是要拿走兵符速速离宫,先想法子通知宋郎生,同时连夜赶至赵府,若能让他们知悉一切,风离的奸计则无法得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