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明珠拉着齐云的声,悄声道:“你虽然避着扈从进来了,但这外书房中不是说话的地方……待会儿你随我回寝殿,咱们再说话。”
齐云垂着睫毛,看着公主殿下握着他的手,轻声应好。
穆明珠抬眸细看他。
雍州冬夜寒冷,少年不知在外面守了多久,身上笼了一层寒意,一入温暖的书房内,大约是那层轻霜融化了,眉毛鬓角像是给水洗过,愈发显得乌黑发亮。
因为这一冷一热的交错,他的双唇也格外柔软红艳些。
在她的注视下,少年脸颊的绯红色向耳后脖颈蔓延去,而他垂着睫毛、乖顺无言,只给她握着的双手从冰冷渐渐温暖起来。
穆明珠跟他在一起的时候,从来不会委屈了自己,目光凝在他的唇间,上前搂住他劲瘦的腰,踮脚便又吻了他一记。
齐云浑身一绷,不由自主闭上眼睛,隔着眼皮只能感受到烛光昏红温暖的色彩,而他睫毛轻颤,因为突然的刺激,忍不住低哼了一声。
穆明珠专心品尝过少年美好的滋味,退开一步,笑着似乎有话要说。
齐云却忍不住跟上一步,俯身抱住了她,下巴埋在她肩窝,把脸颊在她肩膀蹭了几下,最终连眼睛都埋入她肩窝之中。
这十余日来,他目之所及,满心的酸涩苦楚,终究未有一丝表露。
穆明珠微微一愣,感受到他无限眷恋的拥抱,迟疑着抬手,拍了拍他的后背,笑道:“你是不是又长高了?”她在女子中算得高挑,方才踮脚,却颇有一点吃力。
齐云闭了闭眼睛,克制着松开双臂,含糊道:“大约是的……”
穆明珠笑道:“等会儿给你量一量。”
话音未落,就听樱红的脚步声去而复返,她在门外轻声道:“殿下,大侍女的衣裳没有如秦将军那般高大的,临时只得寻了外头杂役女子的衣裳来……”
穆明珠道:“好,你放在门边,再送一顶轿子来,开口停入书房门口,本殿要坐。”
樱红听得这吩咐不同寻常,不敢怠慢,忙又下去安排。
齐云在旁看着,轻声道:“殿下信不及她吗?”
穆明珠抬手抚上他的面颊,脸上带着一丝兴奋的甜笑,低声道:“这多有趣呀,谁都不知道本殿藏了个宝贝。”
齐云忍不住垂眸笑,感受到她的指尖离去,忽然想到初来荆州那一日南郡行宫外之所见,眉梢眼角不免挂了一点酸涩。
好在他一向安静,这一点点的异样并没有为公主殿下所察觉。
是夜,抬轿子的仆从只觉公主殿下怎么忽然沉重了许多。
回到寝殿之后,旁的侍女能瞒过,往内室走时,却瞒不过樱红。
樱红眼睁睁看着那停入寝殿门口的轿子中,公然下来了两个人,一个是公主殿下,另一个高大的“女子”却是蒙了面巾、穿着她备下的粗使侍女衣裳——而公主殿下竟与那陌生高大又奇怪的女子牵着手步入了内室。
这也就是樱红定力好,才没有惊叫出声,见公主殿下笑意盈盈,压着满心惊骇,恭敬送两人入内。
到了内室之中,环境比外书房要私密许多。
穆明珠先笑道:“你等一等,本殿先去洗漱过。”
齐云入了内室,垂着眼睛不敢乱看,有些紧张地坐在窗下小榻一角,听公主殿下如此吩咐,便轻声应了。
他即使到这会儿,因没有得她的吩咐,也仍旧戴着脸上的面巾,只露出一双望向她时分外柔亮的眼睛。
穆明珠看得喜欢,临去前,又俯身亲了亲他的眼角。
齐云面巾下的半张脸“轰”地一下红透了。
樱红等在外间盥洗的房间,见公主殿下独自出来,原本紧绷的面色一下子放缓了,上前为她拆着发髻,轻声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儿?奴方才还当是有贼人挟持了殿下,险些都要往外面寻林校尉、萧郎君等人带兵营救了……”
穆明珠嘻嘻一笑,道:“本殿就是怕你营救,这才出来叫你安心。”她歪头打量着镜中含笑的自己,低声道:“别担心。本殿只是养了一个……小情郎。”
深更半夜的书房中,哪里从天而降的一个小情郎?
樱红有满腹的疑问,但见公主殿下毫发无损、满面欢喜,只得按捺下来,轻而快地为她拆开发髻,叹气道:“奴还以为殿下长大了,原来还是跟小时候一般淘气。”
穆明珠在外间梳洗之时,齐云独自静坐于内室之中。
他清楚这是公主殿下的宿处,因此并不敢把眼睛往对面的床上看去,哪怕他曾在建业的公主府中与她一夜共宿。他原本只垂眸望着自己搁在膝盖的手,可是随着外间的撩水声、婢女的谈笑声传来,他感受到了转移注意力的必要性,终于轻轻抬起眼睛来,往自己所在的小榻案几上看去。
只见月光如水,洒落在玉质的桌面上,一一照亮摆在上面的物什:一叠扎紧泛黄的信件,一碟摆着各色甜味果干的水晶盘,一枚光滑小巧的暖玉,大约是时时给公主殿下拿在手中把玩的。
他静静望着那些与公主殿下有关的小东西,只觉一颗心也柔软起来。
直到他收回视线时,目光从那一叠信件上方滑过,不经意间就看到了最上面那一封的封皮。
上面盖着右相府的徽纹,“萧安”两个字明确无误。
那是右相写给公主殿下的信,不知何时送到,然而保管完好,又放在公主殿下每日都能看到的案头。
“我好啦。”穆明珠恰在此时回来,外面披着一件温暖厚实的大氅,笑嘻嘻凑上来,径直坐到齐云腿上,一抬手给他摘去面巾,又笑着给他解身上略显滑稽的婢女衣裳。
齐云只觉怀抱中掉入一个温软馨香的身体,还散着朦胧的水汽。
他觉得这样不行。
可是随着穆明珠双手给他解去那婢女衣裳,他又怕她跌落下去,下意识已经揽住了她的后腰,意识到太过亲密的距离,他上半身往后撤去。
穆明珠拽着他的领口,奇道:“你躲什么?”又低声笑道:“你莫不是爱上了这一身女装?”
齐云面红耳赤,说不出话来。
穆明珠愈发笑道:“你要穿女装,可以穿我的外裳,比这件好看多了……”她见齐云面色绷紧僵硬,歪头想了一想,自以为了解情况地哄道:“当然啦,本殿的驸马穿什么都好看……”
穆明珠一面给他解着女装,一面抵着他的额头,低声道:“母皇是不是要你来查关于我的流言?”
说起正事,齐云总算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嗯。”
“我就知道。”穆明珠略有些得意地一笑,又道:“母皇是真信了吗?还是真是表现出信了来?建业城中是什么情形?你觉得这流言像是从何而起?”
齐云双手揽着她的后腰,怕她跌坐下去,又怕她靠得太近,不由自主往后半仰着,轻声道:“殿下可还记得,臣当初回建业,是替黄老将军给陛下送一封信。在那之前,上庸郡查出了一批梁国的奸细,通过他们拿到了一些关键的信息。陛下至今不曾告诉任何人,那信中的内容。”
“但是你怀疑,那信中的内容跟如今我的流言有关?”穆明珠立时便明白了他的意思,“这么说来跟我之前杀了柳家家主没有关系了?”
齐云轻声道:“流言起了之后,柳家也有在其中推波助澜,还有一批人是当初在穆武授意下攻讦殿下的……”
“那么流言从哪里起的呢?”穆明珠清楚这才是关键。
齐云抬眸看向她,舔了舔发干的嘴唇,低声道:“臣查到的最早来源,是皇宫中的一个婢女。”
“皇宫中?哪一处宫殿?皇宫中可太大了……”穆明珠笑道,看着齐云面上的神色,渐渐明白过来,轻声道:“哦——是母皇宫中?”
齐云眸光转深,轻声道:“臣还没有查实这一点。”
穆明珠不语。
齐云忽然压抑着“嘶”了一声。
穆明珠回过神来,原来是她方才走神,解开了他原本的衣裳,微凉的手指冰到了他的胸膛。
第145章
穆明珠手指抵在少年胸膛,正抬眸向他面上看去,就觉身上一轻,整个人给少年托起转了一圈,落坐在了小榻之上。
少年扯起榻边叠着的锦被,给她从头到脚包裹起来,动作罕见地有一丝慌乱。
穆明珠被他包成个粽子,努力探出头来,望着满面不自在的少年,忍笑嗔怒道:“你干嘛?”
齐云面红过耳,别开视线不敢看她,有些别扭地侧坐在榻边,闷声闷气道:“别……别受了寒。”
穆明珠再忍不住,吃吃笑出声来,一抬手就要从锦被下出来,道:“哪里会受寒?我还觉得屋子里烧太热了呢。”
齐云紧张于她的一举一动,在她抬手的刹那,出手按住了被子一角,听她发笑,大约也知她故意作弄,颤声压抑道:“殿下,别……”带了几分讨饶的意味。
穆明珠笑个不停,怕再继续下去少年会落荒而逃,稍微安分了些,自己抓着堆到脖颈的锦被,挪到小榻靠窗的一角,转而谈起正事来,道:“我杀柳猛一事,建业城中是何风向?”
齐云松了口气,轻声道:“殿下杀柳猛时,臣已离开建业。”他从过分羞涩紧张的状态中回过神来,答完之后,才意识到原来方才在书房中,他说自己来时那一日她正与荆州都督邓玦北山游猎——公主殿下全然没听见。
穆明珠“哦”了一声,便抛开了这个问题,又笑道:“你来了正好。我前番杀了那柳家家主,林然与萧渊都要我留意警戒,担心会有跟柳家相关的故旧贼子行暗杀之举。虽然目前为止一次都没成功,但我听林然说,在这趟来襄阳的路上提前排查出几处危险。”她看向齐云,神色正经了许多,道:“你这趟来,带了哪边的人?”
齐云听她提起安全的问题,立时关切,倒是完全忘了不自在,低声道:“带了黑刀卫中的秦威等人。”又道:“上庸郡随行来的将领,已经命他们回军中了。”
穆明珠点头,明白母皇这是用齐云查案,然而这只是暂时性的,还是说因为齐云拒绝退婚、要把齐云从北府军中撤走呢?又或者母皇是要一石二鸟,再探她与齐云之间的关系?而母皇要齐云来查跟她相关的流言,如果果真是从黄老将军那封信来的,那么关于拓跋长日的事情,会不会是从梁国境内传回来的?
“这流言虽然无稽,却也有一点真。”穆明珠思量着,淡声道:“那就是拓跋长日的**。我仔细想过,如果消息是从扬州传出来的,那么外人知晓也是在拓跋长日离开之后,否则当初我买下拓跋长日、孟非白送走拓跋长日都不会那么顺利。譬如若是当时谢钧知晓梁国小皇子在扬州,岂会毫无动作?如果不是从咱们这边传出去的,那就是从梁国传回来的——说不定与黄老将军呈给陛下那封信有关。”大将军呈送皇帝的密信,不但有上锁的密匣,还有专门的火漆,既然如此机要,除非皇帝授意,自然无人能看到。
“母皇看完信之后,都召见了什么人?”穆明珠回忆着道:“当时咱们在公主府相见,你说之前在皇宫中住了两日,借口要问重骑兵的破解之法,才得以出来的,是不是?”
齐云道:“陛下看过信后,那两日没有见底下官员,只召见了穆国公与牛国公说话。”
一个是皇帝的长兄,一个是皇帝的妹婿,可以谈政务,也可以是谈家事。
难道黄老将军送出的那封信中,真的涉及到了她?
“其实我一直在考虑一个问题。”穆明珠淡声道:“当初把拓跋长日卖入扬州为奴的,又是何人呢?”
如果是梁国皇帝拓跋弘毅动手,既然能把幼弟卖到大周为奴,作为一个铁血皇帝,更完全可以杀之以绝后患。
随着穆明珠的低语,齐云也陷入了深深的思索之中,他面上的红晕终于完全褪去,月色下,肌肤如冷玉,思索时眉宇间有一种清淡冷傲的气质。
穆明珠看在眼里,不知是锦被裹着久了,还是从心里升起一股热意。
她从锦被底下,伸出发烫的手去。
她一动,齐云便察觉了。
少年的心思还萦绕在繁难的问题上,身体却已经下意识做出反应,见她伸手过来,便也伸手去应。
穆明珠牵住了他的手,手指微微用力,要他凑上前来。
齐云喉结滚动,不敢动,也不敢不动。
“我保证……”穆明珠眼睛里也漾着水光,轻声笑道:“只是亲一下。”
齐云耳朵发烫。他有时候忍不住疑问,究竟是他太别扭,还是公主殿下在自在。自从扬州城中亲密过后,不管隔了多久再相见,公主殿下好像可以一瞬间回到在焦家地下溶洞中的状态里,而他反而要羞涩适应许久——而等到他稍微自在些了,却又要离别了。
想到这里,齐云压住羞涩,依言上前,虽然想好了要大胆些,可是随着与穆明珠的距离越来越近,终于还是停下来,面色绯红,鼻尖沁出细小的汗珠来。
穆明珠跪坐在小榻上,笑着吻上去。
她就像是一个淘气的孩子,新得了一样合心意的玩具,把亲吻当成了一项刺激的游戏。
她完全按照自己的心意来,或轻或重,或短或长,探索着此前未曾经历的神秘世界。
她喜欢这个玩具,在四下无人时,见面就想要抱在一起、吻在一处。
这一切都让她觉得快乐。
而不管她尝试怎样的亲吻,少年都完全接纳,陪着她胡闹,直到他的神智都被她的香气摧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