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人真的是他?
“谢谢您。”陆景时话说的直白,倒弄得宋韵然有些不好意思。
“对我不用总是说敬语,好像显得我很老。”
宋韵然平时一直都这么称呼他,不知怎的他今天却忽然计较起了这个,她迟疑了一下,应道:“……好的。”
陆景时唇角勾了勾,没再回答。
陆景时定的是医院的高级病房,病房的陈设干净又气派,与平时接触到的普通病房大径相庭,最主要的是整座病房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当没人说话时,就显得异常地安静空旷,这也让宋韵然心里感到有些紧张,忍不住开始想东想西。
她的目光落在蓝白条纹的薄被上,心思在不知不觉间已飘到了别处。
这是陆景时第二次送她来医院,第一次,是在两年前,一个大雪纷飞的冬日。
那是那年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在凌晨悄然无声地降临,偏偏前一天晚上入睡前她忘了关窗,因此就发了烧,但那时的情况没有今天这么严重,她还能凭借自己残存的几分意识在手机上给陆景时说明情况请好假,又找出家里备着的退烧药吃下。
吃过药后她又昏昏沉沉地睡下,一睡便是几个小时,未料后来陆景时又打来了电话。
“身体怎么样了,感觉还好吧。”
也不知道是因为接到电话时没睡醒还是烧没完全退,她只感觉头一阵一阵地疼,便把实情告诉了他:“还有点头疼。”
“额头还发烫吗。”
“有一点。”手心下的温度明显高于正常的体温。
陆景时沉默了几秒,再开口时,声音骤然低了一个度:“你别告诉我你还在家里。不是说了让你去医院?”
宋韵然隐约感觉到陆景时好像有点生气,却又不知道缘由,“我有按照您说的敷了冷毛巾、吃了退烧药,其实已经好多了……”
“但是现在已经十一点多了。”
“我……”
“还觉得自己没错?”
宋韵然一时哑口无言。一般情况下,吃了退烧药两个小时左右体温就能完全降下去,否则就需要去医院进行更专业的治疗,她是早上七点多吃的药,到现在已经过了四个多小时,就算药效再慢这时也该起效了。
显然是她的体温尚未恢复正常就又升了上去,毕竟她身边没人照顾。
“陆总我……是我考虑不周了,那我现在怎么办?”
她看着窗外屋顶上一大片的雪白和树枝上厚厚的积雪发了愣,要是早上七点多那会她按照陆景时说的做,打车去医院肯定没问题,可现在雪那么大,只怕地铁都会临时停运,又哪里还会有什么出租车?
“再吃点药先缓解一下。”陆景时又沉默了一下,像是在考虑着什么,过了一会才又道,“我过来接你去医院。”
与陆景时有关的事,宋韵然总是记得很清楚,两年后的今天,她还能想起那天的每个细节,其实早在昨天看到那条长评时,她就回想起了这件事情,但她没有放在心上,因为在她看来,这件事并不能说明什么,只不过是对朋友的关心罢了。
她也没想到,就在第二天,这相似的事情就又一次重演。
说是相似,其实也就只有他送她去医院这件事是一样的,其他的都天差地别。上一次是在凛凛寒冬,这次却是炎炎酷夏;上次她的意识还算清醒,是自己吃的药,也没有晕倒在他的面前;还有……
她记得那天,路上风雪很大,车前进得艰难又缓慢,退烧药的副作用使得她脑袋发沉,在陆景时的车上按捺不住睡意眯了一会,醒来就到了医院,不一样的是,病房里只有一个照顾她的护士。
她说,陆景时将她送到以后就走了。
那时候,他为什么要走呢?
她当时不知道,后来也没再去问。
为什么这次,他没有走呢?
“陆总,两年前你也帮过我一次,你现在还记得吗?”
“记得。”陆景时眸光闪动,之前去她家的路上,他就记起了这件事,“怎么?”
“啊?”
听到陆景时的回答,宋韵然才意识到自己把心里的问题问出了口,而陆景时正望着她,似乎对此绕有兴趣。
宋韵然只能继续:“也没什么,就是……就是今天联想到那件事,想到那天你把我送到医院以后就走了,今天却留了下来。呃,总之就是……”
宋韵然越说越想咬断自己的舌头,她到底想表达什么?还不如什么都不说。
“那时候要忙工作,所以就先走了。”
宋韵然的目光绕过陆景时,望向他放在桌上的公司文件和笔记本电脑。
今天她醒来之前,他不也是在忙工作?
这个理由给的实在牵强,但见陆景时瞥开目光,没有打算继续解释,她也就装作被说服,“哦,好吧。”
陆景时果然没再回答,只见他径直起身走向了窗边,拿起了搁置在窗台上凉着的水杯。
水杯的温度不冷不热,正适合给她喝,但他没有立刻转身,而是在窗边又停留了一会。
他是记得那个大雪纷飞的早晨的,他记得那天,上午工作时他一次次拿起手机又放下,一次次地望向办公室的窗外,看着雪越下越大,后来,他像现在这样,去公司的窗台前站了几分钟,最后拨通了她的号码。
在那个上午,他的记忆又一次出现了两个明显的跳跃,也可以说是空白,一次是他站在办公室窗前的几分钟,一次是在到了医院以后,他知道宋韵然想问他为什么要走,却随意说了个根本站不住脚的理由,因为他自己也不知道。
他想不起来。
包括现在,他想通过场景重现的方法,来唤醒自己站在窗前的那几分钟的记忆,也还是一无所获。
为什么他想不起来?是方法出了问题,还是……因为那段记忆本身?
他在办公室的那段时间,到了医院以后的那段时间……到底在想什么?
陆景时内心一贯秉持科学至上的原则,此时却产生了动摇,因为没有任何原因可以解释他所经历的这一切,好像只有“不科学”这种神乎其神的说法,在他身上能有几分适用。
不科学吗……
陆景时感觉自己好像隐隐地看到了通往正确答案的大门,但那扇门上仍挂着厚重的枷锁,周围萦绕着浓重的白雾。
还差一点,差一缕能将这雾吹散的风,差一把能打开这把锁的钥匙。
如何获得,从何获得……
“咕噜噜——”
宋韵然的肚子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在安静的病房里尤其地响亮,捕捉到陆景时脸上片刻的怔愣和微微的笑意,她尴尬地手脚都不知该往哪放。
“水温刚刚好。”陆景时走过来,将水杯递给了她,“午饭之前就订好了,应该一会就会送上来。医院的病号餐,比较清淡,不知道你能不能吃的惯。”
宋韵然接过水杯抿了两口,小声地回答:“我吃饭不挑。”
“那就好。情况好的话今天下午差不多就能出院,但这几天饮食方面也要避免辛辣刺激油腻的东西,尤其这叁天,不能碰酒,这你应该知道吧。”
宋韵然本身也不爱喝酒,只是她作为陆景时的助理,平日他应酬时总要充当挡酒的角色,因为陆景时的胃很不好,哪怕是一小杯酒都能刺激得他胃病发作,她曾经见过他胃病发作时的场景,面色发白满头冷汗,那样的痛苦,她再也不想他再经历一次。
“可后天晚上……”
她忽的想起了后天晚上的一笔生意,谈成了对公司股价的涨动将大有裨益,陆景时对此很重视,提前一个星期就做足了准备。那个公司的老总出了名的刁钻,谈生意时不灌对方几杯烈酒绝不会善罢甘休,“我还是去吧,我怕他到时候会为难你。”
“这你不用担心。”陆景时眼中的笑意倏然间淡了下去,“本来也打算今天跟你说,那笔生意我已经推掉了。”
“推掉了?为什么?”宋韵然不解,他准备了这么久,怎么突然就推掉了?
“因为有事。”
陆景时话音落下后,宋韵然觉得病房内空气的温度也冷了下来,这么突然的决定,显然是因为私事,而向来公私分明的他,向来只会为一个人破例——
虞希。
她怎么就忘了,虞希的钢琴演出,就是在后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