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向瞧也不瞧他,道,“崔书记,蔡司长,您二位自管去忙,我和徐局长谈谈。”
崔雨声面现尴尬。说道,“我没事儿,徐局长说的事儿肯定与我们海天有关。我坐下来听听也不妨,说不定还能查漏补缺。帮着领导全面准确地了解情况呢。”
这会儿,他心里真是一阵晴一阵雨,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初始,看曹处长的表现,以为这位薛司长在改委也就是个样子货,当家不做主,且这薛司长上来的情景,也着实窝囊。
哪成想。这人竟是笑面虎,笑着笑着,一口就把姓曹的吞了。
姓曹的死不死,他崔某人不愿意管,可问题的关键是,这下可把他给坑惨了,方才可是他说了亲自作陪薛司长去视察,末了,又吩咐孙副厂长作陪,在官场上。这就是当众打领导脸呐。
“海天的问题,是计委和经委协调不一,既然薛司长代表改委来了。那就一道拿个章程吧,我走了,薛司长和徐局长也谈不成,一起谈谈就是,关键还是解决问题。”
蔡从法自也不可能走,事关计委价改之推行,今次,既然来了,总得弄出个结果。不然回去如何复命。
薛向言说要与徐长乐独聊,不过是拿捏姿态。他来此,同样是为解决问题的。崔雨声,蔡从法在此,自然更好。
遣散其余厂领导,又安排了慕雪妃下到基层,具体地和工人多多接触,详细地摸透海天的基本面,薛向则闭门和徐长乐,崔雨声,蔡从法开起了短会。
没有争执,也没有拍桌子,瞪眼睛,在薛老三的循循善诱之下,会议开得很顺。
照例是崔雨声和蔡从法率先发言,除了则重点不同,意见依旧惊人的一致。
都希望尽可能扩大计划外的份额,前者是为推动价改,冲击计划桎梏,后者是为了涨价,多卖些钱。
徐长乐见薛向不似曹阳那般,不愿接这烫手山药,只希望快些走完过场,便也放下心来,掏心掏肺地道,“蔡司长和崔书记的话,不能说不对,但要么是急于求成,要么是为一家之利,何曾考虑海天这一发之动,整个宏观经济的全身之摇。海天现在保留的两成计划外供应,已经是突破界限了,若是再增加,后果不堪设想。”
蔡从法放下茶杯,鞋了徐长乐一眼,就是听不得他这唯恐天下不乱的论调,冷声道,“不就是多给计划外三两成么,怎么就要天下大乱了,去年开始计划外供应,计划外的猪肉也不过涨了百分之二三十,不要肉票了,我看广大人民群众欢喜得狠了,购买很踊跃嘛。”
崔雨声道,“蔡司长所言极是,我们厂子供销部,可是搞过市场调研,京城市民对开放计划外供应,赞成率高达百分之九十九,群众的呼声证明了一切嘛。”
徐长乐讥道,“群众不仅巴不得买肉不要票,更希望买肉不给钱,崔书记,这种呼声能证明什么?”
崔雨声被噎了个脸红脖子粗,薛向很喜欢这种讨论问题的气氛,插言道,“长乐局长,还是上正题吧,说实话,我这次来,就是了解情况的,有什么问题,你直言吧,我这边会如实记录下来。”
徐长乐点头,道,“您放心,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说实话,就我个人而言,我也希望增加计划外供应,那样我家里就能常吃上肉,我那瘫在床上的老母亲,也能稍稍进补。从这个角度上讲,增加计划外供应,的确是件好事,至少京城的群众举双手欢迎。但客观的经济规律是残酷的,据调查,去年计划外猪肉涨价百分之三十四,带动了一系列农副产品的涨价。”
“而去年还是京城开放猪肉计划外供应的第一年,可以说打了群众个猝不及防,很多人根本就没有及时醒悟,即使这样,计划外猪肉价格的涨幅已十分惊人。试想,今年再放开,而且加大放开,猪肉的涨幅会达到一个怎样恐怖的程度。”
崔雨声挥手道,“徐局长,你这话可就听得我有些糊涂了,难不成,我们加大计划外供应,还能加剧猪肉涨价,这是什么道理?从来只听说加大供应,价格下来的,没听说过加大供应,价格反倒继续上涨的。”
崔雨声是工人起家的,一直从小工干到了现在的党委书记,奇遇连连,惟独缺乏文化知识,连初级文化教育,还是在厂办扫盲班结束的。
徐长乐冷道,“崔书记,您的经济学有些落伍了,不是加大供应,价格下来,而是供大于求,价格下来,现在的问题是,本来就饿了七天的人,以前你给他吃一个馒头,现在你给他吃两个馒头,效果是差不多的。海天别说再增加三两成计划外的,就是全部计划外供应,也依旧满足不了庞大的需求。”
第一百零二章拱火
“更可怕的是,在有了去年的经验教训后,许多群众恐怕早就憋着劲儿等海天开卖,届时,就是个哄抢的局面。而且,消息恐怕早就扩散出去,届时就不只是京城的市民来抢购,只怕京郊的,甚至冀北的群众都会一涌而来,多少猪肉也挡不住旺盛的需求,届时肉价势必飞天,而群众没经历过商品经济的洗礼,恐慌很容易出现,肉价越涨,势必出现一种人民币越不值钱的假象,进而推动老百姓大肆将钞票变现。”
“届时,恐怕就不是猪肉涨价了,恐怕就是商品全线涨价,全面的通货膨胀来临!”
徐长乐说完,满场久久无声。
崔雨声听不懂这么玄乎的理论,只觉徐长乐是危言耸听,蔡从法从心里不愿意接受这种论断,却不敢保证这种情况不会发生。
唯独薛向在心中对这位徐局长竖了个大拇指,因为此君的论断和他的完全一致,其实,待他了解了海天以及京城市肉制品供应的情况后,结合历史上几次价格闯关的结局,就大约知道最后的结果了。
即便徐长乐说的全面通胀不会到来,但至少与猪肉相关的农副产品会翻上几个跟头,若是农民能得到实惠也就罢了,但在粮食依旧统购统销的当下,便宜的只会是形形色色的倒爷。
崔雨声清楚薛向才是决定关键的人物,会议开始,目光就锁定在薛向身上,待见徐长乐话罢,薛向面有得色,便知要坏事,急急道,“薛司长。徐局长说的也只是一家之言,再说,也不是没办法应对。届时只面向京城市市民供应不就行了,大家凭身份证买肉就是。再者说。我们厂子现在的情况,您可能还不了解……”
如此论断,简直可笑。凭身份证买票,外地市民想买肉,花点代价去借个京城市民的身份证不就得了,难不成为控制身份证外借,再规定没个京城市民身份证限买肉几斤?
如此这般,还算什么商品经济试水。还算什么计划外供应,这不就是变相的凭票供应么?
眼见着崔雨声便要长篇大论,大倒苦水,薛向赶忙挥手打断,说道,“崔书记,你不用急,我也只是来了解情况,说实话,鲜肉供应。事关重大,改委的几位主要领导都很关心,我这边只负责传达具体情况。要做出最后决议,还需要改委的主要领导做最后定夺,至于,海天厂的情况,我方才已经派员去和基层职工座谈去了,相信他们会给我带来客观、准确的情报。我也会将这些情况,如是上报,相信改委的领导们在做出决策时,会仔细考虑海天的基本情况的。”
完成了自己的任务。薛向不愿在海天多待,召集了慕雪妃等人。便驾车转回。
“情况了解的怎么样,海天的经营是不是很糟糕?”
车方转上101市道。薛向便开口发问。
慕雪妃对着镜子,转了下别扭的工装帽,道,“去年还行,凭着计划外的供应,厂子倒是没断炊。”
薛向叱道,“少油腔滑调的,我问你基本情况,你就这样回答,亏你还在中枢机关待过,汇报工作,最基本的准确、全面,靠数据说话,都不知道?”
原本,薛向是个媚下傲上的性子,对待下级向来宽厚,没什么官僚习气。
可这个慕雪妃,他是左右看不惯,上班就上班,整日里奇装异服,简直跟改委大院的气场相冲。
兼之,此人性子傲慢,明明来晚了,却使用文字游戏,来顶撞他这个上官,这笔账,薛向可是记着呢,非磨平这刺头不行,让她见识见识什么叫官大一级,压死人。
慕雪妃这个气啊,一头乱发险些没把帽子给顶起来,明明是这薛司长要他去调研基层职工,搞座谈会的,难不成职工还有详细数据,知道去年产值增加多少百分比,拖欠多少职工多少工资不成。
可谁叫人家是领导,领导嘴最大,这个哑巴亏,她吃定了。
透过玻璃中央的后视镜,慕雪妃的精致小脸,气鼓鼓地宛若熟透的红苹果,薛老三也懒得再撩拨她。
他留了徐长乐的连续方式,稍后,招呼这位徐局长将海天的各种卷宗传过来一份便是。
回到改委,正巧赶上饭口,薛向笑道,“跟着我转了一圈了,中午我掏腰包,二食堂小招,犒劳犒劳大伙儿。”
他这个上官主动请客,下属哪有不欣然应允的,须知酒桌上,可是最好和领导拉近距离的地方。
“用不着,我胃不好,大鱼大肉,吃了不消化,就不劳您破费了。”
慕雪妃扫兴成功,踩着尖头高跟鞋,蹬蹬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