户部不是普通的衙门,任何轻举妄动都可能掀起巨大波澜,毕竟傅昌宗是皇帝的亲舅舅,在户部多年,他的门生故吏,至交好友,还有不知道多少人在看着他,要是户部突然被拿权,可能会引起朝野巨大的震动以及一系列不必要的猜测。
周应秋现在已经被‘另调他用’,因为刻意压制才没有多大波动,要是傅昌宗再倒了,可能会引起滔天般的官场震荡,甚至有损皇威,波及到‘新政’!
周应秋,傅昌宗是吏部,户部两大尚书,是朱栩控制政局最为关键的两大支柱。
周应秋现在已经赋闲在家,若是傅昌宗再出什么事情,很容易让朝野猜测朱栩这个皇帝可能‘大权旁落’,引起不可预测的政治危机,会波及整个大明,影响方方面面,后果难以预料!
傅昌宗沉吟好一阵,抬头看着毕自严道:“毕阁老,切莫操之过急。”
毕自严看着傅昌宗,心知肚明的道:“若是傅尚书配合,本官能将影响降到最低,争取在年前完成对户部的革新。”
这句话一出傅昌宗就皱眉,抢人东西还要人配合,并且说的是‘革新’,他这位多年的户部老尚书,怎么听都觉得刺耳。
但他也知道,收权内阁是朱栩的既定计划,压着怒气,道:“阁老要怎么做,尽管吩咐就是。”
毕自严能感觉到傅昌宗语气不对,还是道:“本官打算将户部的一些职权进行拆分,其中一些直接归属内阁直辖,对户部的政务,尤其是钱粮出入严格把控,对户部的官吏进行重新调配……”
傅昌宗眼皮跳了跳,这位毕阁老好大的胃口,居然要一口气吞掉户部,简直视他若无物!
若是平时,他绝对不会与毕自严客气,但一来这是朱栩的国政,二来他也即将离开,还需要与内阁有和睦的关系,否则他一走他的那些关系就都处于危险境地,还需忍耐。
不过傅昌宗对毕自严的咄咄逼人还是深感厌恶,面色不动的道“近来天气寒冷,下官身体一直不大舒服,今天也是来向内阁告假,还请毕阁老允准。”
毕自严眼见傅昌宗在他面前一副撂挑子的模样,心里也有怒气,直接顺水推舟的道“好,具体的革新办法本官会通知户部,也会与皇上商议,傅尚书大可放心。”
傅昌宗见毕自严执意如此,心里怒火难出,起身道:“下官告辞。”
毕自严没有再说话,看着傅昌宗离开,心里长吐一口气,面色沉着。虽然得罪了傅昌宗可能有不少后果,但相对于他的计划,这些他都能承受!
傅昌宗出了内阁,又看向景阳宫方向,心里犹豫着要不要去一趟。
毕自严这么迫不及待的乱来,很可能会将六部都给打乱,加上他与周应秋相继‘离职’,可能会引起朝野的巨大震动。现在又是年底,明年的大议已经不远,可不能出大乱子。
傅昌宗站在原地,想了很久还是转身走了。
这件事的根源还是皇帝的既定计划,毕自严是顺着计划在走,虽然急了点,皇帝也不会因此就做什么。
在傅昌宗走出宫的时候,一道消息在京城上空炸响。
‘降爵’!
传言最广的一个版本就是鲁王上奏,宗室人口太多,岁禄不够,英国公张维贤建议‘降爵’,公爵三代无功勋降为庶民,亲王五代无功勋降为庶民。
在京城的宗室,勋贵有几十万,他们都是依靠朝廷俸禄过活的,‘降爵’不止意味着他们三代以后就是一无所有的庶民,还意味着他们的岁禄会大幅较少,好日子不在!
这等于要了他们的命!
一群在风花雪月,酒色财气中醉生梦死的宗室,勋贵公卿们,陡然间清醒起来,满京城的打听消息,将这些真真假假的消息传的面目全非,变成了谣言。
在差不多一个时辰后,一群人各显神通,动用各种关系向宫内探听消息,接着就一群人男女老少的拥挤在皇宫门口,要求见皇帝,见太后,见太妃,甚至于李解语,海兰珠都没逃过。
鲁王,晋王等也召集了宗室的一干王爷,包括靖王在内,十多个人王爷,聚集在宗人府。
他们商议最多的就是关于‘降爵’这一条,都非常诚恳的讨论了宗室人口,岁禄,朝廷面对的困难,最后才讨论‘降爵’的事情。
这件事一干王爷,哪怕是靖王都不敢应承,缄口不言。
一群王爷商讨半天也讨论不出个所以然来,鲁王等人也早有所料,无非就是一个正式的通知,还得看日后事态是否有变。
老奸巨猾的张维贤现在也被推到了风尖浪口,外面传言都是他出的主意,令他是百口莫辩,躲在府里不敢外出。
御书房内,朱栩已经命人传话‘统统不见’,但慈宁宫的张太后,仁寿宫的老太妃,甚至是鱼藻宫的李解语,芷兰宫的海兰珠都不敢托大,有些人她们都要小心招待,不能怠慢。
当天晚上,一直咳嗽着的老太妃将朱栩,张太后等人都叫了过去,拉着朱栩的手,语重心长的说了很多话,虽然没提‘降爵’的事,可话里话外都是大明社稷,祖宗江山,语重心长。
出了仁寿殿,张太后在路上也与他说了不少,对他想要的‘降爵’进行了很认真的‘劝谏’,语气冷清,疏远,这种态度前所未有。
甚至于一直对他百依百顺,从不过问政事的李解语也都婉转的说了一句‘独木难支’,意味深长。
回到御书房,朱栩长吐了口气,看着曹化淳叹道:“这件事比朕预想的压力要大啊……”
曹化淳躬身没有说话,后宫这一趟他全程在场,知晓朱栩面对的情形。老太妃,张太后都很鲜明的反对,这不是一般的压力。
朱栩坐在椅子上,手指在桌面慢慢敲击着,心里不断转念。
他没有与老太妃,张太后说太多,因为没有必要,也没有意义。
大明现在宗室,勋贵达数十万,每年的岁禄近六百万石,这个人口,岁禄还在不断膨胀,不说小冰河最激烈的一段日子要来,单说这个数字无限制的膨胀下去,那也是件极其可怕的事情!
朱栩想想都不寒而栗,何况历史上大明被拖垮,宗室就是原罪之一!
他必须要有所改变,有所行动,且越快越好!
之前只是没收了他们的田亩以及各种产业,现在朱栩要做的,就是将这个宗室,勋贵的支出严格限制在一定的范围内,不至于拖累国家,成为朝廷支出的巨大负担!
正思索着,一个内监匆匆跑进来,道“皇上,皇家政院宋应星在宫外求见。”
“宋应星?”朱栩一怔,旋即道:“传。”
宋应星很快就来了,他有些匆忙,一边行礼一边道:“微臣参见皇上,臣有急事求见,还请皇上勿怪。”
朱栩也猜到了,道:“什么急事?”
宋应星神色焦急,道:“回皇上,皇家政院明年的预算本来是两百七十万两,内阁刚刚通知,打算砍去一半,如果真是这样,影响太大,政院里的很多计划都将被迫中断,甚至生员的补助都发不出……”
朱栩眉头一挑,看向曹化淳道:“为什么这件事朕不知道?”皇家政院他一向照看的严密,这么大事情他居然不知道。
曹化淳看了眼宋应星,道:“毕阁老是皇家政院的院长,预算若是在他手里砍掉,应该还需再走一遍内阁流程。”
朱栩目光微动,会意的道“你是说,这个是毕师以皇家政院院长身份砍的,还没有走内阁的流程,还不算正式的决定?”
“是。”曹化淳道。
这种政务,按照规矩不需要呈送司礼监,御批,内阁就可以处理。
朱栩轻轻点头,手指在桌面上敲击着。内阁的权力在渐渐显露威力,有些已经突破了他划定的范围。
‘看来得尽快入主内阁才行……’
朱栩心里琢磨着,看着宋应星道:“嗯朕知道了,你回去通知一下,朕明日去政院看看。”
宋应星大喜,连忙抬手道“是,臣告退!”在他看来,皇帝这是要驳回毕阁老的决定了。
朱栩看着宋应星离开,倚在椅子上,目光深邃。
不管是毕自严还是孙承宗,他们的能力,眼光,魄力相对现在的其他人来说自然有过之无不及,但在朱栩眼里,还是稳妥有余,开拓不足,很多事情上都受到限制。
这种限制除了本身目光不够远之外,还有一种是习惯性的自我限制,孙承宗,毕自严都有一种本能的防御性的行为,不管什么事情都力求‘稳妥’,将外面的世界极力排在外面,死死的挡住。
这在朱栩看来像是一种抵抗,甚至是反抗,对于外面的世界不止是孙承宗,毕自严,大部分官员都拒绝去接触,了解,对内他们又是高高在上的天朝上国,自信的巍峨不可攀。
朱栩没有研究过心理学,但总觉得这种心态很怪异,甚至是变态,需要扭转,甚至是破除。
他采用了很多办法,包括设立皇家政院,打造了新课纲,大力削减儒家读物,增加‘自然’学科;召集一干大儒按照他的意图修书,更趋理性;扩大海贸,增加与外界的接触,打开眼界等等。
但这些都不是短时间内可以奏效的,需要耐心。
“朕是该下点猛药了。”朱栩轻声自语,蓦然转向曹化淳道:“通知毕师,明天随朕一起去政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