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叶胜男的思绪十分纷乱。
以宋贵妃的手段,是绝不能再让她叶胜男再存活的,可现下她还活着,又是什么缘故?
还有先前醒来时,那个要置她于死地的小姑娘又是何人?
倘若是先前,叶胜男还敢说定是那小姑娘认错了人,可就算那小姑娘认错了,方才那妇人也认错了?
叶胜男直觉,不是她们认错人了。
想罢,叶胜男不禁伸手摸摸了自己的脸,又看看自己的手,再看向对面窗下的炕上一张小炕桌,桌上有个镜盒。
叶胜男扎挣着便要再起身来,可一来是眩晕气促得厉害,二则汤药的效应也上来,叶胜男不得不又躺回去,迷迷糊糊的就睡去了。
一觉便到了次日。
天边方略有霞色,窗外传来低低的起作人行之声。
叶胜男悠悠醒来,人还未清醒透,眼前的景象让她怔愣了片刻后才想起先前的事来。
再看屋里没人,叶胜男试着起身,感觉比昨日好受了些,便挪动着下床来。
叶胜男一步一步慢慢往镜盒处走去,在触手可及时,叶胜男几乎是扑倒过去的。
深吸了一口气,叶胜男轻轻打开镜盒,镜盒虽不是当下新鲜的样子,可里头的铜镜却十分的光洁明亮。
镜子渐渐映出一人来,那人年约十六七,包着白布条的额上,一头毛糙的长发;焦黄的脸面,消瘦的两颊;双唇干皱,嘴角天生的略上翘,似笑非笑;鼻梁笔挺,几点雀斑在上头;弯眉似月牙,色却十分的轻淡;一双细长丹凤的三角眼,也唯有那眼神有自己曾经的影儿了,余下的那里还能找出叶胜男原先的样子来。
就算叶胜男未亲眼见识过,但也知自己这是冤魂夺舍生还了,而被她夺舍的人应该就是昨日那位妇人口中的大丫了。
叶胜男一时受不住,当下便要厥过去,只是她险险地咬上了舌尖,这才挺了过来,却再不敢看镜中人的样子,伏在炕桌上,口中不住地念着,“阿弥陀佛。”
叶胜男就这么浑浑噩噩地过了几日,疑问丛生。
当日到底是怎么附身在徐大丫头身上的?又该怎么再出窍?
被自己夺了舍的徐大丫头又去了哪?
就在这时,封嬷嬷又领着大夫来了,叶胜男隐隐听到,“……这药我外甥女她越吃越不见精神了,要不大夫再换一方?”
大夫懒懒散散道:“常言‘病去如抽丝,’急不得。再者姑娘她先头便得了那样的重症,又火上添油地受了这样的伤,寻常人早便当场毙命了,可如今却还能保住一条性命,已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封嬷嬷一听顿觉心有余悸,道:“您是说,若非医治及时,大丫她……她……”封嬷嬷忽然就向大夫蹲了一福。
大夫忙跳开,“这是做什么?”
封嬷嬷感激道:“老妇代外甥女谢过您的救命之恩。”
大夫又随意地摆摆手,“实不相瞒,这和我不相干,是姑娘她自个挺过来的,我的药不过起辅助之用而已。”
再后来,封嬷嬷便领着大夫进来了,可叶胜男听罢,却倒吸了冷气一口。
若依大夫所言,徐大丫怕是在她叶胜男夺舍前便死了的,不然她这抹孤魂野鬼亦不能夺舍成功。
叶胜男不敢确定,但还是稍稍松了一口气。
那日后,叶胜男的身子便一日好似一日了,模样也养出几分红润来了,瞧着大好了,封嬷嬷就给叶胜男在太妃院中求来了一份差事。
这日,封嬷嬷拉着叶胜男,要去给太妃叩头谢恩。
“虽说如今太妃再不管府里的事儿了,诚心礼佛,那些个眼皮子浅,一心只想着攀高枝的,都说在我们这优昙婆罗院当差是最没前程的。可你要知道,太妃是家里最是慈悲的主子。在太妃身边当差胜在一份安稳无忧。”封嬷嬷絮絮叨叨地嘱咐了叶胜男许多。
叶胜男只一味地答应,“知道了,姨妈。”
于叶胜男而言,别的也都罢了,只是封嬷嬷口中的太妃,到底是皇室宗亲中哪位王爷的母亲?
这些叶胜男自然是不敢问出口来的,唯恐漏了马脚让人识破,请来高僧高道把她收了去,可就再难超生。
封嬷嬷的下房就在太妃上房后头的院子里。
叶胜男一路随封嬷嬷从上房后房门进去,绕过佛祖拈花的屏风,便见了豁然开朗。
太妃上房的正间堂屋上,一张瑞兽雕漆的短塌,地上相对着四张交椅。
只是此时正间里不见有人,封嬷嬷携着叶胜男穿过堂屋,直往东此间的暖阁而去。
只见暖阁中,一位头戴缀珍珠金饰黑梁冠,身着栗色团金蟒龙纹竖领金扣对襟衫的尊贵老妇。?
☆、第 6 章
? 可见这位定就是太妃了,叶胜男不由得越发端正了举止。
叶胜男的规矩,就是宫里最严苛的宫正都挑不出错来的。
所以这会子叶胜男将规矩一端起,气度上便大不同了,引得太妃身边的几个丫鬟,频频向她看来。
太妃坐在暖阁里,低着头,一手拾串佛珠,一手捧着佛经,口中念念有词。
也是稍近前来叶胜男才听清了,原来太妃在念的是《观世音菩萨普门品》。
彼时,太妃正念至,“念念勿生疑,观世音净圣,于苦恼死厄,能为作依怙!”
太妃正专心致志,忽闻有人道万福,这才打住,抬头来对封嬷嬷笑道:“快起身吧。”
叶胜男也这才将太妃的模样瞧清楚。
这位太妃,叶胜男见过,正是如今襄郡王的嫡母。
叶胜男能一眼便将人认出,也是因当初太后会不时宣这位太妃进宫闲话家常,叶胜男曾有幸得见数面的缘故。
而这位太妃的来历故事,更是精彩,在宫里时叶胜男就听过不少。
其中以仙去的老王爷如何宠妾灭这位太妃,这位太妃的嫡子又是如何英年早逝的,最甚。
传闻,老王爷乃先帝庶出的兄弟,因生母出身卑微,故而为皇子时,地位也就不显了,早早便出宫来开衙建府。
直到先帝夺嫡事成,先帝的兄弟姊妹就只剩下老王爷一个了。
正因如此,老王爷才能在先帝登基后得封为亲王。
而太妃则出身勋贵世家郑国公府,且还是嫡出。
以出身、才情论,太妃班配得上老王爷的,只是不知为何,老王爷却对太妃生不出敬爱来,反偏宠起妾室来。
当年得老王爷宠爱的妾室也有几房,可最为得宠还是魏夫人。
这魏夫人的肚皮也争气,竟比太妃先得了身孕,还撺掇老王爷,若得长子,就记太妃名下,作嫡子养。
老王爷也不知被什么蒙了心眼,道是太妃无出的,便答应。
可见当时老王爷对这位魏夫人的宠爱。
只是恰巧那时太妃传来喜讯,老王爷才不得不作罢。
只是魏夫人还不死心,找来太医说她怀的男胎,而太妃坐的只是女胎。
一时老王爷的心思,又被勾起来了,与太妃道,长子庶出,王府脸面难堪,还是让长子记太妃名下作嫡子,只要日后太妃生下嫡子,世子之位还归太妃子。
话说得好听,可一旦改庶为嫡了,还是嫡长,这世子之位还能不能归太妃子就两说了。
那时太妃也是个年轻的,性子也孤傲,如何受得了如此被人算计,自然不会答应,可知同老王爷闹到了何等田地。
后来,传言太妃被老王爷气得动了胎气,提早临盆了。
太妃整整痛了两天两夜,生下嫡长子薛浩,使太妃反败为胜。
只是因为薛浩月份不足,禀赋偏弱,病痛不断。
于是便又有蜚语流传,当年太妃是用了药,才比魏夫人先生下嫡长子薛浩。
而魏夫人则足月生下了康健的薛浚。
一弱一壮,如此分明的两个儿子,老王爷的偏爱就愈发了,成日家闹得嫡庶不分,尊卑不顾,鸡飞狗跳的。
之后太妃虽也有再得过一回身孕,只是瓜熟蒂落的却是如今的馨和郡主——薛清。
老王爷如此宠妾灭妻,御史自然不会放过的。
老王爷几番遭御史弹劾,得先帝戒饬,迫使老王爷不得不及早给嫡长子薛浩请封世子,朝中这才消停了。
可这番请封到底非老王爷自己愿意的,令老王爷对太妃越发水火不容了。
王府中的妻妾之争越发不能停止了。
太妃为稳固世子之位,让薛浩娶了先帝的实权勋贵衡阳候的嫡女——吕氏。
只可惜世子薛浩身子过于羸弱,吕氏数年只得一女,名,薛云儿。
而魏夫人所出的薛浚,因魏夫人的私心让儿子娶了她娘家的侄女魏氏。
说来也奇,薛浩因禀赋偏弱,生不出子嗣来也是情理之中,可这薛浚身体强健,却也数年无出,连个女儿也没有。
也亏得薛浚无出,襄王府成了诡异的相持局面。
这样诡异的局面,直到世子薛浩的忽然病故,才被打破。
太妃却在这时忽然发难了,以郑国公府归附当时还是七皇子的当今圣上为条件,七皇子出面按了薛浚一个不轻不重的罪名,暂且调离了京城,让老王爷一时无暇顾及后院。
太妃在背后以雷轰电掣之势,将魏夫人处以罪名,送到寺庙中幽禁。
至此,太妃与老王爷早已支离破碎的情分,彻底丢开了。
老王爷自然是不能看着爱妾受难的,只是薛浚还在外,祸福难料。老王爷一时难以两头兼顾,更别说找太妃的麻烦了。
也是不知道到底是人祸还是病灾的缘故,魏夫人突发急病了。
这下老王爷再顾不得别的了,一心就扑在魏夫人身上了。
可凭老王爷遍请名医,魏夫人终究没能救回来。
再待老王爷回过神来,想起爱子时,薛浚接到魏夫人病危的消息,竟敢无诏回京了,只是途中马儿受惊,薛浚堕马,人生生被马蹄踩死了。
噩耗接连,痛失爱妾和爱子的老王爷那里还支持得住,病势排山倒海而来。
病重之时,老王爷还想要休妻,可那里还由得了他,王府下上全由太妃一手掌控了起来。
没出半年,老王爷便殁了。
王爵之位就似天上掉馅饼一般,砸到了现今襄郡王薛沅的头上。
只是太祖有训,制曰:“非嫡出者不可袭封品爵;无嫡出,庶出者袭爵必降一等袭,袭降袭爵封,则再降一等袭之。”
所以不论王、公、侯、伯,其后人非嫡子不能请封袭爵。无嫡子只能由庶子继承的,必须降等级袭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