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皇子年少,为了得皇上的赞赏,虽拼命而为,但到底还是没能完成。
皇帝却没怪罪熙皇子,还教导熙皇子不懂不能了,要不耻下问的道理。
再想如今薛云上的形景,叶胜男不禁便揣摩起上意来。
皇上有心要栽培薛云上和大爷是毋庸置疑的,也知此案并非他们两个毛头小子能办得清楚的,许是欲借此案让他们二人“不耻下问”也是未可知的。
可圣意难测,到底是不是如此,一时间叶胜男拿不准的,便欲言又止的。
薛云上察觉头上的纤手,似略有心不在焉。
叶胜男到了续斋也这些时日了,薛云上自认虽不及叶胜男那般对他的心细如发,但他还是能明白她几分的。
于是听薛云上睁眼道:“当日那样的话你都敢说了,如今还有什么是你说不得的?”
叶胜男放下手从薛云上身后出来,添了一小碗汤饮奉上后,这才小心道:“那奴婢斗胆再骄纵一回了。”
薛云上一面低头用汤饮,一面点头。
叶胜男又将心思稍作整理,这才开口道:“此案攸关国库半壁,皇上如何不看重的。面上说是因皇上不再信任朝中百官,这才将差事给了咱们王府。可不论是大爷,还是三爷你,都是初出茅庐之辈。就是王爷也不擅此类案件的。可为何皇上还是把这么要紧的差事交给了襄王府了?”
薛云上闻言,手上一顿,抬头道:“你是说……”
叶胜男忙不迭地点头,“除了咱们王府是皇家宗亲之故,还有就是咱们王府有直达天听之便。”
薛云上思忖须臾,让叶胜男再说下去。
叶胜男吞咽了一回,谨慎道:“依奴婢推断,这是皇上让王爷和两位爷有难处只管上奏,有皇上在王爷和两位爷背后做主。说白了,皇上到底还是只信自己的手段……”
话未完,叶胜男就被薛云上倏然站起身来捂住了嘴,低声道:“你还真是越发什么都敢说了。”
薛云上话中意思虽是责怪,但语气却无半分怪罪。
扒拉下薛云上的手,叶胜男道:“那不是屋里只有三爷,奴婢这才敢直言不讳的。再者,三爷觉着奴婢说的,真没半分道理?”
薛云上一时默然了,想起皇上对他们这些宗亲子侄的爱护与教导,心内的胆气又壮了几分。
“也许……你说得没错。只是我该如何请教才好?上表启奏是不能了的。不然,不说父王那里会有所觉察,就是那些言官也饶不得我,一个疏于职守,敷衍塞责的罪名,我就逃不过了。”薛云上一面思忖,一面道。
叶胜男亦忖道:“皇上虽贵为天子,却也是三爷的伯父。不若三爷同皇上写家书吧。”
“家书?”薛云上一怔,随后又恍然的一拍书案,大喜道:“侄儿请教伯父便名正言顺了。”
说毕,薛云上将案上的卷宗一扫,道:“依怙,研墨。”
叶胜男亦欢喜轻快地答应了,“是,三爷。”
薛云上取笔蘸墨,又思忖了须臾道:“也不能全说案子,也可说些我这些日子办案的有趣见闻。”
叶胜男连忙点头,“就是这个了。这才像是家书。”
一时薛云上思如泉涌,洋洋洒洒竟写了好些,最后挑挑拣拣也有四页,再稍加修改润色也有五页之多。
罢了,这才誊抄在于雪浪笺上。
书信写罢,叶胜男让薛云上赶紧去小眯了一会子养养神。
待天大亮了方叫起薛云上更衣进宫去。
御书房中,皇上方下早朝,近来因国事繁重,皇上精神有所不济。
见皇上精神不佳,御前总管大太监宋志来忙将袖在衣袂中的一个西洋的玻璃盒来拿了出来,两手奉上,道:“皇上,御医可是说了,让您不可操劳太过了,以防有伤龙体。龙体康泰,方才是万民之福。”
“又是老生常谈之调。”皇上略抬眼,见宋志来手里的盒子,问道:“这是何物?”
宋志来殷勤道:“这是经前些时日太医院验证过的,俄罗斯国进宫来的洋烟,说是十分提神理气的。”
皇上这方接过盒子打开,略挑些许放至鼻下一闻。
顷刻间,一股子酸辣劲儿直添鼻腔,皇帝禁不住地就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却吓得宋志来慌了手脚。
如此虽有些狼狈,但十分通关窍了,皇上只觉略昏重的头,也清楚了不少,便笑道:“果然好。”
宋志来被吓出躯壳的魂魄这才归来了。
得了精神,皇上批阅折子的速度就上来。
待折子批完,皇上也有了同宋志来说闲话的心思了。
说了会子话,眼见皇帝心情还不错,宋志来踟蹰了须臾从袖子里掏出一封书信来。
皇上自然问了是什么的?
宋志来如实回道:“这是襄王府三公子托奴才给皇上的家书。”
“家书?这可新鲜了。”皇上两指夹来书信,“谁不知天子无家事的。也罢,这还是朕头回得家书,就瞧瞧朕的侄儿要同朕说什么体己话吧。”
皇上嘴上说得勉强,面上却略带笑意,可见是受用的。
皇帝从信封中取出信笺,初时不过随意扫看,后才宁神细看了。
宋志来就见皇上渐渐展露的笑意,心内这才彻底松了口气。
这事儿看似不过区区一封家书,可就像皇帝方才所说的,天子无家事。
君便是君,臣便是臣,除却可直接密奏到御前的钦差等人,凡内外事务的章疏和文书,皆要经通政使司勘合,方能呈至御前。
皇室宗亲亦如此。
宋志来私传未经勘合的文书,有乱朝纲之嫌,杀头都是轻的。
让宋志来如何不悬心的,只是薛云上给好处实在让人动心。
罢了,就将皇上将书信往御案上一拍,道:“好小子,孺子可教也。”
少时,皇上让宋志来将他柜中一个带锁的紫檀雕龙纹的小箱子取来开了锁,将薛云上的书信往里头一放,再锁上,道:“往后他再给你家书,你只管暗暗拿来呈上。他没有不给你好处的。”
宋志来涎笑道:“三爷是个了奴才些许好处。”
皇上道:“他给了,你就拿着。”
宋志来道:“那奴才就厚着脸面要了。只是既然是家书,有来有往才好。皇上也该回封信才是道理。”
皇上笑道:“不必,他能明白。”
薛云上家来,叶胜男听说皇上并无回信,有些忐忑道:“可是其中出了什么岔子了?”
想当年还在宫里时,她叶胜男就没少截留过不少人传信的书信。
薛云上却道:“皇上没话才好。”
叶胜男愈发不解道:“怎么就好了?”
薛云上笑道:“这便是在说,皇上认同了我先前在盐商身上所做的功夫,让我继续的。”
叶胜男这才松了口气。
薛云上道:“只是那些到底还不够,如何让盐商开口才是要紧的。”
正沉思暗忖,便见外头忽然冲进来的一人,还有人在外头喊道:“四爷你慢着些,让奴婢先进去回三爷的。”
叶胜男和薛云上回头,果然就见四爷薛云飞袍脚凌乱,面红脖粗,喘吁吁地扶着上房正门的槅扇门,望着这头的薛云上,两眼直冒绿光。?
☆、第 38 章
? 叶胜男忙过去福身,问道:“四爷,这是怎么了?”
薛云上被自家兄弟这般盯着瞧,也不自在得很,道:“定是不知又中了哪门子邪了。”
四爷在门边歇了一会子,又打叠起笑脸来,也不用人请他自个便进里屋来了,“呵呵,三……三哥好。”
薛云上一抬手,道:“打住。知道你是在笑,不知道的,你这样龇牙咧嘴还当是要吃人的了。”
四爷忙抬手一抹脸,又换了可怜兮兮的模样,道:“还是三哥疼我。”
薛云上把上赶着贴来的人推开,道:“我怎么不知道。”
一被推开,四爷又巴巴地贴上来,涎皮赖脸的,“哥哥疼我,哥哥就是疼我的。”
薛云上被他闹得一身鸡皮疙瘩直冒头,“罢,罢,有话说话,少在这作怪的。”
四爷又傻呵呵的一笑,道:“那我就说了。”
薛云上十分无奈道:“赶紧说,说完快滚。”
四爷忙道:“三哥,听说被递送进京的盐商里,可是有个叫洪吉的。”
闻言,薛云上立时心生警觉,问道:“你是从何得知的?”
四爷见薛云上脸上换了郑重,也不敢也不打算隐瞒的,道:“当日多得三哥引见丘大师,兄弟虽有幸见到了丘大师了,却不能入他的眼。大师说匠艺并非高门公子一时兴起的玩意儿,便凭我如何礼贤下士,三个茅庐都不再见我了。”
薛云上道:“丘大师虽得圣上开恩,得授工部司员外郎,到底还是匠人的脾气。其又最是个严谨不过了的,对技艺更是力求精益求精,不容丝毫轻忽怠慢的。你的游戏之作,他自然看不上了。我也是早便瞧出来的,这人多少有些自诩天赋秉异,不通世路,孤傲古板得很。当日若不安南王世子相托,我是不能结识这样性情的人的,实在是不好相与。”
薛云上所说的安南王,正是祖父辈起便在云南镇守了的皇室宗亲——薛沣。
薛沣之长子名为薛云海,早年得封世子。
在安南王世子上京受封世子时,皇帝见其年纪不大,便留在京中教养。
也是同薛云上年纪相仿,两人性子又投契的缘故,所以在南书房读书时,这两人就十分要好。
安南王世子回云南后,这两人不时书信往来交情亦不曾淡薄。
丘大师是安南王在云南寻得的,也是爱才之故,不忍其被埋没便有心举荐入京,世子便托了薛云上让照拂一二的。
“原来是堂兄的干系。”四爷自然也是知道薛云海这人的,当初在南书房时,他可没少被这安南王世子抓弄。
说着,四爷一把抓来釆蘩端来的茶,灌了一口又道:“我也是知道的。以我浅薄之技也不敢奢望能入丘大师的眼。我只是想请教大师蒸馏釜的改进之法,可丘大师一听这个越发不肯通融了。后来我一打听才知道,原来这蒸馏釜的改进之法,竟是被丘大师逐出师门的大徒弟所作。只因那位大徒弟将技艺全数用来在旁门左道谋利了,丘大师就将他逐出师门了。”
听罢,薛云上忖度片刻后,道:“你果然打听清楚了,那被丘大师逐出师门的大弟子,就是叫洪吉的?”
四爷肯定道:“错不了。听闻那洪吉后来越发不得了了,还改进了煮制盐的法子,如今江南的灶户无一不承他的恩的。”
薛云上又思忖半晌,忽然起身对四爷道:“你随我来。”
四爷巴巴跟上,欢喜道:“三哥可是答应带我去见那盐商了?”
薛云上也不言语,脚下不停就出了了续斋。
关雎对叶胜男叹道:“才回的来,又去了。三爷如今是越发不得空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