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什么时候开始任性的呢?
当霍岐离开这个家,当她身边只有一个嗷嗷待哺的孩子时。
尽管世道艰难,人命贫贱,她却觉得自己再也不用因为拖累别人而改变自己的想法了。
原来那时候她就在潜意识里告诉自己。
即便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霍大哥,也是靠不住的。
姜肆谁都不信,所以她很听话。
但她骨子里又很执拗,就这样瞻前顾后地活着,过得很矛盾。
哪怕是在前一刻,她都在想,如果萧持真的不同意该怎么办?如果他不认可她的那些话,执意要带她走怎么办?如果他觉得她太固执,干脆丢下她怎么办?
但此时此刻的胸膛是有温度的,宽厚又炙热,他给她支持,不只是在口头上。
就像方才已经扛着她走到门口,却仍旧收回来的那只脚。
姜肆大言不惭地说要治疗他的头疾,抹去他的心结,到头来,治愈人心的却是他。
她紧紧抱住萧持的腰身,手攥紧他背后的衣服,被他的气息包裹的那一刻,她想的是原来开心时也会觉得心一阵阵疼。
“萧持。”她喊着他的名字。
萧持的手一停,听到姜肆闷着声问他。
“我有没有说过你特别好?”
萧持的气已经消了,与其说消了,不如说有些无奈。
他喜欢的人那样不凡,不甘当后宫里的金丝雀,这又有什么错?
“没说过。”他静下心来,渡给她体温,半阖眼波下流动着温柔的光。
姜肆吸了吸鼻子,深吸一口气。
“萧持,我嫁给你之前,只觉得你是一般的好,有时候还特别的坏,但现在我改变想法了,我觉得你天下第一好,幸好那天在清水岸边,是我救下了你。”
萧持鲜少听到姜肆这般夸他,眼底慢慢覆上一层不该出现在他脸上的得意。
他彻底没有恼火了,心里想着,便这样吧,怎样都好,只要他还能看着她。
“你是不是不知道,那天,我只是躺在那里休息。”
姜肆一怔,推开他,抬起眼:“什么意思?”
“我让千流为我寻些吃食,我身上有药,那点小伤不足为虑。”
姜肆却记得那不是小伤,胸前有那么长一道口子,怎么可能不足为虑?
但她在经历这么多事之后,却稍微能理解萧持当时的想法了。
他不是一个很爱自己的人,他对自己身上的一切伤痛都不在意。
“如果不包扎伤口,你那样躺着,也会失血而亡的。”
萧持看她坚持,也不跟她争论,笑了一声,伸手替她擦掉眼角的泪痕。
“是,我就在等着你救我。”
“荒郊野岭的溪水旁,躺了一个来历不明身受重伤的男人,你从我身边走过,又折回来,怕得手都哆哆嗦嗦的,也要给我看伤治疗,那时我就知道,你不是一般的女子了。”
萧持对所有人都冷漠淡然,只有对她说话时会放轻声音,温柔宠溺。
姜肆被夸得晕晕乎乎的,低眸浅笑,嘴角刚扬起,忽然触及到他伸出的手背上有伤,擦破了表皮,还流着血。
“这是怎么弄的?”姜肆赶紧捧起他的手,表情又心疼又懊恼,赶紧拉着他到椅子上,大声喊周大夫,让他弄一盆清水来。
萧持看了看自己手背,不甚在意。
“许是出门时蹭到了。”
“得多用力才能撞成这样?你老实说,你是怎么弄的?”
周大夫进来时听到的就是这句话,他一直守在院子里没敢走远,就怕陛下会对皇后娘娘做出什么不可挽回之事,还怕皇后娘娘吃亏,可他进来一看,好像不是这么回事。
皇后娘娘还训斥陛下呢。
萧持看有人进来,皱了皱眉,但姜肆一副誓不罢休的样子,最终还是动了动唇:“打到看了手边的花瓶。”
姜肆一听便知是怎么回事了。
一定是千流回去传话,他一怒之下碰到什么东西打到了自己的手。
这人冲动时一向是不知轻重的。
“你要顾及自己的身体,别总是这么不小心。”姜肆一边给他清洗伤口一边道,周大夫把水盆放下,想看看自己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有外人在,萧持的脸一直是冷的。
“我也会心疼你,又不是真跟你说的似的,没有心。”
姜肆嘟囔一句话,萧持的神色一顿,侧头看她,他一句话没说,但明显心情变好了,怎么看姜肆怎么温柔。
周大夫扭头出去。
我还是不碍人眼了,他默默关上门。
处理完手上的伤,姜肆坐在萧持对面,忽然脸色一沉,多了几分凝重。
“我觉得此事没有那么简单,往年发生疫病,多是在大灾大难之后,这些寨民也没有打猎的习惯,吃的都是五谷作物,唯一的疑点就是那口井,平白无故死了人,又是一个举目无亲的女人,怎么想都觉得有些诡异。”
姜肆已经把来龙去脉都跟萧持说过了,说起正事,两人脸上都是凝重。
萧持道:“你怀疑是人为?”
姜肆不能确定:“只能说有这种可能,如果那个溺亡的女尸还在,可以找仵作验一下,看看她是不是也染了这种疫病,可惜的是,过了这么久,尸体还有没有保存都不好说了。”
萧持沉吟片刻,问她:“你方才说,案件后来移交京兆尹了?”
“青山寨的人是这么说的。”
萧持起身,走了出去,姜肆疑惑地看着他,也跟上前。
青羽卫的人都在外面候着,听从萧持命令,大门紧闭,他们在门外不曾进来。
笃笃——
“主子,什么吩咐?”
萧持敲了两下门,外面很快传来千流的声音。
“传朕的旨意,让王谙去京兆尹,把半月前晚青山移交到京兆尹的那综沉尸案案综调出来。”
千流急忙应了声是,那边沉默片刻,明显是有些迟疑。
“主子,您就在这,不回去了吗?”
姜肆和萧持对视一眼。
姜肆眼中担忧,萧持跟她不一样,要上朝,还有很多政务等着他处理,没了他,说不定原定的三月出京的计划又要搁浅,朝中也会发生大乱。
萧持却回了千流:“早朝暂闭,奏折先移到这边。”
那就是不回去了。
姜肆猜到他会这样做,也没有说什么,千流领命离开,姜肆拉着萧持进去,给他也准备了掩住口鼻的布罩。
王谙的动作很快,下午就将京兆尹的案综拿过来了,姜肆没让他进去,除了东西是递进来的,人一直隔绝在一堵墙之外。
递过来案综,姜肆让人给萧持送进去,刚要转身走,王谙叫住了她。
“皇后娘娘。”
姜肆身子一顿,回身看过去,隔着一堵墙,她也不知道王谙是何表情,更不明他的用意,这声之后又没有动静了,她疑惑道:“王大人还有什么事吗?”
王谙站在墙根下,几度张口,话到嘴边又被他咽下去,他想问问里面情况如何,她有没有不舒服,可是想到她既然是医者,应当比他更清楚危险与否,而他的担忧势必也会给她带来困扰。
毕竟身份有别了。
不过,就算没有这层差距,姜肆对他们王家大抵也是不喜的。
“殿下托臣告诉娘娘,他在外面很好,让娘娘不用担心他,请皇后也要保重凤体。”
姜肆萧持都在这边,短时间内是不可能接触姜遂安的,做出这个决定时是不后悔,但到底对孩子还是有愧疚。
她想了想,道:“麻烦王大人,多照顾一下安儿了。”
“皇后娘娘哪里话,这是臣该做的。”
两人说话,语气都淡漠疏离,说完这句话就没什么可再说的了,姜肆转身离去。
王谙在墙根下站了一会儿,最终也离开。
养心殿的奏折已经运了过来,萧持自己在一间屋子里,早就已经开始忙于政事了。
姜肆把案综递过去,递过去之前她也看了一遍,道:“当时天气回暖,尸体存放越来越不方便,仵作验过之后,就把人埋葬了,结案陈词是自尽。”
萧持接过案综,闻言眉头一皱。
“京兆尹办事何时变得这么粗糙了。”
都是萧持手下的官,姜肆不好说什么,只是依据自己心中所想,说道:“死者文秀是寨中秀才的女儿,秀才老爹去的早,她一直一个人生活,说是有时候疯疯癫癫的,可她前不久突然得了一笔钱,穿金戴银,惹了寨子里好多人眼红,有些人就猜测,是他们有人起了歹念,图财害命。”
姜肆坐过去,继续道:“可文秀身上的金银都没有丢失,这个猜测并不成立。”
萧持偏头看她:“你觉得哪里不对?”
“如果文秀是有人害死的,这个人绝不是晚青山的寨民。”姜肆笃定道。
“为什么这么说?”
“晚青山的寨民全都生活贫苦,据他们所说,如果不是因为听说我义诊不收钱财,他们得了病也不会来看,因为没钱,宁愿病着,硬挺,这么艰难的人,如果都已经把人杀了,不管是为仇还是为情,能忍住不拿她身上贵重的首饰,实在很说不过去。如此,只有一种解释,杀她的人根本不在意那点金银珠宝,只想她死。”
萧持翻动卷宗,沉默不言。
姜肆看他的模样,眼中有探寻:“你是不是早就想到了?”
萧持的模样不像一筹莫展的样子。
“依你看,她自尽的可能有几分?”萧持问她。
姜肆道:“不能说一点没有,但是身上绑了石头,更像是不想让尸体太早被发现。”
话音刚落,就听到门外传来周大夫焦急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