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暖见她垂帘,还以为是自己给她解了惑而沾沾自喜,十分好心情地前头领路去了。
只是叶琉涟并没有注意到,那老孺所持的,正是她在福隐寺密道通去密室的案牍上放置的那一块砚石!
出了城门,又向东行了一些,慕暖方勒马停下,回身向车内喊道:“就这吧!”
马夫依言勒马停靠,略带不忍地看着掀帘而出的叶琉涟,那眼神就像看着一头即将被猎人猎杀的小鹿。
慕暖把马儿拴好指了指前面的林子道:“我知道不远处有一块空地,地势开阔又鲜有人迹,正好供我们比试。”
“嗯。”叶琉涟点头,拍拍一脸担忧的绿裳笑道,“就算是我输了她也不会伤我到的,你就放心吧。”
慕暖听她这口气甚是满意,看来此次比试已经没什么悬念了,便附道:“这是自然,我们是公平比试,点到即止。”
绿裳还是不放心,看着二人一直进了林中,直到看不见身影了还在伸着脖子瞧。
慕暖半路瞧见绿裳那样子笑道:“你这婢女倒还真是不错,比我房里那些个胆小鬼可好多了。”
“我的!”叶琉涟一听这话语就察觉到她心里的盘算了,遂态度坚定地出口,打消了她想要附加条件的念头。
“是是是,你的,我慕暖还不屑做抢人这等不光彩的事。”
叶琉涟扯了扯嘴角,她好像是忘了,方才是谁当街抢马呢。
此时气氛倒是还算不错,不过在慕暖拔剑之时就瞬然转变。
二人所站之所十分空旷,除却来时的绿林,两面环山一面环湖。加上近日无风,十分静寂,慕暖拔剑出鞘的声音便显得尤其清晰了。
“出剑吧。”慕暖语毕,衣袂无风自动,剑锋直指叶琉涟。
“等等!”叶琉涟一路在想托词也没想出个合适的来,眼见她就想着要出手了忙伸手叫停。
此刻的慕暖不同于方才,没有任何盛气凌人之气势,却又让人见而惧之,仿佛她就是天生该拿着剑睥睨众生一般。
慕暖还以为是她怕了,想想也是,这般养于阁中的女子哪里见过这阵仗呢,只当会点儿轻功就得意,恐怕她冲动应下自己,此刻肠子都悔青了吧,遂敛剑于身后道:“我说过点到即止,你无需害怕,我断不会伤了你的。”
其实叶琉涟倒也不是害怕,在狂风暴雪中与师父对试都比过来了,何况是眼前这个与自己同龄的女子?不过她仍旧不敢大意,轻敌可是大忌,无论自己还是她!
“如此甚好,不过我虽相信你,却是怕自己不慎,伤了你。”
慕暖一听,她竟放此大话小瞧于自己,登时就怒了:“你好大的口气,还伤了我?也得看你够不够那资格吧!”
叶琉涟见她又欲提剑冲来忙后退摆手作怕的样子:“慕姑娘误会了,我只是从未与女子比试过,未有轻视你之意,且初得宝剑,也是只随风潮作摆设的,但怕匆乱中就出了事故。”
慕暖嗤笑一声,这些个千金大小姐果真是麻烦的紧,还事故呢,恐还接不下自己一招吧!眼看她惧首惧尾的样子不耐道:“行了行了,废话那么多,速战速决吧。”
“我若是不小心伤了你呢?”在慕暖上前一步的空档叶琉涟又后退着问了一句。
怎么还执着在这个问题上?慕暖已是等不得,脚下未停执了剑就出招,声音匀匀地传了过去:“那就算作事故,怪不得你!”
叶琉涟见她扑身而来,后撤一步顺势腾起半寸,雪淬剑于空中华光乍起,“叮”地一声,在空中接下了她第一招。
“好剑!”慕暖不禁咂嘴赞叹,凡习武之人都愿能得一利器,可惜这么把好剑竟是被人作玩饰去了。
叶琉涟在接下她那一招后,顺势后退,看似是不敌之态却是借机和她保持了一个安全距离。慕暖未有多想,只当她是会些花拳绣腿,仗着一把好剑接下了自己一招,遂乘胜追击。
然叶琉涟并未迎上,而是就地施以轻功掠开,慕暖自是紧追不舍。一番角逐下来,她竟是愣生没追上叶琉涟,空有一腔恼意但又无处发泄,不满地对她大喊一声:“你便只会逃吗?!”
叶琉涟轻身停落在水边一榕树的树梢上回道:“逃也是本事,谁让你追不上我!”
慕暖心下一凛,先前竟是小瞧了她,没想到她的轻功居然比自己还好,现下停在树梢仍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声音尚匀且沉,自己却已然微喘,若是如此继续下去不但没有结果,恐还要因自己气力耗尽而被她钻了空子。
思索间她正巧斜眼扫视到了湖底的滩石,刹时便有了主意:“呵!你当我就拿你无法了吗?”语毕便飞身于湖上,手中剑却是直戳湖底。
她动作间唇角突然扯开一抹笑意,叶琉涟见之心里大叹不好。果然,在自己刚刚反应过来时,数十颗石子便已然袭来,来势之快,让自己躲闪不及,只得仓促提剑抵开就近的石子,一边半倚了榕树作阻挡。
慕暖见她反应比自己想象的还快竟躲到树后边去了,倒也不急,手里抓上一大把石子就悠悠地往她的位置走去:“你还跑呀,我看究竟是你跑的快,还是我的石子快!”
此处地势开阔,附近除了这棵榕树便只有来时那片林子作遮挡物,不过隔得太远,恐来不及过去,看来慕暖这是硬要逼自己与她过招啊。
湖面波光粼粼,星星点点地反着光,也不见慕暖有何动作,却仿佛把湖中的光芒都吸纳了一样,好不耀眼。她一步一步庭信走去,自己虽轻功不及叶琉涟,但是若要真正论过起招来,她可是跟着父亲上过战场的,自然是十足十的自信!
叶琉涟最担心的就是要真招实剑地与她比,谁都知道慕暖跟着她父亲上过站场,虽然人小,却也斩杀敌兵无数,皇帝归来对她大为夸奖,说太尉府出了一个了不起的娃娃!便是因此,慕暖即使再刁蛮,只要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皇帝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更别提有谁敢跟她作对了!
不过自己本来就没想要躲多久,慕暖擅近战,方才也不过是要耗一耗她的体力,不然自己倒真是一分胜算都没有,现在被她逼迫的无奈,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思及此处,叶琉涟缓转现身道:“好吧。”
慕暖见她终于出来了,也不怕她耍诈,径直就把石子扔掉了。
真正的比试,这才开始。
延尉府。
“大人,内侍总管来了!”
商景正在审阅案文,听到下人来禀立刻放下手下的文简出门迎接。
“内侍大人。”商景上前,见他并没有持召,便无需行大礼了,不过他是皇帝身边的大红人,该有的礼节还是要客气的。
“商大人。”内侍总管回礼欠身,“您递上的东西陛下看了,正是那物,不知犯人此时被关押在何处,你可有审讯过了?”
“未得陛下旨意,下官怎敢贸然审讯,现下正关押在牢。”商景示意犯人被关押的位置道,“既然已确定她就是那贼人,内侍大人可是要与下官一同审问?”
内侍总管摇摇头:“不必了,皇帝口谕,让我把人带去宫里,毕竟丢的是陛下宫内的物件,也想听听她作何解释。”
商景行揖道,“我瞧那老妇大把年纪了,也不至偷窃至陛下头上去,此事定有内情,还望陛下详查。”
“那是自然,商大人辛苦了。”
“为陛下效劳乃本官分内之事,何来辛苦一说。”语毕商景也不再多言,吩咐人把老妇押出来交递了。
“内侍大人慢走。”
出了延尉府,内侍总管却并没有随着押运人等一起回往皇宫,而是反向而行,拐入深巷中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商景(廷尉):主管刑法和监狱以及审判案件。
☆、水翻涛覆浪起卷 (3)
“大人。”一守卫衣着的人自巷内而出,对着内侍总管就是一礼,抬头间赫然就是那被皇帝命为巡城守卫的黑衣者。
内侍总管接过他递过来的一方长形铁盒拢进袖中:“可有什么消息?”
自从被陛下任命为巡城守卫后,他便勤殷在城中巡视,终是发现了杀他伙伴于瞬间的那一人,回禀后陛下便让他严密盯防,注意李国源的动向。
“奴下无能,他似有所察觉。”
“废物!”内侍总管此言一出,他即刻跪下了。
“禀总管,我虽被他所察觉,但按先前所勘,他每日接见不少人,看样子大多是他的下属,司雪阁的日常事务应是由他处理的。”
内侍总管沉吟半晌:“如此,他应就是司雪阁新任阁主无误了,看这样子,他们是想东山再起啊。”
“那我……”
内侍总管白了他一眼:“你能干什么,既已打草惊蛇就别多事了,巡城守卫该做什么你就做什么,有什么消息再知会到宫中来。”
“是!”
“没什么事你就先撤了吧。”内侍总管说完见他犹豫着未动问道:“怎么?”
“听同伴说,今日要刺杀叶御史的女儿?”
“不错,你现在在明,多有不便,这事就无需你参与了。”想想上回为了保险起见陛下还特令他去雇了擅长水性的杀手组织“夜鹰”去袭击,怎奈阴差阳错没成功,这回可不能再失手了,“此事可有异?”
“未,不过……我方才巡视至城门处看了一眼,太尉府的小姐竟和她结伴出城了!”
内侍总管闻言皱眉,慕大小姐怎么跟她在一块了,这要是误伤到了恐怕陛下是要怪罪的,遂道:“你速速跑一趟,知会他们等慕小姐和她分开后再动手。”
这叶琉涟可是要去三皇子的私宅,那里戒备不比外面,能下手的机会便只有今日了。且不说慕暖与叶琉涟交恶,就是素无交情之人,想来也是不会送她至宅邸门口吧。
“明白!”
言谈结束,内侍总管迅速出了巷子,回宫复命了。
城郊。
绿裳掐指算着时间,二人入林已有好一会了,还是时不时听的到武器交接的声响,遂壮着胆子上前喊道:“小姐!小姐!”
叶琉涟与慕暖已过了不下百招,听得绿裳呼喊各自退开歇了口气。
“你个小丫头,好没眼力劲儿,我这打的正痛快呢,突的来扫兴!”
“我喊我家小姐,怎的是你回答,你把我家小姐怎样了!”绿裳一听是慕暖回话更急了,提步就要入林去。
叶琉涟撑着剑歇了气,这才开口道:“我没事,你且在外头等着吧。”
慕暖亦是喘息,一把抹去额头的汗,好久没打的如此酣畅淋漓了。她还真是小看了这叶琉涟,别看她一副纤弱的身骨,竟也是个个中高手,在这长安城中还从未有女子在她手底下能走过十招呢,今日竟与她过了百招仍未分出胜负。
叶琉涟亦是打的十分痛快。慕暖的武功,果真是名不虚传,虽然招式不多,但招招狠厉直逼要害,这在沙场中练就出来的剑锋,她可是片刻都不敢轻心。
“还打吗?”二人都歇够了,叶琉涟开口问她。
慕暖先是低低笑了两下,而后越笑越大,整个空地都回荡了她的笑声,叶琉涟被传带地嘴角也沁了笑。慕暖的笑声不同于一般女子,以帕掩唇,不露余齿,而是放肆张扬的笑,豪爽不做作,但是这恰恰是最真实的。
慕暖笑够了,干脆直接躺倒在地,脸上的笑容也余留着,大声回道:“不打了!”
叶琉涟收回雪淬,顺带把她的剑鞘拾起,递过去坐到她旁边:“其实,若是上来就直接较量我倒未必能与你打平。”
“哦?此话怎讲。”慕暖接过她递来的剑鞘,仰躺着伸直胳膊利落收剑,剑入鞘时发出清脆一响,似乎也映韵了主人的好心情。
“我不过用了些小聪明罢了。”见慕暖略抻了抻胳膊,似乎有兴致的样子便问道,“你可知鲁庄公十年春,齐师伐鲁的典故?”
慕暖一甩胳膊,借力坐起歪头看她道:“那是什么?”
叶琉涟解释道:“两国起战,交于长勺。庄公欲击鼓进军,曹刿曰‘不可’,至齐人三鼓之后方曰‘可矣’,你猜最后齐国赢了还是鲁国赢了?”
慕暖歪着脑袋眼睛转了一圈:“你既举了这例子,自然是要鲁国赢咯!”
“是,那你猜是为何?”
慕暖白了白眼:“你这是特意在回击我说你读书无用之事吗?”
“聪也。”叶琉涟笑的欢快。
“啧啧。”慕暖叉腰挑眉,“我真是被你良善的外表所欺,你竟是一点亏也吃不得的人!”
“在比试中我讨不得好处,还不准我在口头上讨回来吗?”叶琉涟边笑边道。
慕暖不满了:“行了行了,你快说说,那鲁国用了何妙计打败了齐国的?”
叶琉涟止了止笑意道:“既克,鲁庄公亦问他缘故,曹刿答曰‘夫战,勇气也。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彼竭我盈,故克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