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着郭业的目视,莞尔一笑。
仅仅只是一笑。
仿佛颇有不屑,眉毛有些轻佻地抖落两下,笑道:“你一个小小的八品兵司,想这个,是不是有些远了?说你是志向高远好呢?还是好高骛远好呢?”
言语之中,充满不屑与奚落。
就好像之前,在酒肆之外,郭业嘲讽挖苦苏定方一般,赤裸裸不带一丝情面。
苏定方本以为郭业会勃然大怒,然后不了了之。
谁知郭业这回可真是淡定住了,满脸充满自信地朝着苏定方说出一句话:“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苏定方很意外,不是意外郭业这句话,而是意外郭业此时的心境。
竟然任凭自己如何挑衅,但没有刚才那番龇牙较真儿。
随即,心中缓缓沉了下来,想道,没成想,这小子还真有如此高远的志向。
看来,刚才自己有些想多,枉作小人了。
不过,尽管如此,苏定方还是叹了一句:“放着安逸的日子不去过,你小子非要折腾到这种漫天飞沙的鬼地方,不是吃饱了撑的吗?你再好好想想,斟酌斟酌一番。”
郭业坚定摇了摇头,拒绝道:“不用再想,苏将军,你是军伍中人,大小征战肯定不下数百回,应该清楚一个道理,那便是,无论是一个人,还是一个朝廷,永远都是生于忧患而死于安乐,对否?”
生于忧患而死于安乐!
出自《孟子·告子下》中的一句,这篇文章还有一句被世人传诵朗朗上口的话,那便是:“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苏定方焉能不懂郭业话中之意。
此时他想到了自己从年少时到如今的过往种种,若非凭着自己的勇猛绝伦和心中那口奋发向上的精气神,焉能屡经波折与坎坷,却是越挫越勇,一路向前?
隐约间,看着郭业那张俊毅中透着坚定的脸庞,苏定方仿佛看到了少年轻狂时的自己。
一时间,久久不语,心中却共鸣不已。
过了半晌之后,苏定方神情淡然地开口问了一句:“你要统率边军坐镇这南北绵延数百里的边境线,莫非你说得建功立业,就从对面的吐蕃国开始?”
我了个去!
郭业心中不由惊赞,到底是闻名于后世的军事大家,一眼就看出了小哥的意图。
虽然他觊觎垂涎前隋遗宝和杨氏马场,但是他这些东西始终都会用在练兵之上。
强化了兵马,那么,他的开刀对象便是正在崛起,渐渐不如繁盛的吐蕃国。
他不仅要从吐蕃人身上捞到足够的功劳,以之作为跳板,让自己快速强大起来。
无论是品衔,爵位,兵马,还是将来的成就,他坚信,吐蕃人会给他这么一个机会,强势崛起。
因为,贞观九年,也就是再过五年,吐蕃人将会大举兴兵进犯松州,到时候,就是戍边五年的他,利剑出鞘强势崛起之时。
他要阻止吐蕃人进犯松州,烧伤抢掠;
他更要阻止文成公主下嫁吐蕃国,因为这是国耻;
他要大唐自此不与外族联姻,扬我堂堂汉人铮铮铁骨;
有机会,
他更要灭掉吐蕃国,生擒松赞干布,面见李二陛下,博他一个万户侯。
如今,他还有五年的准备时间。
他现在听着苏定方的问话和语气,显然,对方的态度已经开始渐渐有所转变,貌似会与他分享这两大功劳,并想办法成全于他,让他留在这边。
呼~~
郭业松了一口气,心中甚是窃喜万分,总算说动了这块顽石开了窍。
继而,斩钉截铁点头道:“苏将军所料不错,我正是此意。”
苏定方同样驻守玉门关一带,他也对吐蕃国的情况有所了解,如今吐蕃是一个什么状况,他不比郭业知道的少。
吐蕃,大唐将来迟早会有一战,他之前心中就早有定论。
不过他很好奇,郭业一个小小的八品兵司,从来没有军伍经验,更没有大规模作战的经验,他是如何能判断,大唐与吐蕃迟早会有大战。
随后竖起食指,问道:“最后一个问题,你为何如此言之凿凿,吐蕃与我大唐不能和睦相处,反而会有兵戈之争?”
郭业这次却是卖了关注,风轻云淡地吐了一口气,说道:“时间,会证明一切。我用五年,甚至十年的光阴和青春来赌这个机会。难道,苏将军还不肯成全于我吗?”
苏定方身子猛然一颤,为郭业如此的执着而有了些许感动。
最后,仅仅唔了一声,转身大步大步走出酒肆门口,飘飘忽忽地传来一句话:
“我河西军将会在图瓦城逗留两日,你草拟份章程,回头派人送来给我吧!”
声音落罢,人已不见踪影,遁逝于两千士卒的人潮之中。
……
……
成了!
郭业双拳紧握,兴奋地临空挥舞了一下。
而后吐槽了一句:“奶奶的,总算是答应了。这从来只有别人抢着要来分功劳。今天倒是邪门儿了,送上门的功劳与好处,求爷爷告奶奶,人家还不领情。擦~~”
“苏定方就是苏定方,牛叉!”
郭业心情不错,现在怎么看苏定方怎么顺眼。
而康宝却是一脸严肃地看着郭业,轻声问道:“兄弟,那啥,我想问你,刚才你说的那番话,可是当真?你真有如此大志向?”
郭业闻言,明白康宝指的是什么,无非就是自己刚才将所有人镇住的那番话,我的理想与追求。
他看着一脸求知欲和探索欲的康宝,似笑非笑地耸耸肩,摇头大笑道:
“半真半假,亦真亦假,你猜呢?”
言罢,留给康宝一道拉风的背影,大摇大摆哼着小曲儿出了酒肆的大门。
第252章 抚恤银
离开酒肆,郭业回到客栈,召来了关鸠鸠耳提面命一番,直接将请功表一事交由了他来草拟。
听着郭业娓娓口述交代,兵司大人竟然将偌大的两件大功劳平白让于素不相识的苏定方。而对于郭业之名,郭家班嫡系们,还有陇西几千儿郎的功绩,仅仅提及只言片语,转瞬间,功劳簿主次颠倒的一塌糊涂。
听罢之后,关鸠鸠一脸心不甘情不愿的扼腕与叹惜。
待得郭业讲完,他也差不多备注完请功表的纲要之后,他还是没有忍住,唏嘘道:“兵司大人,咱们这,这做,是不是亏得太大了?可惜,可惜咯……”
郭业看着关鸠鸠那副地主老财被坑了百亩良田般的倒霉样,不由觉得好笑,嘴角噙着笑意说道:“关书办,个中玄机,以后再与你说道。”
而后又趁势补充了一句,说道:“你记住,小哥做事素来喜欢走一步,看三步。如今小小的忍让与退步,是为了将来能到的更多。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不舍哪里来的得?再者说了,如今我们根基尚浅,即便让我们一步登天入了长安,到那水浅王八多的龙虎风云地,你觉得,小哥在长安城中罩得住吗?”
“啊……”
关鸠鸠满脑子浆糊,被郭业说得一阵后怕,一脸混沌相。
郭业看着关鸠鸠这个尿性,语重心长地告诫道:“关鸠鸠,聪明人和蠢人最大的区别在于,聪明人任何时候都知道自己的饭量有多少,所以他能吃饱吃好;而蠢人呢?从来不会考虑自己有多少饭量,肚子一饿就胡吃海喝,甭管肚子能不能装得下,就是一个劲儿地拼了命吃喝,最后的结果,就是活活肚胀撑死。”
“这回,懂了吧?”
关鸠鸠头一次被郭业说教得如此严厉,后背冷汗涔涔,为自己一时的利益熏心而暗暗后悔。
经郭业这么一说,他已然明白了兵司大人为何要将大半功劳送与苏定方手中,说穿了,道理很简单,如今的郭小哥还有郭家班,根基尚浅。
是啊,多大的胃口吃多大碗的饭,半点不能勉强。
想通了此理,关鸠鸠不禁频频颔首,盈盈一拜地谦逊道:“大人字字珠玑,一番肺腑,学生受教了。”
说着,将之前誊写好的请功表纲要妥善摺叠好放于袖中,轻声道:“学生这就去草拟请功表,先行告辞了。”
郭业唔了一声,挥挥手示意其自行告退。
待得关鸠鸠慢腾腾地走向房门,极为臭屁地摇着鸡毛扇,精神为之一抖擞地离去后。
郭业摇头苦笑道:“近期事事顺利连番大捷,别说他们了,连小哥自己都有些急功近利了。个个都以为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这种浮夸风气硬是要不得哟!”
自言一番之后,郭业心中暗暗提了个醒,过段时间大肆练兵是必然,不过思想政治教育也要逐步跟上。
唏嘘感慨差不离,刚想着出门来着,突然,门外又滚进了一团肉球。
关鸠鸠前脚刚走,朱胖子紧跟其后进来房间。
两大伪智囊,两个死对头,还真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啊。
见着房中仅有郭业一人,朱胖子显得有些随意,一脸贱笑地冲着郭业招呼道:“嘿嘿,本以为小哥日理万机,肯定不在房中,没想到老朱还是赶上了。”
郭业看着朱胖子时间掐得这么准,心里早已猜了个透,这哪里是赶上了,这孙子就是掐着点,看着关鸠鸠从自己房中出去后,才进来的。
不过郭业没点透,朱胖子与关鸠鸠在自己面前争宠邀功这点小心思,他怎能看不清楚?
而且,他对此现象也是乐见其成。
他记得一个伟大的帝王曾经说过,最高明的驭下之道,不在于你的下属有多团结,而是在于你的下属在你能掌控的范围之内,争斗得有多厉害。
郭业,深以为然。
人人都有危机感,人人都有忌惮与受限,这才能激发出每个人的价值最大化,而且,能对上竭尽所能的保持忠心。
郭业示意朱胖子自己找座儿,然后问道:“你这钱袋子无事不登三宝殿,莫非又是口袋空空,伸手跟我银子了?”
朱胖子哈哈一笑,特意将凳子挪近前来,与郭业保持一份亲热地说道:“哪能啊,如今得了前隋宝藏,那些堆积成山的银子看得老朱双眼缭绕,如今咱陇西军根本不差钱。再者说了,老朱已经派人回益州,跟漕帮总舵主孙明延伸手要第一期的岷江水运的红利来,不差钱,不差钱哈。”
郭业昨日就授权朱胖子,地宫宝藏中的藏宝,可以支取部分白银出来用以周转。
不过他没想到朱胖子竟然开始安排起漕帮孙明延的水运红利事宜,这倒是他始料未及的。
漕帮每年的红利,价值不菲。
开源节流,两者相依方是大道,一味地花销地宫中的藏银也不是长久之计。
对于朱胖子能提前筹备水运红利之事,他很欣慰。
继而满意地点点头,赞道:“你办事,我放心!”
朱胖子闻言大喜,与有荣焉,又是绵绵不绝的马屁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