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欢欢跑去伙食组,没有粥,汤都是半温不开地晾着,李欢欢以她有限的生活经验,火速奔到小卖店买了瓶可乐,又管组里要了两块姜,用伙食组现成的电磁炉,熬了碗可乐姜茶,端在手里,一路吆喝,“嘿,让一让啊,烫着了。”
端到车上,茶温刚好入口。
“可乐姜茶,专治胃疼。“
当然,治疗大姨妈可能更有效。
助理站起身扫了一眼,道:“K不喝可乐的。”
“不喝可乐……只是糖水啊,二氧化碳都煮掉了。”
“演员都要控糖的,你不知道么?”
“头一次听说。”
“给我吧,正好我觉得这个健怡有点淡。”经理在后座欢天喜地地接口道。
“NO.”李欢欢口气严厉地像个医生,“你只能喝无糖可乐或白开水,忘了上次体检医生怎么说了。”
“就喝一小碗没事儿。”
“你昨天才偷偷吃了葡萄干,别以为我不知道。下回体检你自己去找宋医生,我不陪了。”
“我昨天已经快低血糖了!”
“所以我没有揭穿你。”
“哎,你俩到底谁是领导啊?”翻译问。
“她是宋医生派来的卧底。多数时候我得哄着她。”
话虽这么说着,领导倒是一脸满意。
李欢欢一仰头,站在车门口,将碗里的可乐茶一口气全喝了下去。
“吃点饼干吧,不然一会儿没体力。”老K助理从随身的包里掏出一小包饼干连着保温杯一起递给老K,老K接了,转头问:“什么时候可以开拍?“
“我去还碗,顺便问问。”
李欢欢去了又回,道具组午饭都没吃连轴地赶着活儿,但谁也不知道还要多长时间,因为早上刚搭好的一面墙,又塌了。李欢欢知道实话实说全车人都得炸毛,便道:“很快了就好了,我答应捐钱给道具组,下次他们不会再守着垃圾桶淘宝贝了。“
老K抬手指着收音机的位置,道:“谢谢。再来猜电影呀,看你懂很多的样子。”
可惜音悦台播完最后一首刘德华的“一起走过的日子”,便不再播港台金曲,午间节目换了圣诞特辑。
满车厢被“金钩杯哦,金钩杯哦,金钩哦嘞喂”淹没了。
再有7天就是圣诞节了。
李欢欢没再回到副驾,坐在翻译身后的位置,拿手指戳窗户上凝结的雾气画十二生肖,水平刚好到幼儿园大班的水平。
“圣诞节什么打算?”,翻译问。
“工作。”
翻译可能打算说什么,看看李欢欢的领导,又咽了回去,只将手里喝完的酸奶瓶子码在脚边的地上。
“你呢?”
“英国。”
“你们26号可就得正式进组了。”
“就在伦敦待个一天半天的。”
“陪女朋友啊?”
“嗯,一群。”
瞧把你得意的!
搁现在,李欢欢就开黄腔了,可那时候小嘛,脸皮稍微薄了点了,只瞪大了眼问:“一群女朋友?她们不吃醋?”
“和睦相处啊。”
“在一块儿?”
“嗯,在一块儿。我喜欢她们在一块儿。我看着她们……”
“哥,打住。恋爱细节隶属隐私范畴,不用讲得那么详细。”李欢欢别过头,伸手一拦,好像要挡住什么污秽不堪的东西似的,“欧洲有些地方确实挺开放的,我知道。”
“是,有时候一袋爆米花管一下午。”
“打赌你说的不是女朋友。”
李欢欢觉出味儿来。
“赌什么?”
“让梁朝伟给我打电话说想我!”
“嘉玲姐可能会不答应。老k行不行?”
“老k行不行的,得问他女朋友吧……”
“李欢欢!”
领导提高了音量。
老K大概听到了自己的名字,也望过来,李欢欢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转头冲着翻译直作揖,“哥,我嘴快,说错话了。”
翻译拿手指着她,点了又点,道:“看不出来,反应很快啊。”
“没少吃嘴比脑子快的亏。”
老k问翻译,李欢欢接着冲翻译作揖,一个劲地求饶,道:“哥,哥,这句别译了,求你了!说点儿别的!”
“那算你输咯?”
“我输我输!任罚!”
“酸奶都是你的了。浪费怪可惜的。”
司机、老K和他助理,叁个人的酸奶,李欢欢一口气喝光,瞬间觉得肚子里像装进了一整个北极冰川,浑身上下再没点热乎气儿。当晚回家拉了一晚上肚子,脸都青了,不过这是后话。
喝完酸奶,李欢欢追问翻译去英国的谜底,翻译正色道:“喂鸽子。”
“专程去喂鸽子?”
“不行?”
“当然行!哥户籍还在北京吧?”
“咋地?”
“恭喜哥从此在翻译界有了自己的名号。”
“说来听听。”
“梁朝伟北京分伟呀。”
翻译没搭腔,偏头跟老k说了句粤语,老k的眼光扫过李欢欢,后又停在翻译脸上,回了对方一句,李欢欢都没听懂,那二人却不约而同地看向她,笑得肩膀都抖了起来。
没过多久,副导演过来通知开拍了,那会儿已经下午叁点,李欢欢心底隐隐有些担心,又说不上来为啥,老K状态很好,换好衣服,快速了补了一下妆后,跟导演沟通几句,便正式开拍了,李欢欢在旁边看了会儿,后被经理叫出去吩咐道:“我有事回办公室处理,你留在影棚,有事随时给我打电话。注意,不许再瞎说话了,李欢欢。”
李欢欢目送着经理离开,自己转了一圈也没找到司机,又跑去看老K的拍摄,顺风顺水的,有助理和翻译在一旁照应,也用不着她什么,李欢欢站了会儿,拐进化妆室找化妆师聊天,化妆师说她额头好看,不应该留刘海,李欢欢半信半疑,打小被人喊“大头大头下雨不愁”地长大,头一回听人说额头好看,化妆师随便给她捋了捋,露出额头,又告诉她齐肩发应该剪在哪个长度才适合她的脸型,李欢欢正学得带劲,听到外面有人喊:“收工了。”
这么早?才6点。
李欢欢奔出去,看到老K带着助理匆匆往这边来,经过她身边,冲她笑一笑,往化妆室里去了。
李欢欢将信将疑地去找师哥导演,问:“这么快?”
“快什么快,今天一般任务还没完成呢。你们合同这么签的,我们有什么办法?”
“合同签什么了?”
“6点准时下班呀。不是你签的么?”导演说着指一指布景,“看,这景又得多搭两天。”
李欢欢慌了手脚,这里多搭两天,意味着郊区的景会拖更长时间,财务可不会给这笔预算。
“时间还早,还可以再拍啊。”
“再拍?你先把演员拦回来再说。“
李欢欢给经理打电话,经理倒没吃惊,回说:“对,合同是这么签的,早八晚六的合同。不过合同是死的,人是活的。除非是原则性的问题,没有谁是严格按照合同上操作的。你想办法让老K再多拍两个小时,今天是情况特殊,谁也不想。”
领导说着就挂了电话。
李欢欢满脑子搜索领导平常遇到类似情况都是如何解决的,又怕老K已经卸完妆了,紧赶慢赶地奔进化妆室,化妆师正给老K卸妆。
“等等,大姐,K先生的戏还没拍完。”化妆师退到一边,老K拿眼角望了李欢欢一眼,没说话,李欢欢觉得自己心都要跳到嗓子眼儿了,又强压下去,看看翻译,转头对老K道:“K哥,是这样的,今天的拍摄任务还没完,还要再拍两场戏,差不多8点就结束了。”
“小妹妹,你弄错啦,导演已经通知收工了。”
“我刚刚跟导演确认过,今天的拍摄任务确实还没完成。”
老K看一眼翻译,又看着李欢欢,露出满不在乎地神情,道:“今天没拍完那就明天拍咯。”
“明天有明天的任务,这个影棚,公司只租了两天,明天拍不完就得超期了。”
“那就通知你们的司机明天早点去酒店接我。”
老K开始自己往脸上抹卸妆水。
“嗯,对,司机今天是晚了点儿……不过布景塌了是意外,谁也不想的,也不知道会等那么长时间,这个最耽误时间了……您看能不能……”
“不能。”
说完老K起身往外走,助理跟着,李欢欢急得去拽对方的衣袖,老K停下来,又赶紧松开,只紧紧地跟在后头,说:“明天,明天一定6点准时让您收工。”
“真好,你还知道合同是这么签的?”
“前提是今天您能再多拍两个小时,拍到8点怎么样,8点一定让您走,那会儿也不算太晚,天才刚黑了没多会儿。路上也不堵车了。”
老K没再理会她,只匆匆往外头走。
你得想辙,想办法,李欢欢。这是经理一贯对李欢欢说的话。
“K哥,这个影棚,公司就租了两天,后天就换别的剧组了……”
李欢欢挡住老K的去路。
“那是你们的事。”老K仰着头,看都不看她一眼,绕开她。
李欢欢冷笑,回:“我猜您在TVB的时候,就不会这么对组里说话。”
“别以为自己多看过几部电影,就多了解香港。”老K倏地转身,冲着李欢欢接着道:“告诉你,TVB绝不会让我在车上白等那么长时间,什么也不干。你们哪里出问题了,动动脑子想想。轮不到我来教你吧。”
一行人正走到小巴边上,司机大概听到了争吵声,从车上下来,小声问李欢欢怎么回事,李欢欢不理他,仍旧坚持道:“对,是我们预备方案做的不够充分,可大家都有犯错的时候,希望您……”
其实李欢欢心里明白,老K妆都卸了,让他再回影棚几乎不可能,就算他肯,等万事备好,早已过8点了,可她就是不甘心。
老K、助理并翻译一起上了车,司机开了驾驶座的门,正要上去,李欢欢大喝一声:“小段,你这车下午发动机不是出问题了,发动不了了么?叫的拖车什么时候来?”
小段司机多机灵一个人,平常又跟李欢欢一起出车惯了的,听她这么一说,赶紧跳下车,站在路边接口道:“是是是,你看我输牌都给输忘了,对不住几位,这车发动机坏了,上午就一路滋啦哇啦地响,这会儿彻底不动了。正等修车公司的车过来拖车呢。”
“哪有那么巧,你发动试试看。”老K的助理一脸地怒容。
“骗您哪儿成啊?”小段司机一脸轻松地跳上车,插入钥匙,使劲儿拧了又拧,车子纹丝不动。
李欢欢心情好点儿了,一脚来回踢着路边的石子儿,一面看车上。
老K扭头跟翻译说了句什么,又隔着窗户玻璃看了李欢欢一眼,站起身下车,道:“叫出租。”
呵!出租车!八点前你能打到才有鬼。李欢欢心里冷笑,看着老K一行叁人远走到路边。
小段司机双手抱胸站在李欢欢旁边,道:“风这么大,挺冷的吧?”
“那你叫他们回来啊。”
“惯的他毛病。现在干什么?”
“等着,他们什么时候打上车,你什么时候走。”
司机跳上车,拧开收音机,里头正播放天气预报——“北京,零下五度到二度,偏北风四级。”
体感温度至少零下十度。
李欢欢在原地又站了会儿,看着路灯下老K只穿一件套头毛衣的瘦高身影,强压下心底的恻隐之心,转身回了影棚。
这个点儿的北京,能打上车,可以上赶着去买彩票了。
李欢欢到底是新人,怒气一散,便开始心底忐忑,到了影棚就给经理打电话,原以为会讨一顿骂,再低叁下四地请老K一行人上车,没想到经理在电话里直夸她办事动了脑子有章法,“你是甲方,该硬气的时候就得硬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