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雪霁看着谢乔乔的脸——他确信谢乔乔压根没听懂自己在讲什么东西。其实张雪霁自己也没有听懂自己糊里糊涂讲出了什么东西。
他摸了摸自己鼻尖,老老实实的抱了床被子开始打地铺。
“那我熄灯啦?”
“嗯。”
张雪霁吹灭蜡烛,室内顿时只剩下窗外照进来的月光了。
他的地铺就打在床旁边,但是却几乎听不见谢乔乔的呼吸声和心跳声。一缕月光透过窗户落到张雪霁脸上,他抬起胳膊搭着额头遮了遮光,问:“你觉不觉得这月光晃眼睛啊?”
谢乔乔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回答他:“床上照不到月亮。”
张雪霁:“……也对哦。”
月光从他手指缝隙间落下来,稀疏的散在他脸上。
张雪霁:“乔乔同学,你真的不好奇我平时都在画什么东西吗?”
谢乔乔:“嗯,好奇,你说吧。”
张雪霁:“……乔乔同学,你好敷衍啊。”
片刻的安静后,张雪霁听见床上,传来谢乔乔很轻的一声叹息。
谢乔乔:“张雪霁,我有点好奇,你和我说一下吧。”
张雪霁把搭在额头上的胳膊挪开,高兴的夸奖谢乔乔:“乔乔同学!你说话技术进步了耶!刚刚那句话听起来一点也不勉强,特别真诚!”
作者有话说:
小张:紧张到开始胡言乱语.jpg
呜呜呜噫想要摩多摩多的营养液浇灌qwq多浇浇水乔乔才会长高高!【理直气壮】
第55章 、梦
谢乔乔沉默了片刻, 不再说话。
张雪霁觉得不能把人逗得太过分;不然自己很有可能又被打骨折。
他躺在地铺上,两手摊开,月光大大方方照着他的脸。
他道:“是火铳的设计图。中洲有些国家原本就有研究这些东西的意向, 不过毕竟是没有前例的新东西,研究起来老是碰壁,我就顺手帮他们一把。”
“现在他们研发火铳主要分成了两个方向, 一个是可以给普通人使用的一般火铳, 一个是配合阵法与灵石,可以用来抗衡修道者的灵能火铳;那些上位者野心不小……不过以凡人之身来分修真界的饭,光是这份胆量,倒也挺让我刮目相看的。”
谢乔乔安静听着, 等他讲完了,才温吞的开口:“修道者似乎都很瞧不起凡人。”
张雪霁笑了笑,道:“毕竟搞修仙的嘛,对他们来说,凡人就和脚下路过的蝼蚁没什么区别。哪怕只是刚刚引气入体还未筑基的修道者,放在凡间也是以一敌十的勇将。若是到了金丹元婴之界,更是举手之间便可轻易摧毁一个人类国家。”
“实力差距至此, 要让他们再以平等的视线来看待凡人, 确实困难。戚忱已经是难得剑心通透的赤忱人物,也难免将凡人放在弱势地位上去看待。”
“像你这样看修道者与看凡人一般无二的,大约才算是修道界难得的奇葩。”
谢乔乔:“我毕竟当了十五年的凡人,成为剑修也不过半月。”
张雪霁想到戚忱——还有纪棂月——他叹了口气,道:“真是要命的天赋啊。”
戚忱已经算是中洲闻名的剑道天才, 五岁时便引气入体, 如今修为至何等境界暂未可知, 但光看其在上元仙门的地位便知道, 他的修为并没有辜负他少年天才的名号。
纪棂月自不必说,中洲五个最大的灵石培育基地,有三个是她家族里的产业。从小就是各种天材地宝供上去的,入的门派也是剑道一途最为声名赫赫的上元仙门,还是内门弟子。
但把他们捆在一起乘以2,也够不上谢乔乔拿剑的半个月。
这就是无可救药的天赋决定一切啊。谢乔乔握剑半月,足以抵过那些天之骄子们十几二十年的苦修。
谢乔乔没有回应张雪霁的感叹,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单纯的不想再聊。
床和地铺之间有高低差,月光无法照到床铺上。张雪霁侧过头去时,也看不见谢乔乔;他莫名又想起谢乔乔刚刚说的那句话——这床还真的,挺大的。
窗外又开始下雨,并且有了越下越大的趋势。
*
靠海的渔村自然多雨。
但这样暴风雨的天气也过于罕见了一些;明明是白天,外面却如同深夜,雾灰色的云低低压下,深紫色亮眼的闪电伴随着轰隆雷鸣蛇行于乌云之中。
远处海浪的怒吼声已经庞大到了令人心惊肉跳的地步。
谢乔乔披着蓑衣从小院子里回来,檐廊地板已经完全湿了。
她给院子里的菜叶全部扯了油纸遮盖,也给那颗瘦弱的小桃树临时加了挡风的稻草绑带。但今日风急雨暴,也不知道油纸和稻草能遮挡多少。
但这就不是谢乔乔会想的事情了——她做事惯来是想到便做,不问结果。
拉开槅门,纸窗上绘着半开合的桃花,屋内蜡烛昏暗半亮,桌上书卷被外面的风吹得飒飒作响。
谢乔乔脱了蓑衣挂到架子上,头发和衣袖都有些湿了。外面雨太大,她即使穿了蓑衣,也没办法完全挡住雨水。
抄到一半的摩诃般若波罗蜜多心经,有几张纸被风吹到灯笼上。灯笼的光透过薄薄的一层宣纸,照着上面七扭八扭的满页狗爬字。
谢乔乔的鞋子也湿了。她干脆脱掉鞋,赤着脚走过去,将贴在灯笼上的几页纸捡起来,压进书本底下。
外面又在打雷,混合海潮的声音,像世界末日的前兆。
她提起那盏灯笼,出门,行走在风雨飘摇的檐廊中。成串的雨水顺着屋檐檐铃坠下,流进水渠中。
水渠已经满了,里面的青苔被雨水滋润成墨绿的色彩,几片浮萍圆而娇小的叶子在水面激流勇进,不时撞到一边的石阶上。
风那样急,又冷,吹得成年人都要下意识瑟缩肩膀。可谢乔乔却走得很平稳,眼睛都不眨一下,甚至还有多余的心力去看水渠里游走的浮萍。
没有什么别的意义,只是因为想看,所以就看了。
大多数时候,谢乔乔做的事情都没有意义可言。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又或者说,做什么事情才是对的,才是符合她年龄和身份的。
最后谢乔乔停在一扇门面前,谨遵着老师教的,礼貌的伸手敲了敲门。
“……进来。”
青年的声音有点发抖——谢乔乔提着灯进去,屋内没有点灯,地面到处都是书,很多谢乔乔看不懂的书。
她的老师就躺在这堆书里面,书埋着他,像一座特别的坟墓。他的一条胳膊搭着脸,肤色惨败,唇还残留着一点血似的红。
他手边是用墨线摆出来的八卦盘,但上面的卦象已经乱了。
直到谢乔乔进来,青年才拿开遮着脸的胳膊,下垂眼疲倦的望向谢乔乔。
他向谢乔乔招手,脸上挤出一个勉强的笑:“怎么过来了?被雷雨吓着了?”
谢乔乔提灯走到他面前,蹲下来。昏黄的柔和灯光也照亮了青年的脸,他脸上有很深的疲倦神色,眼底透出黛青的颓唐意味。
但在看向谢乔乔时,他目光始终是柔和的,伸出手摸了摸谢乔乔的头发。
谢乔乔的头发散着,没有扎起来,他摸到一手潮湿的水汽,是外面大雨浸染的水汽。
谢乔乔面无表情,一板一眼答:“没有被吓到,怕老师会被吓到,所以过来看看。”
青年哑然失笑。他扶着谢乔乔的胳膊,勉强坐起来,光是做这个动作,他就忍不住激烈的咳嗽起来。
谢乔乔已然习惯了自己老师的身体状况,放下灯笼后,熟练的伸手拍着他脊背,为他顺气。青年个子很高,看着挺拔端正,但真上手摸摸他的肩脊,便很容易发现他瘦弱得过分。
只是他平时惯常穿宽松的长衫,故而不显得过分羸弱罢了。
咳完了,一口气顺了,青年自己坐稳,手摸了摸谢乔乔衣袖,果然也是湿的。他提起地面上的灯,催促谢乔乔:“去里屋换一件衣服,穿着湿衣服容易着凉。小女孩家家的,要爱护自己身体——我年纪大了,受点惊吓顶多夜里睡得不太踏实,你要是感冒了怎么办?”
谢乔乔还蹲着,乌沉沉的丹凤眼眨也不眨的望着青年。
青年弯弯眼眸,冲她笑,左边脸颊露出一个极其明显的酒窝。这个酒窝显得他年轻了一些,但他垂下的头发里夹杂的些许银发,又清楚的昭示这青年的年龄确实不小了。
谢乔乔起身,转而去里屋换了一身衣服。
她换好衣服出来时,屋子里散落的书已经被收拾了一些,那个墨线摆出来的八卦盘也不见了,大概是被老师收起来了吧?
青年把灯笼放在了桌子上,桌面上还有一盘很大的棋。谢乔乔不会下棋,但每次观看青年下棋时,也礼貌的不会说话。
棋盘上的棋子很奇怪。谢乔乔也见过村里的老人下棋,但似乎和老师所下的棋完全不同。
“乔乔,去把窗户缝隙堵死,免得等会雨水浸进来。”
“好。”
她从旁边半人高的竹筒里抱出一卷抹了油的牛皮纸,撕下一小团,捏紧,然后塞进窗户的缝隙中。先前已经有些雨水顺着窗户缝隙浸进来,打湿了墙壁。
但好在书都没有被雨水浸坏。
青年提着灯在旁边为她照光,外面惊雷阵阵,闪电偶尔掠过,光芒更胜他手中的灯笼。青年抬首看向窗外,眼眸略微眯起,轻声:“看来真的挺生气啊。”
谢乔乔疑惑:“谁在生气?”
青年轻笑:“一个下棋下不过我的蠢材。”
谢乔乔‘哦’了一声,便不再追问,继续低头往窗户缝隙里面塞纸团。青年却兴致勃勃的追着说:“你要问我一下嘛!你这样让老师我很没有成就感耶?”
谢乔乔敷衍:“嗯嗯,我好想知道,老师你告诉我吧。”
青年摇头,叹气:“没诚意,太没有诚意了——好假哦乔乔。”
谢乔乔不再说话,垂着眼睫,专心的往窗户缝隙里塞纸团。
大多数时候,她沉默寡言得不像一个小孩,不管是看人的目光,还是一些行为举止。如果非要把她当成小孩子看的话,反而会觉得这孩子心性成熟得让人有些毛骨悚然。
但青年明显已经习惯了谢乔乔的行为举止,并不在意。他在吐槽完谢乔乔的敷衍后,很快又自己自问自答:“中洲的老家伙们还是个个爱赌。他们想得太多,谋划得太多,所以才老是输——千秋万载,哼,哪里有那么好的事情。”
谢乔乔:“但老师就从来不输。”
青年轻笑,笑容里略带狡黠,眼眸闪着清亮的光,道:“因为我没有他们想得那样多,我只求一件事,所以我才从来不输。”
“我的筹码只有一个,输一次就万劫不复。”
*
谢乔乔从梦里醒来。
她离开贝海国后,这是第一次做梦;耳边回响着巨大的雨声,还有雷鸣,让人恍惚间分不清梦境和现实。
但是谢乔乔分得很清楚——刚刚是梦,现在是现实。
她从床上爬起来,下床,侧首看向窗外:窗户已经被关上了,豆大雨滴打在窗户纸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
地铺上的张雪霁翻了个身,在沉沉夜色中睁开眼,看向她:“被雷声吵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