弹劾了魏忠贤以后,后者虽然记恨在心,但是因为当时东林势大,并没有直接报仇。
到了今日,彭汝楠被温体仁举荐为稽盐署长官,如此重要的职位任用,按理说魏忠贤肯定会跳出来反对。
可是他并没有,反而表达了支持肯定的意思。
这就很令人深思了,魏忠贤有更深层次的考虑,温体仁当时还没看透,现在却是明白。
魏忠贤既是害怕阉党树大招风,故意纵容,在给自己培养一个对手。
同时,也是向当今皇帝表露并不想继续培植党羽的态度。
除了魏忠贤,当今皇帝的举动更印证了温体仁心中所想。
朱由校不仅准了温体仁举荐的十几个浙党,还朱笔御批,亲自将彭汝楠委任为稽盐署长官——“稽盐使”,令其协助主持新盐法推行。
有些人看不出这些事细微之间的差别,想不到人心的向背与浮动,在常人眼里,这不过就是官府一次普普通通的官员调动。
连有些想过这件事的也看不透,彭汝楠,这个人以前属于闽党,八竿子和浙党也打不到一起。
可温体仁这样的人看明白,并且抓住机会,利用权势之便,皇帝的刻意为之,还有权阉的视而不见,拉拢了一批官员。
当着皇帝的面举荐党羽,拉拢朋党,这是一招险棋,可温体仁明白,想要青史留名做点大事,单凭墨守成规是不可能的。
听见彭汝楠的话,温体仁点头,心道总算没有枉费自己一番苦心,他笑了笑又看向另外一人,问道:
“元履以为呢?”
被问到这人,是眼下稽盐署的二把手,叫做汪庆百。
汪庆百,万历三十八年进士及第,从属浙党,与温体仁是儿时好友,但性格却截然不同。
这么说吧,汪庆百的行事风格有点像东林士子,常常率性而为,想喷就喷,直言敢谏。
魏忠贤他骂的最多,东林君子那种货色他也经常给他们揭老底。
但是在做人上,汪庆百和温体仁一样,不是很在乎个人名声,东林清流名士的傲岸情操他有,阉党小人那种受贿、收贿,弹劾政敌的事,他也干过。
在他看来,做对朝廷有利的事情,是身为人臣该干的事,其余的,那就要看个人追求了。
汪庆百与温体仁是儿时好友,正因为如此,虽然他自诩才学高于后者,但却不敢有一点轻视,自甘其下。
这么说吧,温体仁的真正想法,有时候就连汪庆百也拿捏不准。
就比如这次皇帝的圣意和魏忠贤的心态,一般人根本不敢这么猜,就算猜到了,也不会轻易动手去做。
温体仁他就十分确信,而且说干就干,甚至是在前往登州府的路上,就已经在考虑如何让浙党起势了。
听到问话,汪庆百说道:
“既然彭大人说了洪武旧例,下官也说一说天中法。”
“永乐年至今天启年,历来治理盐政之成法唯天中法而已,此法或许适用洪武、永乐二朝,至今却早无实效。”
“嘉靖一朝松懈盐法,为今日之祸根本。”
“就以盐场而论,国初百姓流亡、田地荒芜,太祖致力于恢复民生,所以在沿海一带建立盐场,命对朝廷有功之人世代管理,收拢人心、治理盐政,原无不可。”
“如今百姓安居多年,盐场世家已成地方豪强,官商勾结,把控盐政,搅扰民间,举国不安。”
说到这里,汪庆百显得极为痛恨,道:
“这些地方官员,只见到新盐法断了他们的蝇头小利,不知顾大局、识大体,还有些人,明明没有担任封疆大吏的能耐,不懂治理百姓的学问,却要鸠占鹊巢,耽误大事。”
“朝廷推行新盐法,这些陈年旧患为必须根除之要务!”
温体仁听到最后,并没多说什么,拿起桌上早已泛凉的茶杯抿了一小口,汪庆百借喻之人,他自然知道是谁。
许久后,温体仁缓声问道:“那么,汪兄高见?”
“盐政涉及官员,处置宜轻不宜重,各盐场的地方豪强,处置宜重不宜轻!”汪庆百说道:
“朝廷刚历科场大案,需要收拢人心,宣慰百官!”
温体仁暗自点头,又喝了口茶,忽然间,他看向屋外,其余两人也都转身顾盼,果然发现一名小吏匆匆赶来。
这小吏进门后先是行礼,喘息说道:
“启禀三位大人,小的从莱阳回来了,知府衙门先前发的告示有问题。”
“什么?”
温体仁心中不无意外,却是一拍桌案站起来,彭汝楠和汪庆百也都纷纷起身,目瞪口呆。
“什么问题,你详细说!”
小吏这是气息已经喘匀,喝了口水,道:
“回大人,莱阳的知府衙门虽然早藏了告示,可小的还是从周围百姓话中问到,先前官府的告示没有说朝廷如何安置沿海百姓的事,只说了禁止到各处盐场贩盐。”
温体仁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勃然大怒。
“也就是说,张大器没有将朝廷新盐法的内容全部告知于百姓,这才导致沿海百姓反对盐法?”
汪庆百冷笑道:“如此看来,青州百姓造反,实乃官官相护、逼迫甚重,倒也不足为奇了!”
“派人到莱阳,拿了张大器!”温体仁猛拍桌案,怒声喝道。
第四百八十五章:无过便是功
登莱巡抚袁可立的抚治在蓬莱,而登州府知府张大器的知府衙门,设在莱阳城。
如果说蓬莱是登州府这个世人眼中穷困之地为数不多可以与济宁这等繁华之所相比的大城,那么莱阳绝对就是第二个。
可以这么说,登州耗费了全府的物资和人力,养活了这两座穷困之地的繁华城镇。
登州府八成的大人物都聚在蓬莱,其余两成其中的九成九,就都在莱阳。
知府衙门。
告示已经撤回去有一些时日了,可张大器还是整天的坐立不安。
这也难怪,擅改朝廷政令糊弄百姓这种事,“开天辟地”也就这头一回,任谁干了,都不会十分淡然。
“事情皆已过去了,府尊太爷何必忧心?”一旁文官看着一脸焦虑的吕大器,蹙眉道:
“这已经是您这半个时辰喝的第三盏茶了…”
闻言,吕大器一愣,看了看不自觉拿起的第三盏茶,叹口气放了下去,其实他并不是想口渴,只是…眼皮一直跳…
不可为何,他总觉得今日会有大事发生。
听了这话,吕大器稍一定神,问道:
“告示尽都焚毁了吗,当日发告示之人,妥善处置了吗?”
那官员点头,说道:
“府尊太爷尽可以把心放回肚子里,当日分发告示的三名官府差役,两人已经不在衙门之中,最后那人这几日突感风寒死了。”
“就算东厂的人来查,那也是死无对证。”
“嗯,如此甚好…”
吕大器点了点头,只觉一阵的口干舌燥,拿起茶盏咕咚喝了几口,忽然想起什么,又放下来,双手好似无处安放。
“话虽然这么说,可是魏忠贤这次的态势,可不像是闹着玩的。上次东厂这么大规模的抓人,还是天启元年对付东林的时候。”
吕大器说着这些话,只觉得心中一阵后悔。
各处的州县告示都照此下发,山东的上层、下层全都指望着贩盐获利,本来是一招挺好的瞒天过海之计,没成想还是被东厂那帮狗给闻到腥味追了过来。
要不是东厂,这事也不至于能闹这么大。
那个时候,兴许朝廷听见民变的消息,就真以为是新盐法出了错漏,就不会再推行盐法。
说来说去,东厂那群狗是真的招人厌烦。
想到这里,门外忽然间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吕大器腾地起身,看见来人,神经兮兮问道:
“是不是东厂的人来了?”
来的书吏连连摇头,道:“太爷,是宁津所提盐司的公文到了,赵大使问你该怎么办。”
“怎么办,我现在也是热锅上的蚂蚁,我知道怎么办?!”
吕大器一听这话就气不打一处来,想想无端发火也不是解决办法,现在主要就是稳住人心,上面有权势的人趟进这浑水的也不少,他们应该有办法。
“你速去宁津所,告诉赵大使——”
“砰!”
话还没说完,门口传来一声大响。
吕大器想也没想,抬头怒吼:“谁啊?这可是登州知府衙门,有没有点礼数?”
没有人回话,却是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愈发临近,不多时三五名穿着官差服侍的人踏进正厅。
为首的差头出示一份缉捕公文,环视一周,分辨出了官府,冷冷说道:
“经核实,登州知府这月告示与朝廷新盐法相悖,有故意引导风向之嫌,稽盐署奉命捉拿登州知府,吕大器!”
听了这话,不知是吕大器懵了,就连其余的书吏、属官也都傻了。
那名属官起身,皱眉说道:
“你们奉的是谁的命令?好歹这里也是登州的知府衙门,一府府治所在,岂容尔等乱抓朝廷命官!”
差头看了一眼对方身上的官府品阶,知道自己惹不起,但也没给什么好脸色,脸上毫无表情,话语中甚至没有情绪波动。
“我等奉当今户部侍郎,钦差主盐政大臣温体仁的命令,捉拿为官不法的登州知府吕大器!”
“有什么话,到稽盐署与钦差主政大臣去说吧!”
“带走——”
一声令下,两名稽盐署差役一左一右,上去就把吕大器押着往外走,这引起了知府衙门的闻风而动。
许多人都挤在两侧,对这边指指点点。
走到门口,却是被一名属官挡住,这名属官看着是个讲道理的,地上十两银子的银锭,悄声说道:
“稽盐署的各位差爷,想必手里也是没有什么证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