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幸,第一道是个好消息。
朱由校精神一振,细细看起来。
广州知府尤可大奏:
“广州府自万历四十三年,群“盗”寇起,乃起源于‘龙门开铁炉’及烧炭之人,当地人称矿寇。
首领十余人,各股拥众数千人,其间势力最盛者,以赖丁髻、廖大鼻、张惟冲三人为头目。
诸矿寇流窜于广州府从化、增城、龙门、清远及韶州府之英德、惠州府之长宁,其间群山环绕,矿寇盘踞山中,官府再三征剿,屡剿不尽。
今岁天启五年,臣招安三大寇之张惟冲,许为百总,令千总郑亮引官兵入山。
我官军奋勇向前,千总郑亮骁勇当先,斩杀大寇赖丁髻、廖大鼻并三千矿寇,余者皆散,收回全府十二处矿脉。
不敢邀功,再三顿首,叩祈圣闻!”
广州盛产铁矿,自古就是烧煤炼铁之处,除商人聚集外,世代居住的匠户也是极多,仅可制作上好兵刃的赭石矿就有五座。
只因群山环绕,官兵一到,矿寇即藏匿山中,剿之不尽。
如今肃清矿寇,朝廷又能新增十二处铁矿,对打造兵刃,更换地方驻军的甲胄,都有不小的帮助。
不得不说,自万历年遗祸至今的广州矿寇被剿灭,这个消息的确令人心神开朗。
连带着,朱由校的心情都好了不少,当即亲自执笔,眉飞色舞地御批:
“广州知府尤可大招安矿寇张惟冲,有大功于朝,升任广东巡抚。”
“千总郑亮作战有功,兵部验功、叙前功,一并升赏。”
想了想,朱由校又在上面加了一笔:“矿寇张惟冲,知错能改,引官兵入山,足抵过失。”
批罢,朱由校放下笔,唤道:
“将此份奏疏交予户、兵二部,核验广州知府尤可大、千总郑亮的功勋,再定升赏,回禀予朕。”
王朝辅立即入殿,捧了奏疏,恭恭敬敬退去。
有了这份奏疏打底,朱由校才是心平气和地打开其余奏疏,不出所料,这是写济宁某地因饥民过多而发生民乱的事。
朱由校微皱眉头,再捡起笔,开始一份份御批。
......
福建,稽盐署衙门。
新盐法推行已经过去一年,温体仁和杨嗣昌也在下头待了一年。
这一年之中,除山东反抗过于激烈,甚至惹得朝廷出兵镇压外,其余各省,起码在明面上都比较顺利。
温体仁坐在新盖好四个月的稽盐署衙门里,面上毫无表情,正襟危坐地看着手中的最新一期《京报》。
现在,看京报、听京报,已经成了上至官员,下至小民的日常娱乐活动之一。
京报有司也一直都与全国各地的报房持续合作,京报有司规定,京报每三日一期,每三月就要重新选择新的报房转刊。
为此,每隔上三月,全国各地的报房们就都为争夺转刊权而抢得头破血流。
这样的规定,使得各大报房的东家们几乎很难能一直占得京报在某地的专刊权,但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各大报房都不仅仅只是简单的报房,他们背后都有更大的财阀支撑,对这些财阀来说,取得转刊权的获利远比每三月失去几十万两银子那么简单。
取得转刊权,意味着与朝廷合作,意味着拥有皇商会广大的资源以及官府的扶持。
这种优势足以使得他们在商业争斗中占得优势,而一旦要是让敌手拥有了这种优势,他们甚至有可能咸鱼翻身。
要知道,在天启五年,地方官府由朝廷牢牢把控,对地方上的治理已经相当成熟。
所以,每隔上三月,朝廷也就会狠狠地赚上一笔。
推行新盐法一年至今,根据各地稽盐署奏报,全国开设的一千多家盐场,有三百余处在上个月了实现收支平衡。
尽管盐场还在亏钱,但好歹安抚住了各地因为新盐法推行而躁动不安的百姓。
朱由校坚信,现在还在亏钱的盐业,日后一定是一大暴利,这是长远投资,就和京报最开始时一样。
一切的一切都在说明,如今朝廷的岁入正在大跨步从天启元年时的濒临破产奔向致富小康。
到如今,京报的收益甚至已经比天启元年加增的关税和商税还要高了。
简单来说,现在的大明,仅凭京报每隔三月的收入,就足以维持现有九边及辽东规模庞大的在役战兵。
随着报房的日益增多,以及报纸系统的日益完善,这个收入还会更多。
正是因为报房每年激增的收入,才让朱由校有底气在去年和林丹汗打那旷日持久的一仗。
温体仁推行新盐法的政策很简单粗暴,撤了不服的人,换上自己浙党的人。
他心中再明白不过,皇帝让自己下来是干什么来了。
推行新盐法,在山东遭遇挫折,朝廷重压之下,大规模的反对不会再有,可是官员之间的争议依然存在。
这个时候,皇帝让自己留在福建主持新盐法在沿海一带的推行,要是再不明白其中深意,那只怕就是傻子了。
身后有人罩着,干起事儿来也是如鱼得水。
温体仁推行新盐法一年有余,明里暗里的利用职权,启用浙党官员,使得万历年在党争之中惨败于东林的浙党逐渐在地方起势。
到如今,温体仁的背后已经有着相当力量的地方官员和势力在支持,是时候重返朝堂,和魏忠贤掰掰手腕了。
正想着,缇骑也就到了。
第六百零六章:别再带上我了
温体仁和魏忠贤一样,都是坚忍不拔,善于揣测圣意,懂得自己本身的位置。
至于杨嗣昌,那是个干吏,党争非其所长。
好比在朝遇到某些谗言,温体仁或许能做到独善其身,杨嗣昌却一定会被坑得很惨。
宣旨的司礼监太监没有什么多余的举动,上来就是开门见山,铺开圣旨,高声唱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济宁飞蝗蔽日,有隐隐向山东全省扩散之势。温体仁赈灾、推行新盐法有功,升礼部左侍郎,带衔前往济宁,钦差大饥民事!钦此——”
言罢,司礼太监笑吟吟上前,当着众人的面道:
“恭喜了,温侍郎,陛下重用,飞黄腾达,指日可待,但…此回济宁大饥,全仰仗侍郎了。”
温体仁怎么敢在皇帝近侍面前摆架子,连忙起身,毕竟毕竟地收起圣旨,笑道:
“公公一路远道而来,下官已在署中备下酒宴,为公公接风洗尘。”
“有些许烦恼之事,还要在宴上讨教公公…”
司礼太监何其精明的人,大内争斗,丝毫不比疆场厮杀要来的轻松,好容易下来一趟,不捞它一票,怎么对得起自己为朝廷如此尽心尽力的办事。
他眼睛一转,道:
“侍郎大人说的哪里话,为陛下办事,这些都是应该的,酒宴在哪儿呢?”
“咱家骑行一路,恰好有些肚子饿了…”
温体仁肉眼可见的一愣,连忙笑道:
“就在内堂,公公请!”
“屋外的缇骑也请进来吧,都不容易…”
司礼太监很是满意,笑道:“怪不得侍郎大人能被当今陛下看重,那咱家可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温体仁让开道:“公公快请——!”
......
山东的官员听说温体仁要回来了,脸色都不好看,尤其是山东巡抚王惟俭。
上次温体仁来山东治盐,雷厉风行,登州知府吕大器就栽了个跟头,直接就被革职抄家了。
还有登莱两府世代管理盐场的世家们,但凡是稍微心里有点小九九的,都被厂卫捏造罪名给杀了个干干净净,现在剩下的这批,都是皇帝的狗腿子。
这次温体仁居然又回来了!
虽然明面上说的是处置因飞蝗造成的饥荒,但王惟俭对他可没什么好印象,琢磨着这货暗地里准没寻思好事儿。
只不过经过上次的打击以后,王惟俭也不敢再多管闲事了。
要不是皇帝当时没想深究,或者说不想牵扯太多山东官员的话,他一准是吕大器第二,没跑儿!
说起来倒也是奇怪,本来这段时间,满朝上下,地方文武,都在关心范家替死案的事儿。
忽然济宁大饥闹了个天下皆知,一下子重心点转移到这上面来了,人畜无害的山东官员们,又要遭殃了。
根据天启二年三省大地震的经验来看,要是这次济宁的飞蝗扩散,导致饥荒严重,他们这群人都跑不了。
这次可不是推行新盐法了,飞蝗蔽日,数十年难得一见的大灾,要是没处理好,不知有多少百姓要家破人亡!
于情于理,山东的涉事官员都该被惩处。
如果说去年皇帝在山东牵连太多人,会有百姓说杀孽太重,那么这次,处置了你们这帮山东官员,那可就是大快人心了。
依着皇帝的脾性,到时候肯定顺手撸一遍山东。
所以说,王惟俭这帮地方官员,不仅不能用冷脸去贴温体仁的热屁股,还要尽心尽力的去帮他处置飞蝗。
飞蝗要是不得到遏制,饥荒蔓延,他们的官儿也就当到头了。
一旁,济宁知府周九成试探性地问道:
“抚台看过京报后,眉头深锁,是在担忧些什么?”
王惟俭虽说是“东林余孽”,但能在巡抚这种位子上坐到现在,没点本事也不可能。
他听出下级官员们是在闻询意思,毕竟温体仁在山东人缘不怎么样。
到时候他来了,是明着捧着,暗地孤立,还是别的怎么做法,需要他这个当巡抚的拿个主意。
如果说两年前,有人问王惟俭这个问题,他一定会大发雷霆,并且满口仁义道德的道理直接讲出来。
什么温体仁与魏忠贤乃是一丘之貉,必须坚决抵制,什么浙党早已投靠了阉党,云云此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