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亲子弟自力更生,不再依赖禄银,朝廷给出的禄银就会逐年降低,到最后,宗室限禄也就是真的成功了。
仅这一项,就能为大明每年节省至少上千万两的开销。
朱由校想着,随即起身说道:
“摆驾西暖阁,召英国公张维贤、内阁首辅魏广微、东阁大学士胡士广、文华殿大学士许为京、兵部尚书王洽立即见朕。”
五名朝堂的骨干重臣,背后代表着各方利益,他们被召入西暖阁,再加上新兴浙党领袖温体仁,一次小规模的会议便就开始了。
这次会议的主题很明确,就是针对目下的宗藩子弟,对天启二年施行的宗室限禄法,进行进一步的修订。
朱由校的意思很明白,历经五年的试验,宗室限禄的难点,弊端已然全部明晰,这次务必一步到位,解决这个隐患。
约莫是两个多时辰后,日落西下,一脸疲惫,但是面上写着兴奋的六名朝堂重臣们方才离开西暖阁。
离开的时候,他们还在兴高采烈的讨论,仿佛很有成就感。
东阁大学士许为京说道:“这次的宗室改革,陛下想法奇特,我觉得可行。”
文华殿大学士胡士广也笑道:“是啊,如若行之有效,大明日后宗室禄银将彻底不再是财政的负担!”
英国公张维贤边走边细细思索,不发一言。
而兵部尚书王洽,则是与武英殿大学士温体仁走在一起,两人有说有笑,谈笑间,早已没了党派之争。
在这场大势所趋的宗亲改革中,他们都是追随天启皇帝的主导者,宗亲的利益,与他们无关。
只要皇帝强势,宗亲也翻不起什么浪花。
......
第二天,也便是天启六年的七月初九,宗室限禄法经过朝臣的激烈讨论,根据天启二年至天启六年的各地王府宗藩禄银情况,规定了新的禄银定额。
除此以外,对宗室限禄法进行进一步的修订,决定开续宗禁,允许镇国将军以下的宗室子弟从商、从政、从军、务农。
但是一旦宗室子弟选择其他道路,便被视作自动放弃承袭爵禄的权利,除了宗亲子弟的身份以外,别无优势。
除此以外,新增一条新法——“考承法”。
天启六年考承法与万历年间阁辅张居正之考成法一字之差,意义却完全不同。
在这道法令中,天启一朝在有明以来首次规定,将在下个月,即八月初开始,对郡王以下的所有宗亲子弟爵位进行重新考核。
考核分为三个科目,火器、骑术、步战,有优中劣三等成绩,根据成绩决定该宗亲子弟是维持原爵、降等赐爵,还是剥夺爵禄。
第八百零九章:一石千层浪
有明以来,宗室子弟一直都是历朝皇帝十分头疼而又无法解决的难题,而考成法,则是朱由校意欲攻克这一难题的第二次尝试了。
可以说,这次改革宗室子弟的承袭制度十分大胆,这种决策,不会有几个皇帝有胆量做得出来。
原因就在于,传统意义上的朱家皇帝,他们为太多的当代思想所束缚,即便偶有两个较为聪明的,如嘉靖、万历,也不过是慢慢为朝臣消磨了耐性,最终躲在深宫不出。
朱由校则完全没有这种思想上的束缚,首先在骨子里,便不是真正的朱家皇帝。
对朱由校来说,这个天下更像是为自己而再塑,而非是流传甚广的所谓天启中兴。
朱由校只会考虑如何解决问题,以及如何摆平其他人的反对。
当考承法出台的时候,天下间几乎所有的人都震惊了,他们聚在一起,热切的讨论这次改革的意义和可行性。
当然,对于求活小民来说,这不过是又一个饭后闲谈的谈资罢了,于他们目下的生活而言,既没有改观又没有造成恶化。
一群各色人等聚在顺天府衙门外,看着告示上的内容,都是满脸的不可置信,这次的考核之严,是大家都没有想到的。
告示中对各个情况都做出了严格的规定,不仅各地官府告示陆续放出,连《京报》也为之单独做了一期宣传。
一名士子凑近了,指着告示上面的字,正一字一顿念读:
“每个科目分优、中、劣三等,三科皆优,即允许袭封爵位,赐予典制上应有的世袭爵禄。”
“两优一中者,许降一等袭爵;两优一劣、一优两中者,许降二等袭爵;三中、一优一中一劣者,赐降三等袭爵。”
“一优两劣、两中一劣、一中两劣及全劣者,削爵夺禄,终生不许袭爵。后世子嗣若想袭爵,需以嫡长子经考核,得三优则许降一等袭爵。”
很快,众人议论起来。
最开始读告示那士子心有余悸道:“如此说来,朝廷岂不是不再供养那些闲散宗亲了?”
说着,他一边琢磨,一面喃喃道:
“如郡王,世子得三优方可袭郡王爵,从子得三优才能袭镇国将军爵,若有一人为庸碌无为之辈,便削夺一爵。”
“若想后世袭爵,需以一辈之嫡长,得三优才能降一等袭爵!若之前为亲王,也只能复郡王爵!”
“这…会不会太过苛刻?”
“兄台分析得在理,但是我看,这根本算不得苛刻!”一名青衫生员笑道:“陛下能有此令,乃是大明有福,天下万民有福!”
“朝廷宗亲,放眼天下,何止百万!历岁朝廷供养宗亲子弟之禄银,又何止千万?”
“考承法推出,即证明朝廷不再供养闲散宗亲,得以袭爵者,必火器、骑术、步战三科皆优,如此,也叫我等信服啊!”
“诸位说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周围一众士子闻言,纷纷点头附和,连最开始读告示那士子也想过半晌,拱手笑道:
“兄台言之有理,何不寻一处详谈朝廷此政?”
那青衫生员揖身大笑:“这有何妨,我看你虚岁年长于我,便以长兄相称,长兄请!”
“那我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两名士子很快成为莫逆之交,在人群中边走边谈,随便寻了处酒馆,对天启皇帝考承法和开宗禁之举,大为赞叹。
......
考承法一出,天下间的宗亲子弟们俱都慌了。
雪片一般的奏疏飞往的不是乾清宫,却是慈宁宫了。
虽然明太祖朱元璋早有祖训后宫不得干政,但是对宗亲们来说,去求太妃,显然比向皇帝哭诉更为有效。
毕竟皇帝如此尊敬太妃,世人都看在眼里。
刘太妃刚从花园散心回慈宁宫,宝丰王朱常毕便来求见,刘太妃心里也纳闷,但想想还是见了。
毕竟这宝丰王朱常毕可不是一般的郡王,乃是老潞王第二子,而潞藩又是现今大明除福藩以外,最接近皇统血脉的皇族。
真要比起来,这个宝丰王虽然只是郡王爵禄,他的本事和威望却比之前来的唐王朱硕煌还要大得多。
刘太妃虽说终日在深宫礼佛不问政事,可却也是在后宫逐渐上位的,心里还是明白这些皇家密辛。
宝丰王过来,一定是朝上出了大事,众多宗亲子弟推他出来,找自己做说客的。
想到这里,刘太妃忽然有些后悔要见他了。
不过朱常毕一听太妃回来,立马颠颠就到了慈宁宫,行礼说道:“宝丰王朱常毕,见过太妃太后。”
朱常毕不像唐王朱硕煌那样肥胖,许是由于多年未曾踏出王府,二十五岁的年纪,长得面相白皙,给人一种十分纤弱、娇嫩的感觉,看起来就和外面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士子。
“太妃太后,太妃太后!”朱常毕口口声声叫着,并跪着膝行过来,直到刘太妃脚下:
“陛下不信任我们了!先是限了我们的宗禄,眼下连好好儿的王爷也不让我们做了!”
“太妃太后,您是我们朱家的长辈,您来给评评理!我们这些宗亲子弟,总是朱家的皇子皇孙啊!”
“怎么在陛下的眼里,还不如那些勋贵武夫吗?”
刘太妃还不知道朝廷上发生了这么大的事,竟然涉及皇室宗亲,从未听见哪一个皇帝对自家宗亲子弟如此心狠的。
她勉强笑道:“哭什么呢?快起来,你们都是天家贵胄,位望崇高,自小便养尊处优,陛下不曾亏待你们。”
“陛下做这种事,必定也有苦衷,也是为了你们好,为了大明的天下好,对自家宗亲子弟,哪有不信任之理?”
朱常毕怔了怔,用手抹下眼泪,道:
“太妃太后还不知道吧,陛下新订下了考承法,叫我等宗亲子弟考火器、骑术、步战三个科目,全优才能袭爵食禄!”
“宗禄还是一回事,宗室限禄法我们也就忍了,可如今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了,凭什么呀?”
“我等都是太祖皇帝的皇嗣,那连外人勋贵都没有的考承法,凭什么就用到了我们这些自家人的头上?”
“太妃太后,您仔细想想,陛下此举,是不是有违皇明祖训之嫌!”
“祖爷爷设置藩王之初衷便是以自家宗室子弟,拱卫京师,护我大明天下,我朱家的天下。”
“若因此藩王数量锐减,谈何以拱卫京师,天下重权都叫那些外人拿了去,又置我等宗室于何地,到了那时,江山还在我们朱家的手里吗?”
“请太妃太后三思啊!陛下已违背祖训,所谓后宫不得干政,太妃是不是…是不是也可以适当违背…”
第八百一十章:如此太妃
刘太妃明白,朱常毕绝不只替他自己说话。
她对这个后辈实在太过了解,平日里朱常毕不学无术,只是贪图享乐,但这次却眼神坚定,侃侃而谈,这绝不像是朱常毕会说出来的话。
她几乎可以断定,宝丰王不过是幕后诸王推出来的棋子。
朱常毕辈分在诸王中稍小,但又长于当今皇帝,其属潞王一支,血脉纯正,不至于让皇帝以此为理由和借口。
在自己的眼里,宝丰王实则还只是个孩子罢了,诸王推他出来,更能使自己这个掌太后权事的太妃心生怜悯。
刘太妃摸了摸座位边儿的太后印玺,心中却是在为朱由校而庆幸。
好在,大明的皇帝是这个有所作为的后辈,更好在,掌太后印玺的是自己,才能帮得到皇帝。
天启皇帝继位七年内,于武功上底定西南、收服蒙古、光复辽东,又整顿卫所、提拔勋贵。
于政治上,肃清东林,先后倚重阉党、浙党。
到如今,四海可称平定,天下可谓中兴,而位高权重的诸王大部都已随着福王朱常洵而谢世、远去。
不然,今日觐见的绝不会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宝丰王了。
她仔细考虑后,认真说道:
“敬天法祖,才是皇帝的本心,哀家懂皇帝的心思。我大明至今三百年江山,宗亲子弟近百万,整日如你这般酒肉糜烂的有之,吃不上饱饭的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