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提是他们不清楚你所谓的永生到底是个什么东西。”燕遥知爬过一座小山丘,看见了无数胸腹被剖开的蘑菇精的尸体。
他们被堆放在黑山脚下的一小道山谷里,周围没有人看守,却有人活动的痕迹。
燕遥知闻到了人血的气味,蘑菇精被撕开的气味,还有一股十分刺鼻的,像是火药,又像是汽油的气味。
于是他把才刚刚重新包裹进去的巫马阳又抓出来:“哦豁。”
巫马阳瞪大双眼,把牙齿咬得咯吱咔吱地响:“怎么会这样......可恶的!人类!”
他紧紧地抿住了唇。
燕遥知从小山丘上踩着雪滑下去:“被砍成这个样子,已经完全没用了啊。”
他还想扒件衣服把自己身上的蛇鳞遮起来的。
可蘑菇精们都是被剖腹取脏而死,他们身上本来就没有多少布料了,现在挨了刀砍,又沾了内脏的血,已经完全不能再用。
燕遥知直起身,发现自己碰过蘑菇精的指尖上有一层棕褐色的粉末。
他刚刚嗅到的那种类似火药的气味正是这种粉末散发出来的。
“什么人!”
燕遥知身后响起一声爆喝。
他转头,便见几只箭矢已经飞到了身前。
穿着白色皮毛,往雪堆一窝就能浑然一体的人类手里握着弓,警惕地注视着突然出现的男人,他们看向燕遥知的视线里带着惊恐。
“怪物!”
“又有怪物!”
燕遥知没有躲避,而是任由箭矢在自己身上折断。
清脆的声音好似带着种不详。
握弓的人没有犹豫,立马招呼上同伴朝后退去。
燕遥知助力小跑了一段后,蹬着山谷的壁跃了上去,他动作很快,在身上长出这些蛇鳞之后,就变得跟一阵风似的,轻飘飘又无比迅疾地落在这几人的身前。
双眼亮起赤芒。
“给我一件衣服。”他说完,几个神情变得呆愣的人开始解自己的皮衣,燕遥知不得不叫停,“一件就行,或者有块皮子,一块麻布都行。”
领头人闻言停下动作,从身后的包裹里拽出一张麻布。
燕遥知批在身上,语气随意:“最近发生了什么事情?”
“有怪物,很多怪物。”领头人回答道,“很难杀死的怪物,幸好有黑岩的医师和祖庭的祭司们把大家聚集在黑岩城里......”
“是底下的那些怪物?”
“是的,它们很奇怪,有人的模样,但是都不是人,还会吃人,被它们咬了的人也会变成它们那样的怪物,必须烧掉......烧掉......”
“我知道了。”燕遥知想了想,又问,“祖庭的祭司也过来了,那冰王王庭的人呢?”
“它们都是怪物......都变成了怪物,祭司,祭司是个好人啊,可是他不见了。”
“不见了?”燕遥知能感觉到,自己留在冰王体内的那滴血依旧存在,而且它的宿主也好好地活着,并且,不在黑岩城的方向。
领头人张着嘴:“听说他是祖庭的大长老呢,上次跟这些怪物战斗的时候他就失踪了,现在祖庭来的祭司们都很慌张......本来应该今天就要把怪物全烧了的,但是祭司们忙着找人,只能让咱们过来巡查。”
“哈秋!”他说完,忽然感到一阵寒意,寒风扑在他的脸上,领头人眼里一阵迷茫,抬起手挠挠自己的脑袋:“怎么回事,我们怎么把弓给拿出来了?”
“不知道啊。”他身后的一队人马打眼瞪小眼,纷纷表示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头儿你是不是早上没吃饭,饿出幻觉了?”
第60章 半饱的第六十天
黑岩城里的气氛紧绷。
燕遥知看见城里走着许多样貌和穿着都大不相同的人类, 他们身上大多都带伤,表情肃穆,有几队人受伤还拿着个很古怪的东西,像是截取了某种动物的肢体拼凑而成的......枪?
和旧世界用金属打造的充满科技感的枪//支不同, 他们手上拿着的东西甚至还可以清晰地看见一根根骨骼指爪的模样。
但燕遥知没有因为这个而停驻脚步。
他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幽灵一样在黑岩城里迅速移动,他很快便找到了祖庭人在的地方, 并且一眼就看见了神情萎靡哀伤的若木。
“......我已经让扶翼先把消息送回去了, 这里的事情就暂时先听虞河长老的安排。”若木对面的人燕遥知并不认识,但从形貌上可以看出来是个蚁族人。
蚁族人点点头:“请您不要太过悲痛, 大长老虽然离去,但他的无畏和慈爱会被人们永远铭记, 祖神大人也必定会嘉奖他的英勇。”
若木眼底一圈青黑:“......谢谢。”
蚁族人点点头,离开了。
燕遥知没声息地跟着若木走进住所。
屋里没人, 应该都是出去了,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
应该是跟巫马阳的这场战斗消耗太多,燕遥知竟然又有了种熟悉的渴望。
他看见屋内的桌子上也摆放着那种奇怪的枪//支,若木颓丧地找了把椅子坐下,他手上有不少擦伤的痕迹,正攥着一条兽牙项链——那是阿年长老最常戴的。
燕遥知看见那项链上头, 沾了血。
若木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一样,他满脸憔悴地抬起头看向燕遥知出现的方向,双瞳瞪圆地呆愣住了许久:“......你回来了。”
燕遥知点头:“嗯。”
他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什么, 竟然体味到了久违的无措:“节哀。”
若木的喉咙里发出被什么东西哽住的声音, 他强咽下去:“爷爷, 离开之前说, 你是去做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他深吸了一口气, 眼眶通红,“事情还顺利吗?”
“嗯。”燕遥知从怀里摸出巫马阳的人头,打开裹在上头的麻布,“是这家伙,外面的那些东西,也是他弄出来的。”
“什么叫那些东西!”巫马阳被放在了桌子上,当着燕jsg遥知的面,他露出个充满恶意的笑容,“人类,我能复活你的长辈,你......”
若木起先被这个会说话的人头吓了一跳,旋即反应过来,没有理会他:“这是个什么东西!”
“人头。”燕遥知把巫马阳的嘴巴塞上。
想了想,又补充:“你们找到阿年的遗体了?”
若木稍微有些红肿的眼睛亮了一瞬,但又很快黯淡下去:“没有,但是......”他用力地攥了手里的兽牙项链,“是我亲眼看见爷爷被外头的怪物给......”他说不下去,痛苦地揪住了胸口的衣物,腰背用力地勾起来,抽搐着。
燕遥知伸手扶住他,轻轻地给他顺背:“那就是没有遗体。”
若木的眼泪滚下来,他抓住燕遥知的手臂:“爷爷、爷爷他身上全是被怪物咬出来的伤,他离开的时候没告诉别人,但是来见过我,把这个给了我,然后就离开了。”
他举着沾血的兽牙项链:“燕,被这些怪物咬过的人要是能及时截掉伤口的话还好,但是如果一直放着不管,那他就也会慢慢地,变成怪物。”
他找到了可以倚靠的对象,哭得打嗝。
燕遥知拎着巫马阳的耳朵把他提起来:“怎么解除感染。”
巫马阳塞在嘴里的东西被取出来,他又“呸呸呸”地吐了一阵,才说:“解除不了的,嘿,就等着跟我同化吧!”
燕遥知盯着这颗脑袋:“把你耳朵片成片?”
巫马阳嘴一瘪:“你就算把我全片了也没法子,这个,我可没骗你,我从一开始,就没给人类留过退路!”
燕遥知皱起了眉。
“燕......你的手怎么了?”若木抽抽鼻子,试探地轻轻触碰燕遥知手背上的蛇鳞。
燕遥知松开搀扶他的手,藏进麻布底下:“发生了些变化。”
若木沉默片刻,问道:“要紧吗?”
把自己完全裹在麻布里的燕遥知摇摇头:“我没事。”
“那就好......”若木看上去放心不少。
此时却传来一声嗤笑,巫马阳不放过任何一个给燕遥知添堵的机会:“人类,他是你们的神明对吧?你可知道,他说不准也快要变成没有理智的怪物了?”
他嘲笑地看着若木瞬间就变得更加苍白了的脸:“这次对付我的孩子不太容易吧?你爷爷身为大长老,年纪应该不小了吧,怎么会被我的孩子们给逮住了呢,嘿嘿,来自身后的刀子,不好受吧?”
“我告诉你,你的神明,你的爷爷,他们会受伤,都是你们人类自己造的孽哦~”他飞快地说着,在燕遥知来堵嘴之前嘲讽完毕,并且丢给后者一个挑衅的眼神。
满脸泪痕的若木眼中充满愤怒:“诚如你所言,我们内部是出现了不少叛徒,也的确给我们造成很大的损失,但是我的爷爷,是作为一个战士,身先士卒,挡在所有人前面,才会.....才会没能回来,你这种张嘴就只会把人从阴暗处想的家伙,难道还觉得自己很清醒吗,真是太可笑了!”
他的性格说不上坚强,但也不是懦弱无骨之辈。
巫马阳的一番言论不但没能打击到若木,反而让他眼中的颓然淡去,变得坚定起来,他狠狠擦掉眼泪:“燕,你受伤了?”
“没有,他被我打得只剩一颗脑袋,只能以口舌取胜而已。”燕遥知有些犹豫地取下盖在头上的麻布,露出自己生了蛇鳞的脸,“但我身上也的确出现了些变化,不过我的思维暂时还很清醒,至于今后如何,我也不清楚。”
蛇鳞只分布在他眼下的一小片位置和侧颊上,脸上的骨骼并没有变形,而是维持着人类的模样:“我留着这家伙,带过来,就是为了看看能不能对眼下的情况有所帮助,既然他不愿意说,那就交给祭司们研究一下,再研究不出来,就挂在广场烧了吧。”
他心里很闷。
闷得想拔掉巫马阳喋喋不休的舌头。
或许是因为他眼中的寒意实在是太过明显了,巫马阳虽然没有再被堵上嘴,但还是识相地没再出声。
燕遥知把他又包起来。
盯着若木布满血丝的眼睛,他酝酿了很久的安慰的话也终于能出口了:“阿年以前也像你一样总是话很多。”
若木愣了愣:“燕?”
“他不管做什么事情,都会自己第一个亲自上手,那个时候陆地上爱食人的异兽已经很少了,但总还能遇上一两只。”燕遥知语气淡淡的,诉说着:“他是第一个敢主动设陷阱去猎杀异兽的人,虽然最后只成功了一半。”
异兽掉进陷阱,受了伤,但没能被彻底杀死,却被激怒,险些把年轻的阿年长老一起带走。
“他差点死了,但还是没有放弃用各种法子来加强人类自身的力量,他说,人不能总是只受我的庇护,再幼小的孩子,终归也有长大的那一天。”
若木听得入了神,燕遥知也有瞬间的恍惚:“他老说不该把这些事情都丢到我头上来,可他总是闯祸,只能找我善后,不过慢慢地,他就不怎么来烦我了。”
在阿年成为大长老之后,燕遥知躲清闲的日子就正式来临了。
人类们越来越熟练地与异兽战斗,而大地上也不再有能轻易覆灭一个部落的强大异兽。
“但是阿年他还是很警惕,要求祭司们继续研究增强武力的办法,赤丹闯了那么大的祸,也没有停下自己的研究,其实也是他说服了云江长老。”燕遥知叹了一口气接着说,“他把祖庭看得很重要,所以不管是说也好,还是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为了祖庭的存在可以更加长久。”
燕遥知端正神色,看着若木的眼睛:“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你,我想让你知道,阿年他如果真的已经逝世,那他走的时候,心中肯定是没有遗憾的。”
他是亲眼看着阿年从一个粘人话多的小不点,慢慢长成个满脸慈祥的老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