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孟舟山没记错,这栋危楼里的第一起命案发生在26日晚上九点。死者是住在七楼的一名好色老头。他最喜欢穿着衣不蔽体的背心短裤,在街上四处游荡寻觅,偷窥年轻女孩。
他死后三天尸体才被发现,凶案现场的墙上被人画下了一个衔尾蛇图案。这也是连环凶杀案的第一个开端。
孟舟山低头看了眼手表,今天才23号,还有三天。
严越昭是负责这片辖区的刑警。孟舟山拿起手机,原本想给对方打个电话提醒一句,但又没办法解释自己怎么会知道凶杀案的事,最后只能发了一条短信过去:【26号晚上八点,过来请你吃饭。】
严越昭很快回信:【看情况,不值班我就去。】
这个时候的严越昭因为工作忙碌,顾不上家庭,半年前就跟老婆离婚了。一个糙汉带着七岁的儿子,又当爹又当妈,堪称焦头烂额。
孟舟山倒也没真的指望他会过来。
一整个下午,孟舟山都坐在书桌前复盘当年发生的凶杀案。死者年龄不一,性别不同,唯一的共同点就是都住在这栋危楼,且恶习难改。
他在纸上画下了一个衔尾蛇图案,不由得陷入了沉思。这种图案在宗教神话中极为常见,被喻为是不死和完美的代名词。象征着循环往复,以及生命轮回。
但衔尾蛇不能移动,因为它只能在同一个位置上存在,永远不停环状旋转。
孟舟山想起了那张由袭击者递给自己的传单,上面印着一句话:
我吞食罪恶,我获得永生。
我生而完美,我往复无限。
听起来像是某种用来给人洗脑灌输的思想。
孟舟山摘下眼镜,疲惫的按了按鼻梁。不知是不是错觉,他目光不经意一扫,忽然看见窗户玻璃上方有一团黑影闪过,动作不由得一顿。
孟舟山重新戴上眼镜,走到窗边拉开了帘子,抬头往上看去,然而没有任何异常。他视力不好,于是只能把刚才的黑影归结为自己眼花。
这栋楼里安静时非常安静,吵闹时却又非常吵闹。孟舟山收拾完稿子,正准备休息,忽然听见外间走廊响起一阵隐隐约约的吵闹声,夹杂着玻璃器皿砸地的声音。
他开门走出去一看,却见一名面容刻薄的妇女哭红着眼睛从走廊另一头跑出来,怀里紧紧揽着一名体态痴肥的男孩。她一边用力按电梯,一边回头大声哭骂:“陈平川!你个没用的东西!喝醉了就知道撒酒疯!别想老娘会继续跟你过日子!”
“
砰——!”
是酒瓶砸裂在墙上的声音,玻璃四溅。走廊尽头响起了陈平川醉酒的怒骂,整栋楼都能听见:“都给老子滚!”
随即是房门砰一声被重重关上的声音。
男孩从妈妈怀里抬起头:“妈,我们住哪儿啊?”
王素英抱紧他:“阿康乖,妈带你去楼下棋牌室坐一会儿,等你爸酒醒了就好了。”
孟舟山径直略过这对母子,大步朝着走廊尽头走去,结果就见隋月声一个人待在外面,被陈平川关在了门外。寒气逼人的夜晚,他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薄的白色短袖。
孟舟山见状走上前,在他面前缓缓倾身蹲下,低声问道:“和家里人吵架了吗?”
他只能用这么一个不伤对方自尊的理由。
隋月声没想到他会过来,愣了一瞬。随即无声摇头,他低头缓缓攥紧膝盖上的布料,因为力道过大,指节都有些泛青:“没有……”
因为衣领宽大,孟舟山看见了他肩膀上几道明晃晃的指甲掐痕,还有胳膊上被酒瓶砸出的淤青,顿了顿道:“外面冷,要不去我家坐坐?”
他说完,忽然觉得这种话很像怪叔叔在诱拐无知小孩,容易被误认为是变态。正准备出声解释,隋月声却小心翼翼开口了:“可以吗……?”
他皮肤过于苍白,于是就显得那双眼眸愈发漆黑。此时里面却闪着两道微弱的光,就像寒风凛冽中的火苗,风一吹就灭,藏着只有自己知道的希冀。
孟舟山一顿,随即笑了笑:“当然可以。”
他站起身,走到隋月声身后,推着轮椅朝自己家中走去。经过楼梯口的时候,忽然注意到台阶角落放着的一个红色拖把,心中莫名感到一阵怪异。
隋月声似有所觉的抬头看向他,墨色的发丝衬得皮肤白净,看起来很是乖巧:“叔叔,怎么了?”
孟舟山回神,摇了摇头:“没事。”
他把隋月声推到自己家门口,然后用钥匙开门,把少年推进去,反手轻轻关上了门。
孟舟山的生活很讲究,哪怕搬来这个破旧的地方,也依旧把房间装饰得雅致干净。和陈平川脏乱的家中比起来,就像天堂一样。
隋月声环视四周一圈,目光落在书稿成堆的桌子上,又落在对面的真皮沙发椅上,最后看向了窗户外面,微微一顿。
孟舟山写起稿子来很可能大半个月都不怎么出门,所以冰箱里囤了很多食材。他不知道隋月声喜欢吃什么,只能拿了一些小孩喜欢吃的巧克力和薯片,又给他倒了一杯热牛奶。
“在看什么?”
孟舟山把牛奶递给他,又怕隋月声冷,打开了空调暖气。毕竟这个城市算不上温暖。
隋月声双手接过杯子,低声说了一声谢谢。牛奶的温度刚好,不会太烫,也不会太凉,连带着冰凉的指尖也温暖起来。他摩挲片刻,然后抬眼看向孟舟山:“你是作家吗?”
孟舟山脱掉西装外套,随手搭在沙发上,在书桌后落座。他只穿着一件白衬衫,袖子挽到手肘,鼻梁上的金丝边眼镜看起来文质彬彬。
他拔掉钢笔盖子,闻言嗯了一声:“业余作家。”
隋月声笑了笑:“怪不得你不怎么出门……”
孟舟山没听清他在说什么,继续整理自己之前的旧稿,修订错字。他思绪堵塞的时候会习惯性抽烟,今天也不例外,然而等香烟燃烧过半,才忽然意识到自己房间里还有一个小孩。
孟舟山指尖一顿,然后按灭了烟头。他抬手挥散烟雾,对隋月声歉意道:“不好意思,呛到你了。”
隋月声膝盖上放着孟舟山递给他的平板。这种电子产品他从来没机会玩,甚至连一部手机都没有,陈平川夫妇根本不会给他买,闻言抬起头道:“没关系。”
和陈平川手中几块钱的的劣质香烟不同,孟舟山抽的烟味道并不刺鼻,有一种醇厚的感觉。他指尖夹着烟,低头撰写稿子的时候,认真的模样让人移不开眼。
隋月声问:“你在写什么故事?”
你的。
孟舟山看了他一眼,把那两个字吞进腹中,然后笑着摇头:“我写的东西不适合小孩看。”
太血腥了。
隋月声反问:“少儿不宜吗?”
孟舟山一顿,竟不知该如何回答。他把钢笔盖好,干脆把稿子收了起来,有些无奈:“小孩,少儿不宜这个词不可以乱用。”
他走到茶几旁给自己冲了一杯咖啡,经过隋月声身旁时,却见他正在用平板看自己之前存在里面的恐怖电影,俯身在屏幕上轻点两下,切换成了动画片。
隋月声抬头看向他,柔软的发丝在孟舟山下巴轻扫而过,细细痒痒,目光疑惑不解:“叔叔?”
孟舟山身上的古龙水被烟草香味覆盖,声音低沉富有磁性。与斯文俊美的外表不同,观念带着几分陈旧:“小孩应该看动画片。”
隋月声闻言正准备说些什么,只听窗外忽然传来一声闷响,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撞击,不由得一顿。
孟舟山也发现了不对劲,他眉头不自觉皱起,走到窗边哗一下拉开了窗帘。玻璃窗倒映着对面的旧楼,外间响起呜呜的风声,没有任何异常。
“咚——”
那种沉闷的声音再次响起,被孟舟山敏锐捕捉到。他扶了扶眼镜,下意识向上看去,却见窗户上方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团形似丝线的黑影,在风中轻轻飘荡。
孟舟山直觉不对,正准备伸手拉开窗户,然而还没等他开始动作,就见那团黑线忽然缓缓下落,在窗外露出了一双惊恐瞪大的眼睛,紧接着是鼻子,嘴巴,然后整颗头颅——
那是一具被倒吊在窗外的女尸。
她脚腕上捆着绳子,被人吊在外间。清瘦的身形在夜风中犹如一根孱弱的野草,来回晃荡,然后又重重撞在孟舟山家的玻璃窗上,留下一片蜿蜒的血痕。
“咚——!”
“咚——!”
“咚——!”
她的身躯一下下撞在玻璃窗上,扭曲可怖的脸忽远忽近,在夜幕中让人心惊胆战。脖子上系着一条红色丝巾,缠绕飘荡,被鲜血浸透,红得刺目。
“咚——!”
“咚——!”
“咚——!”
她在外间一下下撞击着窗户,越来越重,越来越急,让人不禁怀疑下一秒玻璃便会轰然碎裂。
孟舟山下意识后退了一步,面色微变。
隋月声也关掉了平板,他悄悄攥住孟舟山的衣角,无意识往男人身边靠了靠。
第109章 衔尾蛇
“你待在这里别动……”
孟舟山面色沉凝, 他按了按隋月声的肩膀,只说了这么一句话。随即转身离开房间, 朝着楼上飞快跑去,衣角带起一阵迅疾的风声。
隋月声看着他离去的方向,微不可察皱了皱眉,眼中闪过一抹担忧,然后慢慢推着轮椅跟了上去。
孟舟山来不及等电梯,直接走的楼梯。结果经过拐角时,原本靠在角落里的拖把忽然倒了下来, 木质的棍子当啷落地, 发出一声清脆的动静。
孟舟山顾不上扶起, 继续朝着楼上跑去, 然而未走两步, 忽然发现了不对劲。他慢半拍停住脚步, 回头看向墙角, 待看清那里摆着的东西时, 瞳孔不禁微微收缩——
那里藏着一颗人头……
鲜血模糊了面容, 难以辨别五官。孟舟山只能通过被鲜血染成暗色的电光紫头发,以及耳朵上奇奇怪怪的金属饰品认出对方是今天踢伤隋月声的那名小混混。
楼道寂静, 头顶的灯泡忽然闪了两下,阴森幽暗的环境让人遍体生凉。
孟舟山慢慢走了下来。他从口袋里拿出手帕, 裹住指尖,然后俯身拿起那根拖把看了看, 却见原本是灰色的布条被鲜血浸得通红, 经过氧化已经变成了暗红色。
这根拖把从下午的时候就在了。
而现在是晚上十点, 毫无疑问,凶手早已离开。
孟舟山只能放下拖把, 从口袋里掏出手机,一边给严越昭打电话,一边朝着楼上走去。
他知道凶手已经逃脱,刚才急促的步伐终于逐渐变得平缓起来,只是心却在一寸寸往更深处沉去。
孟舟山不知是不是自己的举动改变了什么,从而产生蝴蝶效应,引发了这桩原本并不存在于记忆中的凶案。他只知道这件案子如果和衔尾蛇有关,后面的事情只会越来越棘手。
他凭借着刚才那具女尸从自己家窗户掉落的位置,在走廊一间间搜寻着对方的住处,最后停在了其中一扇门前。
孟舟山站在门口静听片刻,确认里面没有活人之后,毫不犹豫一脚踹开了房门。只听“嘭”的一声闷响,这扇老旧的房门便轰然倒地。
一股血腥味扑鼻而来,熏得人一阵眩晕。
孟舟山却面不改色地走了进去。他必须在警察赶来之前确认一些事,否则案件现场进行保护后就没那么容易了。
这是一间格局窄小的房间,只有一室一厅。窗户紧闭,密不透风。一张厚重的木桌紧靠着窗户,桌脚系着一根尼龙绳,顺着牵引到窗外。
毫无疑问,绳子的那头就系着刚才掉下的女尸。
孟舟山皱了皱眉,终于觉得自己为什么会觉得那具女尸眼熟了,分明是今天和那个男混混在一起的女生。他站在窗边往下看去,依稀还能看见那具尸体在夜风的吹动下一次次撞击着自家的窗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