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殿下的鹰!”
燕凤臣仔细一看,惊喜发现这只黑鹰脊背上有三簇白羽,分明是姬凡驯养的猎鹰。他立刻解下鹰爪上系着的信笺,飞快展开,也不知上面写了什么,面色微变,当即把信笺撕得粉碎。
燕凤臣:“快走!殿下找到了!”
月色渐隐,地面一片霜白之色。桃花村地方偏僻,平常甚是安静。天色蒙蒙初亮时,宋寡妇像往常一样起床梳洗,准备去市集卖豆腐,忽然想起容家大郎借了她一盒胭脂没还,便走到院墙边探头往隔壁看了眼。
容家院外种着一棵红枫树,树下坐着一名白衫男子。他长发未束,流水般倾泻在肩头腰际,鸦羽般漆黑,也也不知坐了多久。手中攥着一枚竹制的鹰哨,有一下没一下的摩挲着,似乎在沉思,又似乎在等待着谁。
从宋寡妇这个角度看去,只能瞥见对方尖尖的下巴和高挺的鼻梁,再加上容宣惯穿白衣,便认错了人,挥了挥手绢娇声喊道:“容家大郎,你前日借了我的胭脂,可别忘记还呀!”
那男子闻声微微一顿,转头看了过来。只见他容颜无暇,剔透好似美玉,一双眼清凌凌的干净,却又墨色深重,让人窥不透彻。眉心中间是一点独属于卿子的朱砂血痣,无端妖气横生。
一副天生良善的神仙之貌,唇角微垂,带着淡淡的悲悯与讥讽。偏又生了一双上挑眼,让人觉得他不似表面那么良善。
坐在红枫树下的男子正是姬凡。
宋寡妇被他的容貌恍了一下神,慢半拍反应过来面前这人并不是容宣,结结巴巴问道:“你你你……你是谁啊?这可是容家的宅子!”
姬凡静静盯着她,不知在想些什么,皱眉攥紧手中的鹰哨,并不说话。
宋寡妇莫名被姬凡的气势慑了一瞬,她一边后退,一边扬高声音道:“我问你话呢,听没听见,你是谁啊?”
容母刚好起床做饭,听见了院外的动静。她拄着拐杖走出屋子,却见隔壁的宋寡妇正站在院墙边和姬凡说话,心中猜到几分缘故,连忙出言解释道:“他是宣儿前几日新娶的媳妇儿,因生了一场大病,甚少出门,所以你们不认得,有劳宋夫人挂念。”
容母很少与邻居相处,一番话却说得滴水不漏:“宣儿如今在外行商,不得回来。待他归家,补上喜酒喜宴,届时再请四邻前来做个见证。”
宋寡妇听不得这文绉绉的话。她见那卿子原来是容宣新娶的媳妇儿,心中暗骂一声痴情女子负心汉,日后再不与容宣那小王八蛋说话,直接扭头进了屋子。
容母因为眼疾,看不清姬凡面上的神色,否则她一定会察觉不对劲。听见宋寡妇离去的动静,她用拐杖摸索着走到姬凡面前,语气歉然的解释道:“乡间人多嘴杂,公子孤身住在容家,难免引起非议,委屈你了。”
姬凡不知为何没说话,一片枫叶落在他肩上,又悄然滑落在地。
容母道:“你先坐一会儿吧,我去厨房生火熬粥,也不知宣儿什么时候回来。”
姬凡闻言终于起身,衣袖拂过椅子,发出一阵布料沙沙的轻响。他在院中静坐一夜,身上带着被露水沾湿后的潮气,伸手拦住容母,指尖一股凉意沁人:“不必……”
姬凡顿了顿:“粥已经熬好了,我去盛出来吧。”
他恢复记忆后,在院中静坐一夜。思及自己失忆后发生的事,说不清是羞恼还是愤恨,心绪万般起伏,久久难平。但这些账终归落不到一个无辜妇人身上。
空气静默了一瞬。
姬凡转身走进厨房,盛了两碗粥出来,和容母坐在桌边一起吃早饭。容夫人见粥碗尚温,显然是天没亮就提前煮好的,轻轻拍了拍姬凡的手:“你这孩子,伤还没好,怎么就自己做饭了,下次不可再这样了,宣儿知道了定会怪我的。”
姬凡今日安静得出奇,骤然听她提起容宣,悄无声息攥紧指尖,木质的筷子竟是咔嚓一声直接断了开来。
容母闻言一惊:“怎么了?”
姬凡将那两根断筷扔掉,重新换了一双,声音平静:“无事,筷子被虫蛀了。”
今早的气氛着实有些怪异,不过好在容母并未察觉,用完早饭就进屋念佛了。姬凡站在院中,一直抬头看向上空,偶尔会皱眉吹响手中的鹰哨,似乎在等待着谁的到来。半个时辰过后,只听远处忽然响起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一队商贾打扮的人马从远处策马而来,最后齐齐勒住缰绳停在了容家门口。
燕凤臣来不及等马停好,就直接从马背上翻身跃了下来。他一眼就看见了站在院落中站着的白衣男子,立刻欣喜上前:“太子……”
话未说完,便被姬凡抬手止住:“此处人多眼杂,不要暴露身份。”
燕凤臣闻言立刻噤声,止住了下跪的动作。只是年纪尚轻,依旧难掩高兴:“殿下,我们终于找到你了,你怎么会在这里?”
姬凡却不欲多言,皱了皱眉:“我跌落山崖,被一农户所救,故而在此养伤。”
燕凤臣闻言环视四周一圈,见确实是农户所住,出声催促道:“殿下快随我速速回京吧,我来时的路上遇见东临侯的人马,与他们发生恶斗,我怕他们还有后手,还是尽快离开此处为好。”
不知是不是外间马蹄声急促,惊到了容夫人。她手里拿着一个油纸包,从屋内摸索着走出来,依稀瞧见一堆人围在她家门口,下意识询问姬凡:“这是怎么了?”
燕凤臣见一妇人走出来,心想该不会是救了殿下的农户吧,然而还未来得及开口,便瞧见姬凡伸手搀扶住了对方,声音低低道:“母亲,无事,是一队过路商人,来问路的。”
燕凤臣闻言面露诧异,母亲?太子殿下的生母不是早就死了吗,哪儿来的母亲?
容母却没怀疑,她把手里的油纸包塞到姬凡手中,轻轻拍了两下:“宣儿叮嘱我,让我提醒你喝药,临走前让我把这个给你,让你省着些吃,等做完生意回来再给你带。”
语罢又不放心的叮嘱了一句:“少与外人打交道,宣儿说近日京中乱得很,让我们待在家里哪儿也别去。”
姬凡闻言低头看向手中的油纸包,却见里面是一些蜜饯干果,身形顿了顿,无意识攥紧指尖,不知在想些什么:“……”
燕凤臣实在怕后面有追兵,想催促姬凡快点上路。然而姬凡却好似知道他要说什么,一个眼神便把他未出口的话噎了回去。
“母亲,”
姬凡抬手扶住容夫人,一阵冗长的静默过后,忽然定定开口:“你随我一起入京吧……”
姬凡眯了眯眼,眸底一片暗沉翻涌,终于知道该怎么收拾那个谎话连篇的混蛋了。他缓缓抬眼看向容母,一字一句轻声道:“容宣在京中行商,说想打听父亲的官司,一时半会儿恐怕回不来,便托了这些过路商人送我们一起入京照顾……”
容母听见他提起容正青的案子,身形不由得一震。
……
不知不觉间,已然到了黄昏时分。容宣和容正青骑着两匹快马,好不容易星夜兼程赶到家中,却没想到扑了个空。
容宣翻身下马,注意到家门口杂乱的马蹄印迹,心中陡然浮起一股不详的预感。他立刻推门进屋,却见里面空荡荡的没有任何东西,就连自己平日读的书都被搬了个空。
只有正堂的桌上放着一张字条,上面写着一行笔锋遒劲的字,被花瓶压在底下:
如欲寻人,盛京来见。
如欲寻人,盛京来见……
容宣拿起字条,见状心中不由得一沉,心想姬凡该不会真的恢复记忆离开此处了吧。只是对方走就走,怎么连他娘也不见了。
容宣连忙出了屋子,却见隔壁宋寡妇在院子里磨黄豆,正瞧热闹似的往自己家看,拱手问道:“敢问宋姐姐,可曾瞧见我家的人?”
宋寡妇幸灾乐祸,轻笑一声道:“我呀,劝你还是别找了,你媳妇儿跟一个有钱商人跑了。”
容宣急忙问道:“那我娘呢?”
宋寡妇一挥手绢:“跟你媳妇儿跑了!”
容宣:“???”
容正青刚好翻身下马,骤然听见这句话,差点掉下来摔死。
第163章 我帮他一起找媳妇
夜幕缓缓降临, 一轮圆月挂在天空,看不见半颗星子。间或有林间的鸟雀振翅扑棱着落在树枝上,惊起一阵响动, 却愈发衬得院子冷冷清清。
容宣在自家门口的石阶上坐了足足半个时辰, 实在想不明白事情怎么会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现在家里被人搬空了, 媳妇没了,娘也没了,银子也没了。一贫如洗已经不能形容他现在的状态了, 四大皆空才是真实写照。
容宣拿着姬凡留下的字条, 盯着看了一遍又一遍,心中不由得叹了口气:卷款潜逃,拐卖人口, 假如告上公堂, 姬凡怎么也得判个三五年再说。
容正青显然也受了刺激, 在屋内焦急地转来转去,犹如热锅上的蚂蚁。他好好的一个媳妇,怎么就跟人跑了呢?!
容正青终于忍不住开口道:“宣儿!”
容宣条件反射起身:“爹?”
容正青上前一步,虎目圆睁:“你说,你娘到底去哪儿了?!”
容宣怕他揍自己,不着痕迹后退了一步:“父亲不必担心, 母亲现在……大概也许是去了京城?”
他语气中的不确定让人恼火。
容正青又上前一步,急得直冒汗:“你到底娶了个什么媳妇,给你戴绿帽子倒也不是什么大事, 他他他……他怎么把你娘也带走了?!”
《给你戴绿帽子》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
容宣后退一步, 眼皮子控制不住地跳了跳:“父亲, 宋寡妇素来爱嚼舌根, 她的话万万不可轻信。许是母亲他们担心我在京城出事, 所以跟着过路商队一起进京了。”
容宣不敢把真相告诉容正青,否则以对方莽撞的性子指不定会闹出什么事儿来,提剑杀入京城都有可能。
容正青语气狐疑:“真的?”
容宣:“真的,爹,我骗你做什么。”
容正青谁都可以不信,但不可以不信自己儿子。他闻言皱眉思索一瞬,一把攥住容宣的手道:“走,咱们进京找你娘去!”
容宣见状一惊,连忙按住他:“爹,现在天色已晚,我们休息一夜再说。而且你现在是逃犯,怕是不便入京,要不明日还是我去打探消息吧。”
容正青却不同意:“胡说什么,京城那么危险,爹怎么能让你一个人去。再说了,你老子我这辈子从来没怕过谁,刑部那群毛都没长齐的小子,岂能捉得住我!”
不就是再进一趟京城吗,容正青觉得不是什么大事,就算进了皇宫大内,他也能大摇大摆的走一圈。
容宣思及古代追捕逃犯的画像都相当磕碜,容正青把胡子刮一刮,再换身打扮,说不定还真能糊弄过去。再则自己孤身进京确实不安全,有容正青陪伴,也能多一层保障,思索一瞬还是答应了:“也好,那明日我们乔装打扮一番再入京吧。只是现在天色已晚,马匹劳累,必须休整一夜再说。”
容正青虽然急着入京,但也知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闻言只得答应。
容宣心想京城出了逃犯,出入必定盘查极严,需要给容正青做个假身份才是。好在大周的照身贴就是一张由官府发放的盖章纸,上面写明籍贯性别年龄,倒也不难仿做。
家里的书都被搬空了。不用想,肯定是容母的主意,只有她把那些剑谱当宝贝。但好在笔墨纸砚都还在。
容宣去厨房找了一个大白萝卜,用菜刀切了一段下来。然后坐在书桌前,认认真真用小刀刻了一个假官印,同时没忍住叹了口气:他在现代明明是一个守法好公民,怎么自从来了古代就一直在法律边缘疯狂试探。先是包庇逃犯,现在又做假证,到底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
容宣刻好萝卜章,擦干净上面的水分,沾上印泥在纸上试着印了一下,发现除了颜色稍浅,问题不大。
很好,以后如果有机会回去,他一定要再写一本书,名字就叫《我在古代办假证》。
容宣裁下纸张,做了两份假的照身贴。等墨迹晾干之后,故意把纸揉皱,然后蹭了一些灰土痕迹上去,看起来便没有那么簇新了。
等做完这些事,已经到了后半夜。容宣把灯一熄,直接躺上床睡觉了,结果刚挨到枕头,后脑就忽然被什么东西硌了一下,疼得他倒抽一口凉气。
“嘶……”
容宣揉了揉后脑,立刻起身掀开枕头,却见底下放着一个小布包。他疑惑拿起来,只觉入手沉甸甸的,打开一看,却见里面是自己临走前给姬凡留的碎银子,另外还凭空多了一张千两银票出来。
“……嗯?”
容宣拈着这张银票抖了抖,淡淡挑眉。姬凡留下碎银子倒不稀奇,堂堂燕国太子自然不会贪他这几两碎银,只是这张千两银票又是从何而来?
难道是姬凡不想欠人情?
可对方若不想欠人情,便该一刀两断斩得干干净净才好,怎么偏又将容母带去了京城?
容宣思考许久,实在想不明白姬凡这么做的用意。他把银票和碎银收拾好,又盯着电子显示屏上起伏不定的黑化度看了半晌,陷入沉思,一时也吃不准姬凡的态度。
对方黑化度最高的时候曾经直逼99%,
但低时却又近乎清零。
数据起起伏伏,就像一团乱麻,犹如他们二人现在的心……
翌日清早,容宣简单收拾了一些行囊,直接和容正青上路了。容正青把胡子刮了之后,也算是个相貌堂堂的帅大叔,和昨夜判若两人。抱剑骑马颇有高手风范,绝不会有人把他和逃犯联系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