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达目的地的时候小镇已经被黑夜完全笼罩了,寂静祥和,但还有星星点点的橙黄色灯火,映照着仿佛永远下不完的雪。
这个时间当然不可能再去隔壁打扰,孟娴被白霍牵着手进入房子里。犹记得当初来度蜜月,白霍原本说住在市区的酒店,毕竟环境更好些,是孟娴说住民宿才更能体会风土人情,白霍也纵着她,两个人才跑到这遥远的小镇住下。
过去这么多年,里面的摆设还和以前一样,不过也很干净整洁,像是提前打扫收拾过的。
外面天寒地冻,屋里倒还算暖和。欧洲很少有人装空调,这栋房子里也没有,不过有壁炉有太阳能供暖,孟娴脱了外套也不觉得冷。
两个人去卧室各自收整自己的行李,白霍收拾到一半离开了卧室,等孟娴出去,就闻到空气里奶油浓汤的香味儿,还掺杂着一丝咖啡的苦香。
壁炉里的火噼噼啪啪地燃烧着,风雪声隔绝在屋外,虽然也能听见,但室内温暖的让人极有安全感,再听雪声就是消遣了。
白霍煮的浓汤咕嘟咕嘟冒泡,浓稠的仿佛他那让人逃不开的独占欲,他一面照顾这汤,一面照顾他的咖啡,看见孟娴了,还能抽空抬头冲她笑一笑。
“明天上午,镇上的猎户会驱赶麋鹿从山上下来,要不要去看?我记得你以前很喜欢。”他说。
远远地,孟娴躺靠在沙发上,“嗯”了一声。她面上很平静,乍一看好像还是从前那副永远温柔从容的样子,但仔细再看,就会发现她眼神的略微空洞,她整个人都仿佛一个美丽柔软的玩偶,只是在这么些年里一点点失去了主心骨和填充物。
她的平静,在白霍近两年的蹉磨中逐渐变了味道。
孟娴躺下,仰面看天花板,她不由自主地开始想,她是怎么一步步走到如今身陷囹圄的处境的?
前二十五年的人生路,她没有走错过一步。
从小卑微如蝼蚁,任人宰割,她费尽心力苟活,十几岁时在她所能接触到的所有人里挑中傅岑;靠他的助力,也靠她自己努力,她从底层爬到了中层,考上佛罗伦,一脚踏进精英人群。可她想要的远不止是有学识有社会地位,而是在这个基础上,继续向上流动。
于是她又选择了白英,十几岁才开始苦学的钢琴和交际舞,以及其他上流社会的东西,对她来说都不过是敲门砖。靠着白英,她结识了一些人脉,耐心等待着机会。
可是白霍出现了,她面前就随之有了一条捷径,被爱情的欢愉和急切的利欲熏了心,她没有仔细斟酌就和白霍在一起了——虽然卑劣,但她终于如愿进入了资本阶层。
傅岑年纪轻轻当上教授,才华横溢人尽皆知;傅信二十出头就是科研天才,享誉中外。他们都很优秀,可碰上白霍这等的人和他们周旋,他们还是会碰壁,会束手无策。
而她想要的,就是这样的高度。
可她还是错了。
她选错了人,她应该选一个更好掌控的,如傅岑和程锴那般,或许也不会像今天这样被动。
她高估了她自己,也低估了白霍。
她在他手里吃的苦,说到底也是她自己活该。从古至今,想要得到什么,就一定会同等的失去什么,她从白霍那里受益的越多,白霍就会从她身上索取更多。
资本家从不做亏本的买卖,她得意忘形,竟还以为自己能达到目的后,还能从白霍手里全身而退。
如今想想,实在可笑。
白霍听不见动静,还以为孟娴睡着了,他有意想提从前,和她叙叙旧,可一时之间竟然不知该从何提起。
夜里,孟娴从睡梦中醒来,身边空无一人。她从床上坐起来,摸黑走出卧室,最终在阳台找到了白霍。
隔着落地的玻璃门,他只披了件单薄的外套。他没发现她就在身后,独自站在漫天风雪中,双手搭在木栏杆上,指尖一点星火红光,丝丝缕缕的细烟隐入冷风中。
孟娴又悄无声息地回去了,却无论如何都睡不着。不知翻来覆去多久,她听到门开了,然后是轻微的脚步声。
身旁凹陷下去一些,是白霍半跪在床上帮她掖了掖被角。他又伸手,似乎是想摸摸她的脸,却又在半空中猛地停住,收回了自己寒气逼人的指尖。
白霍轻手轻脚地躺下,直到身上回暖,才侧过身,把背对着他的孟娴轻轻揉进怀里。
…………
第二天一早,天放晴了。
孟娴一睁眼,就能看见厚重的白云和火一样鲜红的太阳,照在漫天白雪上,冷冽而又金碧辉煌。
他们的房子在小镇边缘,从后门出去,有一个小型观景台,在那儿可以看见山脚。随处可见的雪松云杉,显出一片浓郁的黛绿色,在天地间的白雪皑皑中,是独一份的生机勃勃。
定好了要去看麋鹿,两个人吃过早饭就出发了。沿街的商铺都有种淡淡的熟悉感,卖一些很有风土人情的纪念品或滑雪用具,没想象中那么热闹。
仿佛是看出孟娴心中所想,白霍拉着她的手温声开口:“现在还不到旅游旺季,上次来正逢一年四季中人最多的时候,不过这次也还好,有麋鹿表演可以看。”
孟娴有一句没一句地回着,一边往上坡走一边东张西望,看那些在国内少见的欧式木屋。白霍就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姿态闲适,大衣外套松松地挎在臂弯里。
要是孟娴此刻回头,就能发现白霍落在她身上的目光,专注又温柔,和不久前发疯的样子大相径庭。
闲逛了一个上午,也看过了成群成群的麋鹿,灵巧漂亮地奔驰在山路上。中午吃过了午饭,白霍正收拾碗盏,孟娴听见外面传来敲门声。
白霍手上还忙着,孟娴便站起来,还没走到玄关,就听见外面传来一道稚嫩又兴奋的男声:
“太太,我是罗比。好久不见,您还好吗?”
孟娴脚步即刻轻快起来,连忙打开门。
真的是是罗比。还是当年那头张扬的红棕色短发,琉璃一样的眸子和深邃的五官被等比放大,小小男孩如今已经长成少年了。
男孩儿微微弯腰朝孟娴示意,脸上挂着大大的、明媚的笑脸:“早上好,昨天我妈妈就告诉我说,看到您和您的丈夫来了,我还不敢置信,今天上午在家里亲眼看到,我才知道妈妈没有骗我。”
孟娴也笑了,侧过身示意罗比进屋来,操着一口流利的英语:“你好,好久不见了,你变得很帅气。”
大男孩儿不好意思地挠挠后脑勺:“过去这几年,您学会滑雪了吗?”
孟娴眼里极快地闪过一丝落寞:“还没有,我居住的地方不像这里有这么多这么厚的雪,而且我也没机会学。”
罗比眼前一亮,“那我可以教你,镇上最大的滑雪场从前天开始就全天开放了,有很多人在那里滑雪,我们可以在那儿玩到晚上。”
闻言,孟娴脸上的笑稍稍敛没了,她慢慢垂下了眼帘,又回头,看向不远处,站在半开放式厨房的吧台旁边的白霍。
此刻他也正看着她,察觉她的注视,他面目表情。
孟娴的心一点点沉下去,她眼看着白霍从厨房慢步走过来,几乎可以预见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又要罔顾她的意愿了对吧,而且罗比还是个男孩——虽然他对她来说不过是个孩子。
白霍站定以后,脸上却意料之外地慢慢浮现出几分笑意,他握住孟娴的手,
“去吧,你不是早就想学滑雪了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