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漕运,怕是以后要军中与朝廷大员们共管了。这可是件大事儿。
再则,便是籴米船沉事故,朝廷大怒,趁着年前便派了钦差下来彻查。
所以,知府是真的慌了。恼怒之余,是真恨好死不死的咱就沉在咱这一亩三分地上,这不是害人吗?!
哪个王八敢这样陷害人的,真是无妄之灾,心中也是恨极了那背后作妖的人。对于此事,他们心里也是有数的。
县太爷回了驿馆休息,便叹了一声对师爷道:“钦差下来查案,虽然与咱们这府城与几县没啥关系,但这事,牵连起来,圣上,可未必不波及到咱。”
师爷见县太爷愁眉不展,便道:“大人不必忧虑,便是有,大人还能被贬到哪里去?!”
这话一说,县太爷便乐了,笑道:“也是,我本就是一七品,难道还能被贬成县尉不成?!本县本就穷了,难道还能贬往穷县?!若是如此,我也认了。只是在本县作的功绩,还未上报,就已经便宜了后来者,唉。为他人作嫁衣裳啊。”
所以吃挂落的,肯定是上峰。官位越高,事大的时候,越不稳呐。他这艘小船,还是别操心那么多了!
县太爷这才释然一笑。
师爷道:“便是钦差前来查了问题,要波及到沿途余县,也要到年后才会定升迁之事。年前太后寿诞,万岁只怕有怒,也不会在年底发落。这个节骨眼上,大人的筹谋还是能来得及的。”
县太爷想了想,便道:“这倒也是。我虽不心急,也知好事多磨的道理。然而,就怕朝中有人不识货。所以此事,不得不用这么久的时间筹谋,打通了关节。要不然,何至于等到现在。好不容易是等到太后寿诞这样的高兴日子,哪知道,这籴米船偏偏在这地方沉了……”
他摇摇头,苦笑道:“希望别再出意外了。”
“今年听闻还有各小国的使者要去京中上贡赋。这糖方,大人筹谋这许久,必定能发挥作用的。双管齐下。年后必定有喜。”师爷道:“大人莫要太担心了。”
县太爷来来回回的琢磨了一下过程,觉得没有哪里有遗漏,这才对师爷道:“安平是个能沉得住气的性子。这么久了,他问都没问上一句糖方之事。若不是我常与他提,他竟连问也不问。可见张家老太太是个大气的人,会教孩子!”
师爷笑道:“这位老太太是个厉害之人呐,看着不显眼,其实张家说起来也就起来了,现在张家这头油的生意是真不错。再则便是为安平定了赵家的小女为妻。以王安平的出身,这样的亲事是难得少有的了。”
县太爷笑着点点头,“一个县里,难得有像王安平这样通透可用的。可惜他是个孝顺的,不肯离开本县。不然我都想带在身边了。”
“用人难呐,”县太爷叹道:“能有可靠的人可用更难,又可靠又有才能的则是难上加难。”
他就算只是一个小县太爷,到现在还在愁着用人的问题。小到县令,大到万岁,其实都愁钱银不够用,也愁人不足用,用才用可靠的则更难!
就很是无奈!
愁着升迁之难,也愁着用人不遇。
而王安平已在张云帆的店铺之中,二楼,张云帆点着灯烛,十分兴奋,以为他是看了自己的信才来的,便道:“来的正好,明日便带表叔去选宅院,选好了就马上定下来,这府城的院子一天一个价,若不早买,钱反而不值钱了!”
“别忙。”王安平道:“我来是公事。我正有话要与你说。你先坐着。”
张云帆见他说的郑重,便忙坐了下来,洗耳恭听。
等王安平说完了,张云帆才道:“籴米船?!这里面可是有什么事情?!”
“好好的船怎么会沉,沉的蹊跷。要么这船里根本就没有粮,要么都是石头,要不然就是粮与数目对不上,总有原因。”王安平道:“只怕是出事的是江南仓。这里面的事太大了。我娘叫我趁此出来与你说一声。最近一两年都别碰粮米生意。”
张云帆听了,郑重的点头,道:“我晓得了,再不碰这个生意的。”
“做生意难啊,不小心掉到坑里,可未必能爬得起来,尤其是这种坑里,怕是要有罪。”王安平见她听进去了,这才放心,道:“此次连县太爷都十分紧张。他在宦海里什么沉浮没见过?此次的事怕是极大。”
张云帆道:“表叔回家叫姑奶奶放心,我记下了,绝不犯错!行商这回事,我也见识了这府城的凶险。小心才驶得万年船,我心中有数。”
她十分感激王安平,道:“若不是表叔特意来说,我哪里知道这样的事去。”
“别往外说,这事可大可小,消息一直是封锁着的。”王安平道。
张云帆连忙点头,又要他明天跟她去看宅院。
“我知道你是真心,本来若是无事,年前我也会来一趟,一是来看看你,二来也受了你这好意,只是眼下不合适。”王安平道:“出了这事,我来是为公事,能来看你,便已是私事了。若明天还在府城耽搁,并不好。下回吧。”
张云帆一想也是,便道:“好,年前表叔无事一定要来一趟。”
“好。”王安平没有拒绝。
他没有急着走,只问她生意如何,可有困难。
张云帆一一说了,道:“我借了钱与李方,叫他先在府城定下来,这房价一天天的涨,现在不买,以后飞涨起来,他怕是安不了家了。我倚重他,他心安在这里,也能帮我做事。”
“这样才好。”王安平道:“我娘的意思是把你的户口迁出来,单独立户,也利于你将来购买商铺与宅院,利于行事方便。只是,云帆,你要想清楚了。一旦单独迁出来,你就是商户了。你不会后悔?!”
“不后悔。”张云帆一笑,道:“又不是卖身为奴,有什么可后悔的。我一个女子,能单独立户,还能拥有自己的产业,不是好事吗?!”
“真心?!”王安平有点不忍心,道:“若是将来,你想要嫁人,商女就低人一等,怕是匹配不了多好的姻缘,你……”心高气傲的,肯嫁类似于他这样的小吏不成?
第308章 惜才
张云帆笑道:“表叔想多了, 这正是我要的。至于嫁人,暂时不会想。就算以后会,也是能为我带来利益的选择, 何来低人一等?!至于作妾,那就更不可能。”
王安平一想也是,为妾, 就是连人带产业,归人所有了。虽不是奴, 却是凭白为自己找个主人, 以云帆这样的性子哪里肯?!
至于成亲,若是能为她带去利益, 也没什么不好!
“表叔带点东西回家去, 我在府城备了些年货,马上就进腊月了, 带给家里人吃。年里, 我怕是回家呆不了多久,准备了太多, 怕我一个人带不回去, 这里实在放不下。这些东西就是我的心意了, 给家里各人吧。”张云帆道。
“好。”王安平自然应了。
他也没有多留,孤男寡女的, 就算有辈份差在这里,但这大晚上的, 实在不好。因此,很快就告辞了。
张云帆送他出门,见他远去了,这才叫厨娘把铺面的门给关了。
第二天李方和伙计们从后院出来开店, 张云帆对他道:“点心铺子近日便先不开了,忙不开。等到了腊月里人手足了再开吧。先紧着已有的粮米做点心,等用完了就到腊月再说。大家伙儿最近也累了,都调个休,放个假!”
李方想了想,道:“这般也好。最近确实是有点累了。”
“你也趁着腊月的功夫把家定下来才好。等搬过来了,你这过年的守这我也放心。过年我总不能不回家的。”张云帆笑道。
李方见她催,便笑道:“正有这个打算呢。那我也偷个懒把这事给提前布置一二。”
又问她,道:“昨晚表叔来了竟没在这里住?!”
“没有,表叔是来公干的,说了事带了家里的信来就匆匆的走了,县太爷住在驿馆呢,他哪能离开的太久。我看他忙的很,今天怕是就要回家了。”张云帆也没提多的话,只道:“一会儿帮把我东西整理一下,送到城门去,表叔若走,扛到船上让他带回家。我给家里带的年货。”
李方应下了,自寻伙计着去搬运不提。到了城外守着,直到午后才看见王安平,忙上前去先拜见了县太爷,然后跟着将东西送上了船,这才回铺子里。
县太爷看着这箱箱笼笼的一堆,笑着道:“张家这位小姑娘虽是小小年纪,却在府城掀的好大风浪!”
王安平随坐在县太爷身边,闻言笑道:“她是无知者无畏,初生牛犊。也是知府大人体谅为商艰难,若不然她这样轻狂的,哪一个能容得下她。她是生在好时候,也遇着好人了,才有这番作为!”
县太爷笑着点头,道:“知府大人确实是难得一见的好官。是个有作为的。”
师爷笑道:“看来张家这小姑娘赚了不少。张家人,这敛聚钱财的本事值得学习啊。都说商贾为末业,然而,若无本事,也是只有亏的,没有赚的。她能闯出这一番事业来,当为首运,哪里就是末业了。”
王安平只谦虚的说是府城抬举,才有她的运道。
县太爷和师爷哈哈大笑,点他道:“你啊你,年纪虽轻,却十足稳重。这般年岁,难得。”
县太爷坐在船上,看了一会运河,叹道:“这个时代,乘风破浪会有时,然而,若是风浪太大,可是会翻船的……”
大约是为官场上的事有感而发。
知府召集这么多县的县令是为什么呢?!钱粮都凑齐了,也运出了,但这件事情,就是出在他们这河道上,半点法子也没有,摘不了责任,因此便上了联名的折子请罪等事,指望着能够息帝王怒火。
搅弄风浪的不是他们,可是浪打到他们身上的时候可是无情的。虽说这件事,他们沿途各府县是真的无妄之灾。但帝王若真的怒了,管你是不是无妄之灾,真恼了,还不是得有一个失察之罪?!
理由也是现成的。一方主宰官员,河道大兴,连运粮船,你们都监管不了,说沉就沉了,那你们各府县兴漕运和商业,能做得好么?!
弄的不好,说不定这治府治县的功劳都一并的抹了。
这可真是哪里说理去?!
如今的圣上威严日甚,虽说英明神武,并不是迁怒之人。但这个时候关键它太特殊了。是朝廷大兴河运之时,再加上是太后整数寿诞的时间点,太敏感了,这个事若是处理不好,当真是打皇帝老爷的脸。
所以知府其实是很聪明的。对于圣明之君的方法是,出了事,啥事也别说,先认罪认错,把事往自个儿身上揽,说不得帝王理智在,看了这一幕心里的火还不会再发,不会迁怒他们。若是往外推,了不得,一个失察,就能一撸到底了……
所以大臣们对明君与对昏暴君王的法子是不一样的。越是英明之主,越不好糊弄,与其把责任往外推,或是糊稀泥,还是赶紧的认错认罪最好!
这叫识相!
所以为啥叫盛世呢,就是圣王之下,日月昭昭。底下人想糊弄,那也是没用的。糊弄大法只能蒙混于无权势或是昏暴之君。
如今的陛下,那既是大权紧握,又是英明神武,所以,为那些敢在老虎头上拔虱子的人点根蜡要紧。
船顺流而下,肉眼可见的是府城外的码头也开始戒严了,虽没有像县城一样一封了之,但明显的进出都查的严了起来!
县令感慨道:“府城的体量与咱小县城不同。咱县封几天也不妨事。但这府城每日吞吐之商船如此之多,倘一封了之,难免伤商。知府大人并不因噎废食,此,方是兴商之长久道也。吾辈学者还有甚多!”
师爷和王安平一副受教的点头称是!
等回了县城,上了码头,正巧碰到季老爹,季老爹正在码头上打转转,和人闲聊,打听着啥时候能出船呢,一看到王安平和本县县令,忙上前来便拜,作揖道:“草民拜见大人!”
县令点首,笑道:“不必行此大礼。本县并不是礼重之人。既是安平家眷,安平便先回家罢。”
王安平道:“是!”
季老爹虽想套近乎,但在官面前,他也是不敢造次的,只是笑。
早有衙门里的轿夫抬了轿子来,师爷扶着县令上轿,县太爷回首看了看季老爹,这才上了轿,问师爷道:“这人是否是季大牛之父?!”
师爷一面随轿行走,一面低声道:“正是!此人在码头上常出船售卖些馒头包子,以此为生,因此才在此次转悠。”
“看着是灵泛之人,竟能生出大牛这番憨厚的人!”县太爷引以为异事,可惜季大牛不开窍,虽惜他才能与力气,却是不上道,用真不好用。
“这季父,并非良善纯厚之辈,”师爷道:“所谓小人,远之则怨,近之则不逊。是其人也。也幸而大牛不好用。若是得用,叫季家得势,这季父便是第一个猖狂之人。这反倒是不美,有纵人之意了。”
县令皱眉,听着师爷说了一回季家的事,无语道:“生子四,前三个都是不孝之人,可见此人也不是个会教子的。可真是一脉相承啊……”
师爷听出他的不喜,便道:“百姓多数都是有些小毛病的。季家这样的人也常见。真正少数能得用的反倒是像王安平这一类人。得用而不轻狂。实属少有!”
县令沉吟不语。
师爷知道他有心仪之意,便道:“不如小人去问问他罢。倘他有志向,将来大人若升迁,可带走之。倘若他无志于此,也罢了!”
若是能带走,现在多倚重之,也是可以的。但是若不能,恐怕有些事情便不能叫他凑的太近了。
县太爷想了想,点了点头,道:“也罢,你去问问。他是个孝顺的。恐怕未必肯。若是如此,也不必强求。人,终究各有志向。能来此处,与他结一番善缘,已为美事了,若再强求,难免有恩将仇报之嫌。不宜如此!”
“大人仁善。”师爷笑道:“自不欲与他为难。”
县太爷回了县衙,师爷便出了来,往张家来。
王安平刚到家,刚才将箱子开了,家人都在收拾着张云帆从府城带回来的年货,因是季老爹帮着给拉回来的,因此,但凡他见到的,季老爹自然也有份。
季老爹倒不是贪这东西,而是觉得府城的东西是真稀罕,看张家给自己这番脸面,心中十分满意。
一面笑,一面还道:“这些东西要不要往衙门里去做做人情?!”
王安平一听就知道他什么意思了,道:“县太爷并非是看重多礼之人,倘若太过灵泛钻营,县太爷反倒不喜。”
季老爹听了,便笑道:“想来县太爷总归是读书人,是好官清官,规矩自与咱们小老百姓不同。咱们小老百姓的,反而推崇礼多人不怪的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