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媛起得最早,水渠断了,她走半里地到蓄水池拎了一桶,烧水煮红薯。然后拿着刀在院子里除草,天亮得快,山里闷热,几人陆续起床。小崽子也咿咿呀呀,齐案眉把她连摇篮一块抱到院子里,换洗尿布。缸里有昨晚挤得母乳,密封袋满满一袋,泡进缸水里防变质,早起只需装进奶瓶里烧水煮热。
小石榴早就想和白络解释了,毕竟因为她,白络对彭媛的态度越来越差。洗漱时候拉着白络躲到院子外,把连日的愧疚扭捏说出来。白络先前不了解她们两人的事,总觉得“强迫”一词是脱辞,彭媛就是不想对这个孩子负责,不愿承认自己有错。这会儿被打脸,心情荡下去,一个早上都在琢磨要怎么跟彭医生道歉。
“抬头不见低头见,我们应该给她一个正式点的。”
齐案眉抱着崽拍奶嗝,小家伙刚才吐奶沾了她领口,说悄悄话时扑面而来一股奶臭味。
“好臭!你喂她吃了多少啊?”
齐案眉只好把孩子放回摇篮,揪着衣领在水槽上用毛掉光的竹刷刷洗。白络瞧她滑稽,边笑边抢过刷子,肥皂干得四分五裂,挑一块手能拿的,在奶渍处蹭蹭,然后用刷子仔细刷洗。
螺蛳吐了一天泥,齐案眉招呼那个只知道埋头干活的人,教她用刀背敲螺蛳屁股。河道里的螺蛳个大肉肥,敲完屁股后下锅焯水,捞起过冷水,让肉质更紧实,做一道酸笋炖螺狮,味如臭名昭着的螺狮粉。彭媛不喜,一个人啃红薯,小石榴喝得连汤都不剩。
正午太阳毒辣,在院子里铺上花皮,几个人把米缸里的米倒在皮上。经由高温暴晒,油虫和米虫散得差不多。这个米不能久存了,过不了几日又生得满缸虫,做成饵块更方便储存。
她们费了老大劲把石槽搬回院子里,把用具都消杀一遍,在院子里挖坑架锅。锅里烧水架上蒸笼,一层层铺满大米。煮好的米分批倒进石槽,白络和彭媛力气比较大,她俩负责捶打,齐案眉心细,负责给米团翻面,小石榴就只能在边上看着,偶尔往团子上洒洒水。
打好的团子趁热分成等大的剂子,手上和面杖上抹油,杆成面饼状方便晾晒和储存。人多手多,活也干得快,做了不少饵块放到蘑菇屋晾,剩下的米妥善储存,早晚煮粥吃,还能挺不少日子。已经入了九月,水稻错过了种植期,她们要省着点。
东边的田里虽然也杂草丛生,但留有不少之前种的蔬菜,多数是她们离开前随手撒下的种子,长势也不算好。白络带着齐案眉去修水渠了,小石榴陪七崽,田里只看到彭媛一个人弯着腰,沿着田沟拔草,逐渐露出农作物。她把拔好的草顺手梱成草团,扔到田埂上准备晒干了拿回去作引火的。小青菜生了虫,叶片上密密麻麻布满虫洞,剥开杂草后重见天日,被鸟盯上了。人在前面拔草,鸟在后面捡虫子吃。为了防止虫害蔓延,彭媛干脆把青菜都拔了,铺在沟里,等忙完带回去。洗洗干净其实还是能吃的,纯天然有机蔬菜。
丝瓜到处爬藤,花开了一茬,有几颗瓜老了肚子特别大,随手一掰一肚子籽。彭媛挑了嫩得摘几颗,又掐了朵雄花,给雌蕊授粉。她草拔了差不多,就在田里找各种瓜的花,挨个进行人工授粉。
白络修好渠子回来,又带着齐案眉往地里。看她一个人玩得挺起劲,活也干得漂亮,老远就开始夸。一开始对着齐案眉小声夸,近了放开嗓子略显浮夸的夸。总之蛮尴尬的,彭媛反而不习惯。
“彭医生不愧是妇产科的,育人授粉专业户。”
这话本来是掐着专业对口夸的,仔细一想又有点揶揄的味道,白络一时哽住,全靠齐案眉搭腔,气氛倒也没那么遭。
彭媛还高高兴兴地给她们展示成果,把瓜果蔬菜装进背篓里,几个人到小塘边洗泥。塘里长了水草,人在水里搅出动静,鱼虾吓得乱窜。
“有不少小龙虾欸。”
白络趁她俩洗菜,绕着小塘走一圈,发现好多小龙虾飘在水草上睡觉,人动静一大就钻进水里。
“先回去吧,明天钓。”
看云彩晚上可能有雨,东边一片黑,她们抓紧回去,把院子里晒着的食材和用具搬回家。
七崽半天没见两个妈妈,这会醒着,被小石榴抱在怀里,见到妈妈回来激动得手舞足蹈,被白络一抱上手就急哄哄往胸口钻。小脑袋一拱一拱的,要找奶喝。几个大人被逗得合不拢嘴,白络接过齐案眉递来的毛巾,把孩子抱进大屋,湿毛巾擦擦汗,乳头送进她的小嘴里。很久没被裹了,这小嘴还是像针管一样,偶尔喂一次倒也还行,白络很享受宝宝需要自己的感觉,摸着她软乎乎的小脑袋,心里一阵发软。
晚上小石榴在洗澡,齐案眉把彭媛带进大屋,白络坐在床上哄着孩子,叁个成年人面面相觑,小崽子倒觉得热闹,朝人挨个笑,两个小梨涡挂在嘴角,牙床粉嘟嘟的。
“说吧。”
这人开门见山惯了,白络也不稀奇。郑重地和她道了歉,把之前的误会都说了出来,希望能冰释前嫌。彭媛反倒觉得奇怪了,这有什么好道歉的。
“我也有错,谈不上道歉。和她的事我不想再说,既然从辽东出来了,以后就别提旧事。我还要仰仗你们生活,多多关照。”
白络觉得她这样的性子,不承认就算接受了。本想再劝劝她,跟小石榴好好聊,不要辜负一个孩子的喜欢,起码说开了。但是态度在这,只能祈求小石榴不要吊死在她彭媛这一棵树上,毕竟年纪还小。
晚间雨骤然落下,伴着闷雷。小屋里,小石榴看着彭媛的后背,女人长发披散,占着枕头小小一角,避人如蛇鼠。妈妈走的早,她孩子心性,又被坏人糟蹋了,一度自我贬低到尘埃里,以为不会有人爱自己了。彭医生对她很好,但她不想只做小孩,还奢望别的身份。
你能看看我吗?
如果你认真看我一眼,说不定就会理解,没有玩弄,没有小孩子的把戏,是真真切切地在喜欢,想要获得一份永远。
你不想要么?
她伸手触摸枕上落发,空气里的尘土味随雨水浇灌而密集,目之所及是心心念念。不想多虑,手从身后环了上去,下巴垫在发上,压着她不让逃。
“求你了…”
女人一动不动,小腹的起伏微微停顿,身上一双小手紧紧箍着,疲于推来复去这种游戏,彭媛闭上眼睛。
第二天是多云,山风卷来清凉。院前的一片小菜地土壤肥沃,一场雨后都是蚯蚓吐的泥。白络带小石榴挖用来钓虾的蚯蚓,从家门口一路挖到小塘,到处都是坑,小黑它们跟在后面也学样似的刨,最后面是齐案眉,捧着从地里找到的红豆苗,一坑一栽,倒是省事。
就在后山随意砍了几根小竹子,削去旁枝,头部栓上一根渔网线,先绑了块石头沉到塘里试深度,在差不多的地方系上一根小小的浮木。蚯蚓要摔死了才好绑,一次叁根不多不少。她们在塘边钓虾,七崽睡在手提竹篮里,罩着一件轻衫。
这里的虾没见过世面,都傻傻的,时常一箭叁雕,死咬着食物不松手,钓是好钓,就是有点难取,钳子夹得老紧。因为很容易,年纪小的两位很上瘾。
“钓多了吃不完。”
彭媛难得管事,第一个撂下杆子。
“要你管!”
小石榴娇嗔出口后才意识到,以前养成的习惯一直没改掉,这会大家都精神放松,一个没注意就对人撒起娇来。白络倒是喜闻乐见,假装没听到,接一杆虾上来。那边孩子醒了,齐案眉抱着把尿,也没在意。小石榴猫着眼看彭媛,见那人勉强勾着嘴角,心里暗暗一松,接完最后一杆后也撂下了。
小塘水是山涧水,水质干净,养出来的虾也干净。做虾之前需要先处理,用剪刀剪去龙虾的小爪,留下大爪但是要去掉会夹人的钳。尾部有叁瓣类似鱼鳍的组织,拔取中间那瓣,虾线随之去除,再用毛刷刷去虾壳表面附着的藻类和泥污。去虾头按个人喜好,白络千叮万嘱过,这道工序免不了。找到虾头部的一道凸起的线,沿着壳线用剪刀夹住,施力往外一掰,带有苦涩脑容物的部分就会被除去,剩下的部分是虾的内脏,也是普遍认为的“虾黄”,但其实没有任何营养价值。
拍两个大蒜,剁成蒜泥,葱姜切好备用。小龙虾先入锅热油炒,炒至通体艳红后捞出。倒入蒜泥和姜翻炒出香味,小龙虾下锅,加入干辣子、自制辣酱和调料继续翻炒,最后加水没过,盖上锅盖小火慢炖十分钟。十分钟后添柴大火收汁,红薯淀粉调小碗芡汁倒入,最后翻炒几下,撒上葱花。
白络喜欢的重口,所以席间除了她都辣得几乎吃不动了。齐案眉剥了个尝尝,给七崽喂水时沾到点,把孩子辣得直眯眼。后来再想吃,都是白络剥给她,自己吃一个给孩她妈剥一个,吃虾的速度都赶不上她剥虾的手速。
“别吃太多,会消化不良。”
白络以为是彭医生对自己说的,看到这席间还有一位小姑娘,吃得眼泪一把鼻涕一把,试探着客气道:
“哎呀,不吃了不吃了,听彭医生的。”
彭媛一愣,没有回话,把桌上的虾壳搂进厨余垃圾筐,默默收拾碗筷。小石榴等她转过身时,迎着白络八卦的眼神羞涩一笑,末了又失落地摇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