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拥抱了好久,互相感受着对方瘦骨嶙峋的身躯,直到小耗子的胸脯被什么东西硌到了。
小耗子目光忽然凝重了起来,指了指蚊子的心口,“那个东西……太危险。听我的,扔了吧。”
蚊子摇了摇头:“我会小心的。”
小耗子于是不再说话了。一个丫头被打发来,催她收拾。蚊子看着那天蓝色的背影,忽然有些不认识,忽然又觉得,自己会记得她一辈子。
她的泪水还没干,蜗牛又来向她辞行了。
他憨憨地笑着,说:“文大人手下的蒋师爷说我……说我那个可教……要收我做徒弟,教我写字……”
二叔果然兑现了他的诺言。蚊子和蜗牛相识不久,听到他有这般归宿,高兴多于不舍,嗤的一笑,说:“你是嫌我教得不好了。”
蜗牛急得直跳:“不,不是……”
蚊子忽然道:“那,你爹的仇怎么办?”
蜗牛搔头想了好久,说:“君子以直报怨,我不会忘的。”
蚊子点点头,说:“那你以后还来不来找我玩?”内外有别。她在外面流浪的时候,早就把男女之防丢到了九霄云外。可是现在她是在文府,身份是文宋珍公的侄女,自然要回到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生活。
蜗牛笑道:“要是文大人准,我天天来。”
蚊子心想:“文大人才不会准。”她在野外颠沛流离的时候,日日便想着回到府里的安逸日子。可是这种日子刚刚过了一天,却又觉得拘束了。
蜗牛又道:“文大人还要让壁虎哥学做侍卫呢。可是他不愿意,在房里一天没出来了。”
蚊子忽然想起来方才心中为什么担忧,连忙趁着二叔还没来得及管束自己,跑到了壁虎的房间。
壁虎眼圈红红的,正将自己的东西一件件地打包。其实他也没什么随身的财物,不过是小耗子送的一些他不戴的手环,一副弹弓,几件破衣裳,还有就是那柄他视为珍宝的缺刃短刀。那刀在进城时,被卫兵暂时收缴了去,此时又让他要了回来,装在一个盒子里。
文璧派人送去的一件新衫被他扔在旁边。
他见了蚊子,冷冷淡淡地道:“文小姐。”
蚊子的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了。“壁虎哥,你别……别这么叫我……你还当不当我是你妹妹?”
壁虎平日最见不得她哭,但此时也不过是低下了头,不再看她,说:“不敢再叫你妹妹了。”
“你留下好不好?你是不是怪我二叔看轻你,只让你做侍卫、做小厮?我,我去跟他说……”
“不是!”壁虎的声音有些生硬,又有些哽咽,“我才不会在鞑子手底下做事!永远也不会!惠州容不下老子,老子去别处!”
她一下子生气了,“我二叔不是鞑子!”
“没区别!”
她冲他大吼了一声,气冲冲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抱着被子哭。有那么一阵子,她打定主意,一辈子不再见壁虎,不再和他说一句话。随即她看到壁虎从窗外一阵风般地过去。他真的要走了。
她一下子忘了方才的想法,套上鞋就追了出去。她看到壁虎跑着跑着,却被文璧身边的差役拦住了。文璧的脸色十分难看。
文璧身边的一个蒙古官员指着他的脑门,直接骂了起来:“忘恩负义的东西,你要走,也不和文大人通报一声?当这儿是客栈了?”
壁虎看到文璧和他身前身后的侍卫,毕竟是有些害怕的,低下头,没说话。
蚊子跑过去,拉住二叔的衣袖,说:“他……他在这里住不惯。”
壁虎看了她一眼,大概是奇怪她为什么为自己开脱。
文璧忙碌了一天,眼底尽是疲惫,挥一挥手,道:“算了,让他去吧。”
壁虎点点头,刚要迈步,又突然看着蚊子,“你是打算在这儿住一辈子了?”
“什、什么?”
“有吃有喝,又有丫头服侍,多舒服!最好你老爹也一块儿投降,一家子团聚,每天吃羊肉,喝马奶,等长大了,嫁个蒙古贵人,一辈子就过得像神仙似的了,对不对?”
他又在编排父亲。蚊子知道自己应该生气的,可是却气不起来,怔怔地想着他这几句话,越想越不是滋味,一瞬间里竟有股冲动,想跟他一块冲出这府门,再也不回来。
但文璧身边那个蒙古官员已经气得哇哇大叫,连声喝道:“扔出去,扔出去!”几个五大三粗的军士提起壁虎的身子,把他和他的包裹一起丢出门去。
蚊子惊叫一声,不由自主地拔腿去追他,却被几个赶来的丫头拉住了。
她眼睁睁地看着壁虎爬了起来,拍了拍脸上、手上的土,朝自己看了最后一眼,迈开大步便走了,再也没回头。
她紧紧咬着嘴唇,突然想到,小耗子留下的那一堆礼物,自己还没来得及送给壁虎。心中突然涌出一股铺天盖地的恨意,只想把怀里的毒`药通通用在他身上。
第31章 素琴弦已绝,不绝是南音
</script> 奉书已经忘记该怎样做一个相府小姐了。她茫然坐在属于自己的小床上,一样一样地辨认房间里的器具。文璧派了几个丫头老婆子服侍她。几个人在地上铺了一层旧布,小心翼翼地解开她乱蓬蓬的长头发,从里面簌簌的抖出沙土,以及里面裹着的、挣扎着的几只小虫子。
她被脱了个精光,按进滚热的浴桶里。丫环们用皂角给她洗头发,打了三遍皂,乱草才逐渐变成了绸缎,一点点泛出光泽。她从没感到自己的头发这么沉过。一个老婆子托着她的一头黑发,一边轻轻捋着,一边啧啧称赞。
她又被抱进另一桶干净的水里。丫头们用手巾把她全身上下都搓了个遍。她的胸脯被搓得有点疼,后背也*辣的,感觉水温烫得难以忍受。可是过了一会儿,她便适应了。泡在热水里的滋味实在是太美妙了,她只觉得骨酥筋软,慢慢便沉沉睡了过去。等她醒来,看到自己的皮肤都变成了淡淡的粉红色,水面上漂着一层奇怪的渣滓。
还有一盆香香的水,是给她洗脸的。她的眼睛下面有一些过敏的红斑,也许是被虫子咬的,时常发痒。被那水一洗,感觉凉凉的,一下子就不痒了。
一个十七八岁的丫环捧了一个象牙盒子,用手指头尖儿挑出些膏油,轻轻给她点在脸蛋上,打圈儿涂开,润润的,舒服极了。那丫头捧着她的脸,笑道:“真是个标致的小姑娘,可惜晒黑了些儿。等养上几个月,把皮肤养细了,那可就成了瓷人儿了,真真的小姐样子!”又低头看了看她的一双脚,捂着嘴笑道:“可惜了的,不过现在缠上,还来得及。”
奉书垂眼看了看自己的脚,忍不住脸红起来。脚底的老茧已经全给磨去了,摸起来滑滑的,白白净净的脚趾头像珍珠一样,此时正忸怩地在地毯上蹭着。只有一点美中不足,这双脚和她的个子一样长势喜人,这两年来走路太多,又没有合适的鞋子束缚,脚趾不免长得太开了些,脚面也嫌太宽,和记忆中姐姐们瘦小的纤足比起来,简直像青蛙。
更羞人的是,一个老婆子居然让她躺下,张开腿,说要看看她“受没受委屈”。她开始不肯,让那婆子装模作样地吓唬了几句,也只好照做了。她说不清那婆子做了什么,但只过了一小会儿,那婆子便笑眯眯地拉她起来,说完事了。
做完了这些,她才被允许穿上衣服。刚刚搓洗过的肌肤细嫩无比,刚刚碰上白白的棉布,她便叫疼。丫环们笑着让她忍一忍。刚穿上中衣,便来了一个中年妇人,说是裁缝,把她上上下下都量了一量,对她说,过得两天,就能穿上丝绸衣服了。
中衣外面,是一件小巧的鹅黄短襦,外面罩了轻薄的樱桃红半臂,布面上熏了淡淡的香。这些都不用她自己动手,她只要平伸双臂,衣服便一件件套上身来,衣带也有两个人一前一后地系。随后她又被围上一条豆绿旋裙,那布料上织着密密的暗纹,滑得让她忍不住想摸。丫环们说,这是文大人派人从成衣铺子里买来的,未免不太合身,请小姐将就下。
奉书却觉得这些衣服好像是为自己量身做的一般。她此前穿的,一直是七拼八凑的成年人衣服,有的衣襟能绕她的肚子一整圈,有的拖在地上,好像唱戏的戏服。自己不还都是穿得有模有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