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说了什么,奉书已经听不进去了,头脑里咚咚咚的敲鼓,鼻子酸酸的,简直快哭出来。当着别人的面不好开口,只得狠狠地瞪着杜浒,用目光烧他,一遍遍的用眼睛问他:“马厩的火,是你放的?”
杜浒垂下眼,不再看她,而是看着地毯上的花纹。
奉书恨得咬牙切齿,不屈不挠,继续用眼神剜他。他实在受不住了,微微点点头,抬眼看了看她。
奉书又用眼睛指着他腰间的酒葫芦,无声地发问:“那个醉酒的越南人,是你杀的?”
死去的阿银身上带着新鲜的酒精味。她一闻到,就觉得莫名的熟悉。此时终于想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杜浒一动不动好一阵,才又点点头。
奉书气急,胸口一阵阵的痛。你早就找到我了!
差点问出声来:“为什么……”
可是却立刻气馁了。问他为什么不早点和自己相见?可当初狠下心来,决定永不相见的,明明是自己啊。
一天之前,跟他斩钉截铁地说“我再也不要见你”的,也是自己啊。
塔古娜还在絮絮地讲着什么,奉书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却听到赵孟清难以置信地问:“什么?你说你丈夫……不会是……不会是……那天我们见到的那个老爷……叫……”
塔古娜讥讽地一笑,“阔阔老爷?大都城头一个出了名爱马的。”
静了片刻。然后赵孟清忍不住哀叹出声:“你、你嫁他?”就是那个仗势欺人,又胖又丑,年纪足有四五十岁的贵族老爷?“他是你……丈夫?”
塔古娜点点头,淡淡道:“怎么了?”
匪夷所思的消息一个接着一个。奉书只觉得整个人都懵了,好半天,才开口问道:“耗子姐,你为什么……你这么会嫁……那个人……”
二十岁的塔古娜浓眉大眼,银盘般的白皙脸蛋,虽非天姿国色,但想象着她和阔阔老爷站在一起,就简直成了黄鹂配秃鹫。更别提阔阔老爷那副趾高气扬的嘴脸……
“你肯定不喜欢他的,是不是?”
塔古娜垂下头,安安静静笑道:“不喜欢又怎么样?我丈夫是大都城有头有脸的贵族,和我爹又是好朋友……”
奉书心中一动,“是你后爹,对不对?你娘呢?”记得小耗子提到过,她母亲后来嫁了一个蒙古官员做小老婆,小耗子也就成了那人的女儿。
塔古娜抿着嘴唇,淡淡道:“我娘早死啦。我爹对我还不错。有一次我丈夫去他那里做客,他俩喝醉了酒,我爹把女儿们全叫出来,说要送他一个。他挑中了我。第二天,我爹就给我准备好嫁妆了——拿我换了三匹骏马、三十两黄金,还有三百顷哈拉和林周边的牧场,我都觉得有些太贵啦。”
奉书早就知道蒙古旧俗,妇女和财物无异,经常是被抢夺、交换的对象。但听塔古娜这么轻描淡写的说出来,还是心里面一阵阵堵得慌。想不到连贵族女孩子都不例外……
可不是吗。蓦然记起来,自己服侍过的虎牙公主,便是出于政治联姻的需要,被嫁到了很远很远的草原上,丈夫据说比她大了三十岁,膝下已经子女无数。纵然是真金太子疼爱的小女儿,也摆脱不了这样的命运。
想到这里,又不禁小声问:“所以你丈夫……还有没有……别的,嗯,别的……”
塔古娜扑哧一笑,似乎奇怪她问出这样的问题,“不然呢?你以为这么大的府邸,都是我一个人的?不过我好歹也有自己的一个小院子,跟她们井水不犯河水,日子过得倒也还算舒坦。”
塔古娜说毕,瞧了瞧自己手上那一串亮闪闪的戒指,苦笑一声。
奉书不知该说什么好。小耗子脚下的铁链没有了,换成了宝石镶嵌的枷锁。
作者有话要说: 憋打我,小耗子的丈夫就是200章里那个猥琐大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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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浒v:你们都叫着让我吃醋,我哪敢,不对那小子好点,奉丫头大概会生气<(-︿-)>
第210章 0142
·聊欲从此逝,人少豺虎多·
塔古娜自嘲地笑笑,忽然想起什么,面露难色,低声道:“所以,我也就是在这院子里,才算得上主人。万幸我丈夫眼下出门办公去了,三天之后才会回来……唉,唉,你们……”
杜浒在一直在远处安安静静的听着,此时立刻开口:“夫人甘冒奇险,出手相助,我们已经深感大德,绝不会再连累你。我们只需要休养一阵子,避避风头。你丈夫回来之前,一定会离开。”
塔古娜舒了口气,点点头,又忽然摇摇头,咬着嘴唇道:“别叫我夫人。”
她派女奴出去打探风声。城里搜捕刺客的力度只增不减。左近的平民区已经全都清扫完毕了。官兵开始一家家地敲大户人家的门。
安全只是暂时的。阔阔老爷三天后就会回来。塔古娜很得他的喜爱,又正怀孕,他回来之后肯定马上会到她的院子看她。到那时,她的卧房、院落必须恢复原样,奴婢们也必须串好口风,不泄露一点贼人闯入的痕迹。
满打满算只有三天。奉书他们已经在宫城内外奔逃躲藏了两日,一直水米不进,此时都已经虚弱不堪。等塔古娜令女奴端来酪浆和奶点,大家饱餐一顿,把身上的灰土和伤口都略略收拾了一下,已经是深夜了。
奉书倚在塔古娜的床铺上。不知怎的,当着塔古娜的面,她不想和赵孟清表现得太亲密,跟杜浒更是离得远远的,于是便跟塔古娜挨着,靠着她肩头。由于身体里长期带着毒,受伤后更加虚弱,昏昏沉沉的已经半睡过去了。
杜浒和赵孟清头一次在已婚妇人的闺房里歇脚,塔古娜从小就不知“礼教”二字怎么写,自然毫不在意,但两个男人多少都有点别扭。赵孟清毕竟和塔古娜有着小时候的交情,还不至于太忸怩,凑近了烛火,专心致志地清理一根扎进手掌的木刺——那是前一天攀爬万安寺宝塔时伤的。
杜浒却却浑身不自在,坐了又站起来,踱了两步又停下,一会儿瞟一眼奉书,见她低头看地,又只好往窗外瞧。窗边搭着塔古娜一条未完工的绣花汗巾子,他又急忙收回目光,学奉书,也低头看地了。
塔古娜见他坐立不安,微笑着摇摇头,仿佛是说:“这些汉人。”然后开口:“我这里地方小,藏不下三个人。隔壁有个放杂物的小房间,倒是可以容得下一两个人。两个男人要是不介意,带上吃的,去那里歇着吧。”
杜浒和赵孟清立刻应了。
塔古娜忽然又说:“也不用都过去嘛。”转头看了看奉书,嘻嘻一笑,拍了拍她肩膀,随随便便地问:“哪个是你丈夫?”
什么?这问题太突然,奉书懵了好一阵,这才明白了她的意思,一下子清醒过来,张口结舌,“我……我、没有……”
塔古娜话音中带着得意:“你呀,倒变得和其他汉人姑娘一样害羞了。别不好意思啦,你当我看不出来?说,哪个是你丈夫?你腿上受伤了不是?叫他留下来陪你、照顾你啊。”
奉书余光看到杜浒也愣住了,赵孟清干脆连脸带脖子都红了。她急得只想捂脸。当着两个男人的面……
塔古娜却不明白,为什么指个丈夫都这么扭捏。若是她看错了,两个人谁都不是,也不过是一句话就能说清楚的事,蚊子怎么突然反应这么大?
奉书低下头,声音蚊子般细:“是,是……”答案似乎显而易见。论名分,杜浒如同父亲,她只是他的不成器的弟子而已。况且现在,也不知道他还认不认自己这个弟子。而赵孟清已经不止一次向她提出婚约。眼下跟他定了名分,不过一句话的事,让杜浒彻底看清楚,自己已经心有所属,终身有托,做回了正常女孩子--这不是他一直希望的吗?
可是却怎么也没有这个胆子开口。
塔古娜越来越觉得好玩,笑道:“你不说话,我可猜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