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在那里闭目养神的师姐忽然睁开了眼睛。
风左君自知失言,立刻闭了嘴。
谢羽灵转过头问道:“师姐,我叔叔他是否真得还活着?”
师姐拿出了放在身旁的一柄长剑,忽然将其拔出,手指在剑身上轻轻划过。
“君语。”谢羽灵沉声道。
“吁~”李馗猛地一拉缰绳,将马车停了下来,他沉声道,“周正君子。”
周正一身青衫,站在马车之前,他轻叹一声:“回去。”
李馗将手中的缰绳交到了风左君的手中,低声道:“一会儿我说起身,你们就立刻下山。”
“本来想和你讲道理,所以叫了三师兄。结果没赶上,你就下山了。讲不了道理便只能讲拳头了。如今山上的这几位师兄里,我拳头嘴硬。”周正君子的声音越来越小,“所以我来这里,带你回山。”
“师兄,说响点,听不清啊。”马车中的声音很是柔美。
“我说!”周正忽然大喝一声,“我来这里,要带你——”
“吼!”一声怒吼忽然响起,像是一道惊雷突然在山林之间炸响,惊得三里之内的树叶沙沙作响,马车之内的风左君和谢羽灵都惊得趴倒在了地上。
“好厉害的佛门狮子吼。”风左君咬牙道。
周正神色不变,看着面前的李馗从马车上走了下来,缓缓道:“李馗,你禁武十年了,今日要破戒吗?”
“我与姑娘相见,也正好是十年。”李馗一如既往带着憨厚的笑意,“十年前,姑娘将快死的我带上山,十年后姑娘想下山,我自然要送下山。你们常说,恩欲报,怨欲忘,报怨短,报恩长,我这样做没错吧,周正君子?”
周正点了点头:“确实没错。”
风左君从地上爬了起来,长吁了一口气,惊讶地问自己的师姐:“李馗会武功?”
谢羽灵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光方才那一声佛门狮吼,便至少有三十年内力积厚。”
师姐却只是摇了摇头:“我也是第一次看到。”
周正伸出一掌:“学宫,周正。”
李馗收起了憨厚的笑容,原本有些微驼的身躯慢慢挺直了:“君子涯弃徒,李鬼。”
“李鬼!”风左君惊得浑身一颤,“那个因和魔教圣女相恋而叛出师门的李鬼!”
“据说当年李鬼是君子涯钦定的掌门继承人,上君子涯提亲的武林世家络绎不绝,可他却偏偏爱上了魔教圣女,最后甚至为了魔教圣女杀了三名长老,十余名师兄弟……”谢羽灵沉声道,“江湖传言他早就死了,没想到一直躲在学宫之中。”
“谢三公子,多走走江湖,少听些江湖野闻。当年我从师门离开,可未杀任何一人,只与掌门师尊互换了一招,他们便放我走了。若我真杀了人,以君子涯的门规,我岂能活到今天?”李鬼右手轻轻一旋,只见幽紫色的掌气在他手掌之处徘徊,“当年掌门师尊位列江湖天武榜第十三,我可不败。周正君子,你当如何?”
“学宫山上弟子不入金榜,二师兄生前曾下山得列天武榜第三,我自认武学之道,与二师兄有云泥之别,但多年苦学,终是希望能与二师兄比肩。”周正轻轻一跃,从头顶的梧桐树上折下了一根树枝,“出门得急,未曾佩剑,便以树枝为剑,请!”
“好。”李鬼整个右手臂此刻都被那幽蓝色的掌气所笼罩了,像是套上了一层铠甲一般,他猛地一个纵身,冲着周正君子当头砸下。
周正手中树枝轻轻一抬,在那李鬼的右手臂上轻轻一点。
只见那幽蓝色的掌气在瞬间消散殆尽,李鬼的神色中流露出了几分讶异,随即周正的树枝已经抵在了他的胸口上。
“十年禁武,你退步了很多。”周正淡淡地说道,“结束了。”
李鬼一笑:“周正君子也太过于小看我们了。”
周正微微垂头,只见那树枝的尾部,一道幽蓝色的光微微闪了一下,周正立刻收了手,往后猛退一步,那根树枝摔落在了地上,变成了一堆碎末。
“姑娘,你们先走。”李鬼大声喝道。
风左君立刻拉过缰绳,回头看了师姐一眼。师姐点了点头,风左君便没有犹豫,猛地一甩缰绳,冲着山下行去。
周正轻叹一声:“你这会害了师妹。”
“求仁得仁。”李鬼一拳打向周正。
周正一个翻身,跃到了身后的一棵大树上,他摇了摇头:“你也在求一个结果吧。”
“是。”李鬼再发出一声狮子吼,整个山林间的大树开始摇曳。
周正双手轻轻一抬,身边树木之上的树枝齐齐断裂,落在了他的身边随风旋转,他手再猛地向下一挥,数百根树枝如飞剑一般疾落而下。
“这就是二君子所创的逝水剑意?”李鬼赞叹道,“天下万物,皆可为剑。好!”
第016章 相遇
磅礴大雨,电闪雷鸣。像是天缺了一个窟窿一般,豆粒大的雨水倾盆而下,敲打在屋檐上啪啪作响。长街之上所有的铺子都收了摊,就连路旁的酒肆也都关了门。一个穿着破败衣服的男孩穿过雨帘,跑到了一个较为宽大的屋檐之下躲雨。整条长街空无一人,他四顾看了看,从怀里掏出了一个馒头。
应该是出炉没多久的馒头,还散发着热气。
男孩咧嘴笑了笑,拿起馒头就开始啃,只不过脸上黑漆漆的太脏,把白花花的馒头都给染黑了,男孩一边啃,一边笑,只是笑着笑着又哭了,他将整个馒头都咽了下去,最后趴倒在地,嚎啕大哭,他看着地上的雨水哽咽道:“你们到底是谁?你们为什么……一定要杀我。”
几个穿着蓑衣的刀客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对面的屋檐上,他们沉默地看着男孩哭泣,最后缓缓拔出了腰间的长刀。
雨水把长刀冲刷得雪亮,亮得让人心寒。
“谁能来救救我,谁能来救救我,谁能来救救我!”男孩朝天怒喝道。
自然没有声音回应他,几名刀客从屋檐之上一跃而下,溅起了地上的雨水,打在了男孩的脸上。男孩像是瞬间清醒了过来,忽然直起了身子,沿着屋檐向前跑去。
其中一名刀客立刻一个纵身闪到了男孩的面前,随后抬起一脚将男孩踢到了边上的一个水坑里,他举起长刀一步一步地走向男孩。
男孩倒在地上,仰头看着天空,鲜血从鼻子嘴巴中流了出来,染红了衣襟。
结束了吗。
这一生都还没来得及好好开始,就要这样结束了吗?
刀光一闪,男孩闭上了眼睛。
“永远不要把自己的命运交到别人的手中,不是人生中的每一次,都会真的有人来救你。”一个温和的声音在男孩的头顶向前。
雨似乎也停了,但为什么雨水声还在耳边?
男孩睁开了眼睛,只见一把油纸伞举在自己的上方,替他挡住了那些雨水。一名白衣儒雅的俊秀书生低头看向他,忽然眯眼笑了一下:“不过这话对于一个男孩来说,是不是太过于严厉了。”
“你……你是谁?”男孩有些害怕地问道。
“我暂时还叫谢看花。”书生弯腰,对着男孩伸出一只手。
男孩有些犹豫,下意识地想要往后退。
“我是你的家人。”书生依旧温和地笑着。
男孩看着书生的眼睛,终于还是伸出了手。书生一把将男孩拉了起来,随后伸手挠了挠男孩湿漉漉的头发:“走吧。”
男孩看了一眼周围,那几个穿着蓑衣的刀客全都躺到在地上,一动不动。
“他们死了吗?”男孩问道。
“我不喜欢杀人,只不过是废了他们的武功。”谢看花弯下腰,将伞递给男孩,“我背你走,你替我举伞。”
男孩看了看自己的衣服,又看了看谢看花一身如雪的白衣,有些难为情:“会弄脏你的衣服的。”
“不妨的,都是些小事。”谢看花将伞放在了男孩的手中,随后便将男孩背了起来。
“白衣服脏了很难洗的。”男孩低声道。
“所以我有很多的白衣服。”谢看花笑道,“行走江湖,难免惹上尘埃,可是白衣不能改,所以便常换常新。”
“为什么白衣不能改?”男孩问道。
“因为女子们喜欢。”谢看花的声音郑重。
“我也想穿。”男孩有些难为情。
“我已经准备好了。”谢看花声音中有些得意,“以后你跟着我生活,自然也要如我一样,白衣胜雪,风度翩翩。”
“我叫陈三才。”男孩忽然说道。
谢看花摇了摇头:“不,你以后叫苏白衣。”
男孩的眼睛一亮,他并不在意自己的名字,可却十分在意自己的姓氏:“苏?”
“是的。很好听的苏,有个很漂亮很温婉的女子便姓这个苏,也有一个很伟大很英雄的男子也姓这个苏。所以你以后也一定很了不起。因为你不仅姓苏,还有个姓谢的师父。”谢看花抬了抬头,“雨伞举高些。”
男孩急忙举了举雨伞:“姓谢的师父?”
“我啊。”谢看花笑道。
苏白衣从那天起,便和这个自称是自己家人,也称是自己师父的谢看花生活在了一起。他们找了一个安静的小村落,名为杏花,因为谢看花说那里的酒好喝,他们就买了一处院子住了下来。苏白衣总想问自己的身世,但谢看花总说等他长大的那一天便自然会知道了。而谢看花呢,每天喝酒,读书,教苏白衣习武,似乎在这个小小的村庄里自得其乐,只是有时候喝多了杏花酒,会躺在那棵杏花树上唱歌。
“绸缪束薪,三星在天。今夕何夕,见此良人?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
绸缪束刍,三星在隅。今夕何夕,见此邂逅?子兮子兮,如此邂逅何?
绸缪束楚,三星在户。今夕何夕,见此粲者?子兮子兮,如此粲者何?”
歌声婉转悠扬,带着几分伤感的意味,每次就这么听着听着就会落下泪来,只是……这次的声音为什么是一个女子的?
苏白衣迷迷糊糊中终于睁开了眼睛,他看到不远处的树上坐着一个女子,穿着一身紫衣,一双长腿在那里晃悠着。
“你醒了?”歌声忽然停了,那女子从树上一跃而下,落在了苏白衣的面前,声音中带着几分惊喜。
苏白衣缓缓睁开了眼睛,眼前那女子的模样终于一点点地清晰起来,明眸皓齿,肤白秀美,如果那歌中所唱的“良人”有一个具体的模样,想必便是如此了吧。
“说起来,我们可是第三次相见了,但可能这一次才能算真正的认识了。”紫衣女子站起身,撩了一下自己额前的头发,“我叫南宫夕儿。”
“今夕何夕,见此良人?”苏白衣刚从沉睡中睡醒,脑子有些嗡嗡的,不知自己是否仍在梦中。
紫衣女子点了点头:“是,便是这个夕。”
第017章 南宫
苏白衣的神思终于一点点地清醒过来了,他仔细地打量了面前这位自称南宫夕儿的女子,终于想了起来:“是你啊……我们在夜阑城和杏花村见过两次,你是风左君的师姐!”
“现在也是你的师姐了。”南宫夕儿拿起身边的长剑,举在面前,“今夕何夕,见此良人。你也听过这首曲子?”
“君语剑!”苏白衣欣喜地唤了一声,急忙把剑拿了过来,“是啊,我师父喝醉了酒就爱唱这首歌,不过他唱得没有你好听就是了,有时候还唱得哭哭啼啼的,最后唱着唱着还要舞剑,总把院子里弄得乱七八糟。”苏白衣发现面前那南宫夕儿如水般的眸子忽然微微一动,像是平静无风的碧潭之上忽然落入了一颗石子泛起了波纹,便立刻住了声。
有故事啊。苏白衣内心有个声音在呐喊。
“哭哭啼啼?”南宫夕儿低声喃喃道。
果然是风流债啊。我就知道!苏白衣在心里哀叹一声,急忙摆手道:“这位姑娘,哦不对,南宫师姐!关于师父的风流性子,我也是很不喜欢的,甚至时常斥责他,在我的督导下他这些年也踏实了许多……”苏白衣一边说一边看着南宫夕儿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声音也就越来越低了:“冤有头债有主,师父那些事和我没关系的啊。不关我的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