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暗浮动的光线在男人的深眸挺鼻间交错,那双眼睛如深潭般,看不见底,又似有无数漩涡,散发着无边吸力。
幸好只是一瞬他便移开目光,不知怎么的,梅苒忽然有些心慌意乱,后知后觉地发现手心出了一层薄汗。
那边清晰传来好友感激道谢的声音,车子应该是修好了,梅苒想了想,将发间别着的一株紫色薰衣草轻轻放在了挡风玻璃下。
她突然有些明白过来之前司机为什么好一会儿才下来,就像她莫名笃定,车里的那个男人虽一身淡漠,可内心柔软——因为他有一双她见过的最慈悲的眼睛。
跑车重新启动,梅苒坐在车上,回头见那黑色车子冲破渐浓的夜色一路驰骋着,尾灯像萤火虫般一闪一闪,很快消失在视线中。
罗通德古堡在远山外若隐若现,一如她的心,似有些怅然若失,又不知这股心绪由何而起。
而今,那淡得不能再淡的心绪又被勾起,梅苒捻着那紫花轻笑。
傅、时、谨。
原来这是他的名字。
算上今晚,他们已经见过三次了,或许……更多次。
傅时谨刚到家,老太太听到动静走出来,“时谨,回来了?”
老太太是傅时谨外婆的陪嫁女,半生孀居,看着他从小长大,傅时谨恭敬地称她一声“姨婆”。
两人间虽没有亲缘关系,却感情甚笃。
“这次准备待多长时间?”
“三个月左右。”
他这次回国主要有两个目的:一是受人所邀帮忙进行古董鉴定,其二便是治偏头痛,后者需花费比较长的时间。
老太太一听,难掩喜色,“真的,没骗我?!”
傅时谨眉色放柔了些,“没。”
“太好了!”老太太吃下了定心丸,开始絮叨起来,“以前啊,一年都难得见你一次回来,回来一次待不上三天又要走……你身上虽流了一半法国人的血,可这里才是你的根啊!时不时要多回来看看……咦,你手上拿的什么?”
“医院开的中药。”
老太太是知道他病情的,蹙起眉头一脸心疼,“最近还是夜夜失眠吗?那酒还是不要沾了吧,你也该多爱惜自己的身体,要听医生的话,把这病的病根彻底去了……”
她又婆口苦心“数落”了一番,这才颤巍巍地进厨房煎药了。
也不知那是什么灵丹妙药,这晚傅时谨破天荒在午夜时分入了睡,醒来时天色已大亮。
听闻他回国,好友叶岂寒特意一大早来电慰问,“偏头痛好些了吧?”
傅时谨想起昨夜难得的好眠,淡淡地“嗯”了一声。
那边更得意了,“我给你介绍的这位梅医师那可是绝对靠谱的,她专攻中西医结合方向,临床经验丰富,简直是为你量身打造!”
“对了,我听说你昨晚被一个小歌星缠上了?”手机里传来的笑声很是不怀好意,“我说都淡出圈子这么久了,想让你这大词曲家写歌的还是大有人在啊!”
“七年了,”叶岂寒话音一转,语气听起来很是遗憾,“mr也消失了七年,如果当年你们有机会合作,那该是……”
那边异常的沉默让叶岂寒察觉自己似乎说错了话,他连忙岔开话题,“听说这个周末a市有mr的追思会,你要不要……”
mr、mr,怎么老是mr?
叶岂寒心底暗叫不好:难道他也要像傅时谨那样……为这个不知是否还在人世的人而魔怔吗?
“她一定还活着,在这个世界上,在某个我不知道的地方。”
叶岂寒听着“嘟嘟嘟”的余音,满心复杂。
同一时间,中医院里,梅苒忽然打了个喷嚏,她转头问,“田甜,你喷香水了?”
“是啊!”小助理捧着脸,原地转了两圈,“你闻出来了啊?”
“师姐,你说怎么就真的有这样的好事呢?我们只是去餐厅吃个饭,人家就送了一套法国香水,”田甜现在还被这大馅饼砸得晕乎乎的,“我特地上网查了,还是限量款喔!”
梅苒笑笑没说话,想了想还是提醒一句,“以后香水不用喷这么多,恰到好处就可以。”
☆、第三章
第三章
“哎,《中国好歌者》的结果出来了!”田甜用手机刷着官方消息,啧啧道,“天后果然是天后,拿第一是实至名归啊!”
“咦?”她继续往下刷,“梅梦然竟然排在第二?!”
又不禁心生感慨:“撇去其他因素不说,梅梦然光是这张脸就加分不少,这真是个看脸的时代啊!”
梅苒在一旁听着她小声嘀咕,停下翻看记录本的动作,难得分心想了下,十六七岁时的梅梦然是什么样的呢?
嗯,长得……比较潦草。
又黑又瘦,高颧骨厚嘴唇,笑起来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和现在的模样简直有着天壤之别。
这变化要从梅梦然还是沈梦然的时候说起。
那时她十六岁,辗转从老家来到梅家,和周围陌生的一切格格不入,课业又严重滞缓,被养父梅清远送到国外“镀金”。三年后以练习生身份出道,以清纯外表和甜美嗓音迅速走红,又三年,金光闪闪归国。
“哇哦!”那边突然又爆发出一声惊呼,打断了梅苒的出神,不等她开口询问,小助理已经一脸激动地蹦到了跟前。
“师姐师姐,你还记得我昨天说过,傅时谨这名字有点耳熟吗?天啊天啊!这样一个大人物……我真是有眼无珠啊!”
见梅苒没有什么反应,她捶胸顿足,几乎都要跳起来了,“就是那个知名的古董收藏家啊!之前新闻还报道过的,他将一枚白玉圆玺捐给了a市博物馆……”
似乎还没得到眼前人强烈的共鸣,田甜直接抛出了重磅炸弹,“师姐,你知道那白玉圆玺拍卖成交价多少吗?”
梅苒配合地摇头。
小助理夸张地伸出九个手指,“一亿多!都是真金白银啊,就这么眼都不眨一下就捐出去了,”她连连叹息,“我勤勤恳恳工作,恐怕一辈子都赚不到一个零头啊……”
“不过,一想到能见到他真人,我就幸福得快要晕过去了!”
梅苒原本正若有所思着,一听到这里就忍俊不禁,轻拍了下她胳膊,“悠着点啊,他下个星期一才过来复诊。”
打趣过后,她就带着几个实习生进行早间的例行查房了。
一开始还比较顺利,等查到一位老太太时,梅苒发现她的情况有些不对,询问了一番,老人家吞吞吐吐,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一旁的护士解释道,“昨天……有一管针水没用。”
“胡闹!”梅苒的脸色立刻冷了下来,“到底怎么回事?”
几个实习生面面相觑,护士又轻声说,“这个是病人自己强烈要求不用的,说是经济上有些困难……”
那药水是德国进口的,药效极好,只是价格昂贵,一支就差不多要几千块,普通人基本上负担不起。
梅苒沉默。
护士又低声跟她说了老太太的情况:丈夫早逝,靠着一份清洁工的微薄工资生活,老了又落下一身病,实在是晚景凄凉。
芸芸众生,也有高下之分,并非尽然平等。
她这次确实有些考虑不周了,可……这药水不得不用。
“药水照用,医药费我会垫付。”
护士点头应下,有些欲言又止,“梅医师,这位老人家可能还需要请一个护工。”
梅苒疑惑,“她不是还有一个孙女?”
护士叹息,“久病床前无孝子,何况这还不是亲孙女。”
老人家听到这里早已热泪盈眶,护士看得心里更不是滋味了,偏过头去低声说,“她膝下无儿无女,那所谓孙女是垃圾场捡来的。老太太艰难把她拉拔大,没想到这丫头是养不熟的白眼狼……也不顾人病得多重,来一次就要一次钱,不给就骂骂咧咧咒人去死,还动手动脚。喏,老人家手上那片青紫就是她掐出来的……”
梅苒听了久久无言。
好半晌后才说,“那就请一个护工吧。”她又温言安慰老人家,“婆婆,您安心养病,其他的都不用担心。”
老人家感激地握着她的手,眼泪横流,哽咽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好人……一生平……安啊!”
在梅苒刚去查房没多久,中医部里来了一个年轻女孩子,背着双肩包,眼睛四处打量。
听到动静,田甜从药柜下探出头来,“你好,请问有预约吗?”
“没有,”女孩摇头,“我是来找人的。请问梅再医师在吗?”
田甜听得一头雾水,“没在医师在吗?”什么意思啊?一大早的你确定不是来搞笑的?
“就是那个黑色长发,”年轻女生简单描述了一下,“鹅蛋脸,眼睛很大很漂亮,长得很像古典美人的梅医师啊!”
田甜迅速会意,“你说的是梅苒梅医师吧?”
“啊?”女孩闹了个大红脸,“原来那是‘苒’不是‘再’啊,不好意思,我刚看得太急弄错了。”她先前还疑惑怎么会有人名字这么奇怪。
田甜倒了一杯水放在桌子上,“你找她有什么事?”
“是这样的,我是a大美院的学生,我们最近有一个写生任务,主题是古风美人,我听同学说人民医院中医部有一个医师很符合要求,所以就想请她当我的模特。”
“梅医师去查房了,你可能要等一会儿。”
过了半个小时,梅苒和实习生们回来了,女孩又一次说明来意,实在是盛情难却,两人私下约了时间,她就离开了。
这个点没有预约病人,梅苒在办公室翻看实习生们整理的查房记录,细心地用笔在旁边批注。
手机突然亮了亮,一连串微信消息浮现在屏幕上。
余声:天啊天啊,笑死我了!
余声:我们今早录制《中国好歌者》,你那堂妹昨晚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额头长了两只犄角,还一左一右对称,像小驯鹿似的!”
余声:凸得太明显,那么厚的米分都遮不住啊,摄影师都不太敢给她特写,镜头一拉近……那画面太美我不敢看!
这天后人前高贵冷艳,私底下又是另一番模样,梅苒早已见怪不怪,她收好手机,刚想起来喝口水,小助理就领着一个人进来了。
那人戴着鸭舌帽、口罩和墨镜,不过梅苒还是第一眼认出她来。
很显然,田甜也知道了她的身份,激动地做着口型,“梅、梅梦然啊!”
梅苒语气有些淡,“你来找我什么事?”
梅梦然将口罩和墨镜摘下,“梅苒,我嗓子有点痛,你帮我开点药。”
闻言,梅苒的视线轻轻落在她压得很低的帽子上,“这种情况,你应该去挂耳鼻喉科。”
梅梦然自顾自在椅子上坐下,随意扫了一圈周围,“你不是精通中西医吗?随便给我开点药就好。”
小助理在旁边听得目瞪口呆,这、这两人是认识的啊!她们……是什么关系?还有,等一下可不可以要个签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