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猫当然不在,那个将这个整洁房间破坏掉、不到巴掌大的小生命已经被送走。这里的每一处空气都属于他一人,每一寸地方都不会有毛茸茸动物打扰。
在经过一天的兵荒马乱后,谢薄声的生活终于恢复正常,秩序。他本应该为此感到欣慰,却在闹钟响时有了一瞬恍惚。
闹钟的名字叫做“冲奶粉”。
每两小时一次。
谢薄声忘记关掉。
他盯着闹钟看了许久,终于决定给带走花花的志愿者打电话。
对方告诉谢薄声,花花目前状况不妙。
“她好像一直在吐奶,”志愿者面色凝重,“不肯自己喝奶嘴——”
谢薄声问:“当时花花的用品应该已经交接完毕了。”
“是啊,”志愿者也不明白,他十分费解,“谢老师,我们确定,给花花兑的奶粉完全按照了您所提供的比例,包括温度,冲泡时间。现在喂花花的奶瓶和奶嘴,也是您提供给我们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喝两口就不肯喝……”
谢薄声沉默了,他抬手腕,看了看时间:“是不是时间还没到?”
“或许,”志愿者说,“也可能因为应激——谢老师,猫咪和狗不同,许多猫、尤其是没和人类长期生活过的流浪猫,往往都害怕人……在这种情况下,猫咪出现短暂应激反应,比如不愿进食,或者不喝水、刻板行为,等等等等,都是正常的。您放心,我们这边已经买好了安抚猫咪情绪用的费利威喷雾……”
谢薄声听志愿者耐心解释完。
“谢谢。”
那边说:“不客气,谢老师,这是我们应该做的。”
将手机放到桌上,谢薄声起身,若无其事地拿起桌上的书,翻了一页。
校园流浪猫救助组织是学生们自发成立的一个社团,迄今为止,已经延续十四年。整个社团没有任何盈利活动,全靠大家的捐款和一些义卖——每一笔进项,每一笔支出,每周都会在社团专门网站中公布,并印成纸质版,张贴在宣传栏中。
这也是谢薄声选择将流浪猫猫交给他们的原因。
不要小看社团中的学生,每一个都有着丰富的照顾流浪猫经历。谢薄声自然相信,和自己相比,还是这些人更适合照顾小猫咪。
谢薄声安静地读书,这是一本精装的宋词集,朋友担任本词集的责任主编,也送他一本。闲来无事,翻阅几篇,诗词精绝,齿颊留香。
「闲折海榴过翠径。雪猫戏扑风花影。」
谢薄声皱眉,跳过。
怎么是写猫的。
第二首词。
「室有相乳猫,庭有同心兰。」
跳。
「悠然独倚阑干立,花下狸奴卧弄儿。」
……
谢薄声将宋词集扣在玻璃茶几上,抬手遮在眼前。
“怎么全是猫,”谢薄声自言自语,“这么多?”
片刻后,他放下手,将宋词集放回书架,仍旧读昨日未看完的书,沿着昨天放置的书签打开,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几根微不可察的橘黄、白、黑三色的猫毛,并不长,小猫崽崽的毛发还没有完全发育,不会太出众、明显。
但幼猫已经开始掉毛。
谢薄声盯着书,良久,他才抬手,触碰书页上几根绒呼呼的猫崽子毛发。
触碰瞬间,手掌边缘一阵轻痒。
冷不丁,谢薄声想起,第一次用奶瓶喂完饥饿的小猫崽崽后,这个瘦弱到颤抖的小猫崽子,小肉垫暖乎乎地依赖着他的手掌,两只热乎乎猫猫耳朵轻轻抽动,它翕动着粉粉小猫鼻,热乎乎、倒刺未完全成熟的小猫舌舔着他的手掌。
谢薄声没有将书上拢下的毛发丢进垃圾桶,而是找了一个洁净的圆圆竹筒盒,将这团柔软的猫咪毛发塞进去。
只是去看看这个大难不死的小家伙现状。
谢薄声想,只是看一眼,毕竟是他取的名字,也毕竟是他坚持喂养照顾一整天。
傍晚,余晖漫天,分别的六小时后,谢薄声终于见到花花。
果然,和流浪猫救助组织说的一模一样,花花蜷缩身体,不肯说话,只钻进羊绒毯中,为谢薄声露出一根失落的尾巴和不开心的猫猫臀部。
以及两条踩到奶、蹭得jiojio毛湿呼呼、仍不肯让人擦的猫猫腿,粉红的肉垫垫鼓鼓,随着呼吸轻微颤动。
谢薄声叫:“花花。”
小花猫不理他,一动不动。
谢薄声皱眉,他没有贸然伸手去触碰笼中的一小团,而是转身问志愿者:“它一下午都没有喝奶么?”
“用针管强行喂了些,”志愿者苦笑,“我们轮流试了一遍,只有朱学姐能照顾花花正常生理……不过每次花花都叫得很惨。”
谢薄声沉思:“不应该,难道是花花生病了?”
志愿者也说不好。
幼小的猫咪生命脆弱。
如果是成年猫咪应激,不强迫进食,过上一天也会好很多;但需要喝奶的猫崽子不同,不要说饿一天,饿半天,都有可能影响它们的猫体健康。
谢薄声让志愿者打开笼子,他小心翼翼地将花花握在掌心,慢慢拿出——小花猫早就闻到他的气味,一边喵喵叫,疯狂地咬着他的手掌。
不虔诚的信徒!
我都给你摸肚皮了!你还要丢掉我!
以后再想摸,可是不能了!
小花猫没有长牙,只能喵喵喵。
人类不能理解小花猫的语言,谢薄声视线中,只看到原本垂头丧气的小花猫,在因为他的到来而喵呼猫跃咪呜咪呜。
它也在为自己到来而开心吧,懂得感恩的可怜小猫崽子。
以及——
谢薄声紧抿唇,他感受到小花猫在极度抗拒他的指腹触碰肚皮,这种和之前截然相反的表现让谢薄声意识到微妙的不对。尤其是在指腹触碰到硬块之后,谢薄声第一反应,就是小猫崽子肚子上有吸血寄生的蜱虫。
重度洁癖谢薄声头皮发麻,他忍着将猫咪丢出去的念头,轻柔地将激烈反抗的小花猫平放在桌面上,不顾被四只肉垫、一根尾巴反复抽打,谢薄声仔细查看疑似被虫寄生、或有皮肤病的小花猫,在它小小肚皮上,谢薄声震惊地看到淡色的、小米粒般的东西。
“花花皮肤上有奇怪的东西,”谢薄声拧眉,招呼志愿者过来看,“你瞧瞧,这是什么病?我发现了两个……不,六个,对称排列——这个东西能挤掉么?”
志愿者惊慌失措跑来,等看清楚那上面的东西后,她陷入沉默。
几秒后,她说:“谢老师,嗯,这个,嗯,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应该是猫咪咪……”
谢薄声:“……”
他低头,看到小花猫愤怒地对他扬起四只粉粉肉垫。
炸毛的小花猫在极度震惊地咆哮。
“喵!呜!”
——白猫先生!这里有变态雄性人类!!!
——超级变态!!!
第7章 喵喵喵喵喵喵喵
桑葚猫猫
小花猫遭受到从出生以来、二十多天生命中最大的屈辱。
奇耻大辱。
她虽然还小,但猫咪都是聪明的——和那些出生二十多天只会哭和嗷嗷嗷以及睡觉觉喝奶奶的人类幼崽不同——聪慧的猫猫,在二十多天的时候就学会了和大猫沟通,也明白要保护好自己的柔软肚皮,以及肚皮上不知道是啥但总之不能被掐掉的东西。
这个家伙……居然想要破坏、羞辱她柔软又美丽的肚皮!不能被饶恕!
即使还没有对方的手大,自觉猫猫的尊严遭受到羞辱的小花猫仍旧用力挥舞四爪,发出威胁的嗷呜声。
“嗷呜,嗷呜。”
从未有过养宠经验的谢薄声歉疚地放下小花猫,放过猫咪肚肚上正常生长的小东西。
片刻后,他转身,询问志愿者:“一般情况下,你们打算什么时候为花花寻找领养者?”
志愿者一愣,迅速回答:“我们预期中,等明天开始为花花登记档案,同时发布领养信息。等到它两个月的时候再送走。”
谢薄声问:“对领养人有什么要求吗?”
志愿者说:“需要确定领养人有稳定的住宅,正常的工作,阳台封窗,愿意为花花注射疫苗、做绝育手术,愿意科学喂养……”
谢薄声耐心听他说完,问:“你觉着我怎么样?”
志愿者:“啊?”
谢薄声又看向开心到嗷呜嗷呜的小三花:“如果我想领养它,并承诺愿意为它绝育,能否领养它?”
志愿者:“啊啊?”
谢薄声:“倘若以上两个问题都可以,那我能否现在把它接走?”
志愿者:“啊啊啊?”
史无前例。
尽管有些违背章程,但这只小猫的确在见到谢薄声后重新恢复活力,况且也是他带来的小猫。在经过组织内的商议后,重度洁癖谢薄声,一手拎着装有小猫咪的航空箱,另一只手拎着乱七八糟的奶瓶奶粉等等幼猫用品,镇定地重新上车,带猫回家。
停车时,谢薄声看到焦急地跑来跑去的大白猫。这一次,白猫没有躲避他,似乎有心灵感应,它蹲在车门前,像个招财猫,发出哇呜哇呜的嘶哑声音。
谢薄声先下车,他颇为歉意地说:“不好意思,我把你孩子带走了。”
白猫:“哇唔!!!”
谢薄声想了想,从包中取出一个幼猫罐头,亲自开了罐,紧紧依靠车库的墙放置。白猫不肯吃,仍旧嗷呜嗷呜地跟着谢薄声,仰起脸,像是要朝他要孩子。
谢薄声说:“我会照顾好你孩子,你放心。”
他不确定这只白猫能否听懂他的话,只看着白猫垂下尾巴,一声嘶哑“嗷呜”。
谢薄声说:“吃吧,下次再给你带些,我今天只有这些了。”
白猫仍旧望着谢薄声,看上去似乎并不接受用猫猫换罐罐这种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