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渺还未反应过来,眼前的沈危雪和竹楼突然化作浓雾,瞬间消散不见。
她站在一棵繁茂的桃树前,看到一位白发苍苍的老道人坐在树荫下,半跪在他身前的,正是少年模样的沈危雪。
她似乎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
“这又是哪里?”白渺抬起腿,试图往前走,却被一道无形的屏障拦住了。
【这里似乎是沈危雪的记忆。】系统出声回答。
白渺不明白:“我为什么可以看到他的记忆?”
【因为他刚才正好就在你的梦境里。】系统发出分析运算的电子声,【有人侵入了你们的梦境,以此来编织梦魇和困象。宿主的记忆涉及到世界的真相,所以我必须保护你的记忆,以免被窥探,但宿主以外的人,我就不能插手了。】
原来沈危雪刚才说的“有人进来”是这个意思……
白渺立即问:“那我现在能出去吗?”
【我也不知道。】
白渺试了试,发现自己无法前进,也无法离开。
她只能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枝繁叶茂的桃树下,年迈的老道人生命垂危。
此时的沈危雪还很稚嫩,身上穿着湛青色的道袍,腰间配一柄古朴长剑,神情是白渺从未见过的沉痛。
“孩子……你和我们是不一样的……”老道人握着少年沈危雪的手,气息微弱,说话断断续续,“生老病死……人之常情……不、不用为我难过……”
“师父……”少年神色隐忍,眼中闪过痛楚。
“去做……你该做的事吧……”
花瓣纷繁飘落,说完最后的嘱托,老道人缓缓闭上眼睛,失去了呼吸。
那就是沈危雪的师父吗?
白渺有些怔然。
她的确有设想过这个问题,她想,沈危雪活了这么久,他的师父想必早已去世了。
却没想到,居然是在他的面前、在他还这么年轻的时候。
桃树和老道人再次化作浓雾,雾气散去,白渺来到尸横遍野的战场。
少年沈危雪已经消失了,出现在她视野里的,是一身雪衣的黑发青年。
他手持长剑,鲜血顺着剑刃流淌而下,一个浑身染血的青年躺在尸堆里,咳嗽着轻笑。
“师弟……咳……还好你来了……现在就剩我们啦……咳咳……”
沈危雪没有说话。
又是浓雾笼罩,一转眼,白渺已经回到了栖寒峰。
秋雨静静下着,万古长春的紫藤下,沈危雪席地而坐。
青鸾在他的身边扑扇翅膀,嘴里叼着一封书信,一副很急切的样子。
沈危雪摸了摸青鸾的羽毛,从它嘴里接过书信,声音温和而平静。
“别吵。”
青鸾低下脑袋,没有再出声。
沈危雪打开书信,默默看完。
“师兄也走了。”
他放下书信,雨水滴滴答答,在上面洇出大片的墨迹。
“现在只剩下我了。”
他神色平静,浅眸没有一丝波澜,幽幽绰绰,宛如一潭沉寂的死水。
白渺站在雨里看他,心里仿佛也空了一块。
第77章
修道之人,大多通达淡然,不问尘世。
生老病死对他们而言,只是自然规律的一环。与大道相比,凡人的一生如同沧海一粟,渺小且不值一提。
这一点,在沈危雪的身上似乎体现得格外明显。
他太强大,强大到即使周围所有的人都离开了,他也依旧存在。
他的师父曾经告诉他——“你和别人不一样”。
在一次次无法挽回的离别中,沈危雪终于明白了这句话的含义。
他可以用手中的剑挥斩邪恶,却无法挽留亲近之人的生命。
由伤痛,到平静,再到麻木。
栖寒峰从此再无旁人,清寒冷寂的白雾中,只剩下一人、一鸟、还有一座孤零零的竹楼。
时光如梭,在漫长的岁月长河中,沈危雪开始封闭自我,一心求道。
他需要一个终点,而飞升就是这个终点。
白渺看着他日复一日地闭关求道,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一心大道的人应该无欲无求。】系统平静出声,【而他是为了追寻终点,从一开始就错了。】
“什么叫无欲无求?他是人,不是神,怎么可能做到无欲无求?”白渺冷冷反驳,“而且追求大道就不是‘欲’了吗?如果一个人真的能做到无欲无求,那他又为什么要求道?”
系统被她问的哑然了:【自然是为了前往更高的境界……】
“那不是欲、不是求吗?”白渺轻声说,“你这个没有感情的系统都有所求,又凭什么高高在上地评判他。”
【……反正我怎么都说不过你就是了。】
系统理亏地不再出声,与此同时,白渺眼前倏地一黑,下一刻,她便站在了平静的湖面上。
夜幕之上悬挂着孤高的残月,湖水如镜面般光滑剔透,沈危雪立于湖面上,一道漆黑的身影倒映在他的脚下,幽暗模糊,似真似幻。
“执念已成……沈危雪,你也不过如此。”
湖中声音消散,有漆黑的荆棘从水底升起,慢慢攀上沈危雪的身体,将他一点点染成了无光的黑色。
“不可以!”
白渺见状,立即向前迈腿,然而一步便踏入了下一个幻境。
她来到了魔尊身死的断崖上。
沈危雪的身体摇摇欲坠,他强忍着堕魔的折磨与痛楚,一剑穿透了魔尊的胸腔。
魔尊睁大眼睛,难以置信地倒在了血泊中,沈危雪撑着剑,慢慢站了起来。
天空被染成了血红色,断崖之下,万千人翘首仰望,欢呼剑尊的胜利与强大。
沈危雪神色平静,眼中无悲无喜。
不知道为什么,白渺觉得自己能看到他的内心。
那里一片荒芜,破败而冷寂。
“你的体内还有残余的魔种。”朦胧烟雨中,荆翡的身影出现在栖寒峰上。
“我知道。”沈危雪抬手,一柄古朴长剑浮现在他手上,“所以我希望你能杀了我。”
荆翡大惊:“你疯了?”
一旁的祝隐真人也急了:“剑尊,这万万不可……”
沈危雪淡淡道:“魔种不除,始终是个隐患。”
“话是这么说,但却没必要去死吧?”荆翡连连摇头,“况且你刚灭了魔尊,我反手就把你捅了,那我不就成千古罪人了吗?”
祝隐真人劝道:“剑尊莫急,肯定还有其他解决的办法。”
沈危雪不置一词,似乎不抱希望。
直到这一刻,白渺终于明白,为什么自她认识沈危雪的那一天起,他对生死的态度就一直无比随意。
原本她还以为修仙之人大多如此,现在看来,从很久以前起,沈危雪就有隐隐的自毁倾向了。
魔种放大了他的执念,放大了他的黑暗,同时也在他的心底滋生出许多负面阴暗的情绪。
他抗拒这样的自己。
“总会有办法的……”荆翡冥思苦想,突然眼睛一亮,“有了。”
万物再次化作浓雾,雾气散去,这一次,白渺又回到了那片一望无际的湖泊上。
月光倾泻而下,沈危雪站在湖面上,双眸闭阖,浅浅淡淡的黑雾从他体内慢慢分离出来。
湖面上出现一只窄小的木船,黑雾进入船中,逐渐化为黑衣黑发的清隽少年。
少年抱剑而眠,睡容静谧,眉眼与沈危雪别无二致。
白渺微微睁大眼睛:“那不是……”
“终于认出我了?”
耳边突然响起清冽的声音,白渺立即扭头,正对上少年温和无奈的眼神。
“你不是我做梦的产物……”白渺震惊地看着他,“你是他分离出来的那部分?”
“但我的确是在你的梦里。”少年沈危雪抚上她的脸颊,声音低柔而平静。
“所以你是真实存在的……”白渺低声喃喃。
少年沈危雪微愣了愣,似乎没想到她会这么说。
下一秒,他轻笑:“你是这么想的?”
“不是吗?”白渺认真地看着他,“你都站在这里了。”
“你会这么想,我很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