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念头在华四老爷心中浮起,莫非是因为府里送来的那些东西?
想到这里,华四老爷不由自主咬紧牙关。
被子和包子全都被下了药,如果他用了,那么现在他说不定已经是个死人了。
难怪那被子熏得那么香,他真是大意了啊,往大牢里送的被子用得着熏香吗?
他虽然从小就知道蔡老太太和三个哥哥全都不喜欢他,府里的下人们也没有真的把他当成老爷看待,可是他却万万没有想到,那些人竟然对他下杀手。
就是为了不影响到他们的名誉,不影响到他们的仕途,他们就要杀死他!
也是啊,他只不过是庶子,并非蔡老太太的亲生骨肉,蔡老太太连琳琳这个亲孙女也能杀,更何况他这个贱种呢。
所以顺天府担心清远伯府的人对他再下杀手,所以便将他连夜送到其他地方了。
对,一定是这样。
这时,赶车的和押车的又开始聊天。
赶车的说道:“咱们两个办完这趟差,以后就算是沈四公子的人了吧?”
押车的笑道:“这个时候你小子还能想这事?你当心一会儿遇上阿飘。”
“去你的,我出门时特意把护身符戴上了,那符是去年我在广济寺求的,可灵验了,对了,你呢,身上有避邪的吗?”
“避啥邪啊,就我这种一身正气的人,阿飘只会找你,不会找我。”
“你丫的还一身正气,有种待会儿到了乱葬岗,你下手时再说一遍。”
“下啥手啊,你这二货,该不会还真想亲自下手吧。”
“咋的啦,不下手这家伙能死吗?你若是不敢,那就我来,我手劲大,三两下就把人掐死了,这家伙手腕子断了,好对付。”
“你就吹吧,说的好像你掐死过人一样,依我看,咱们两个谁也别下手,挖个坑,把这小子扔下去,然后再用土埋上,他手残了,又不能说话,咱们就是不填土,他也从坑里爬不出来。”
“行啊,你小子还真损,这法子好,咱们把事情办了,还没有沾上人命。不过赶明儿得空了,咱俩还是该到广济寺里拜拜,去去身上的秽气。”
“对了,你去广济寺每次往功德箱里放多少银子……”
这两个人后面又说了什么,华四老爷听不到了,他的脑袋嗡嗡作响,似乎有无数的苍蝇在飞,他的头很疼,疼得他想吐。
不是顺天府要把他送到城外客栈里保护起来,而是他们要杀他。
不对,今夜的事,沈逍非常刻意地不让其他人知道,除了这两名捕役以外,顺天府里没有第三个人知晓。
因此,要杀他的,不是顺天府,不是黎府尹,也不是尹捕头,而是沈逍!
为什么?他与这位云端上的沈四公子往日无怨,近日无仇,沈逍为何要针对他呢?
华四老爷咬破舌尖,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这时,外面的声音再一次飘进他的耳中。
“咱们怕啥?沈四公子后面是皇上,他是给皇上办事的,就人家那出身,要啥有啥,干嘛要淌这滩浑水,还不是因为皇上啊,皇上想保清远伯府,不杀这位,难道还等着那些言官们上折子啊,快过年了,咱们想要安生,皇上也想落个耳根清净,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你说的在理,你小子行啊,这几天没白在沈四公子身边,长见识了?”
“长没长见识先不说,咱们把这事办完了,不仅是给沈四公子办差,也是给皇上他老人家了却心事,哎哟,你说说,沈四公子从皇上那里拿了赏,会不会分给咱们点零头儿?”
“没准儿,还真没准儿,沈四公子可不是尹捕头,他不缺钱,他啥都不缺,皇上给的赏赐,他能看上?除了不能赏的那些古玩什么的,真金白银十有八、九就给咱们这些底下人分了,你没听平安说嘛,他压根搞不清楚他的月例是多少,人家一直没有去领,都在帐房存着呢,平时用不着,跟在沈四公子身边,光是收到的赏钱就是月例的几倍十几倍。”
两个捕役越说越来劲,恨不能把后半辈子全都寄托在沈四公子身上。
他们聊得热火朝天,囚笼里的华四老爷,心已经凉得透透的了。
皇帝?
早在上一宗案子时,华四老爷就听说过,沈四公子是奉旨查案。
他不是顺天府的人,也不是像大皇子那样来顺天府观政的,他能在顺天府正大光明查案,是皇帝特许的。
可笑那个时候,华四老爷还以为沈逍只查那一个案子而已,现在看来远远不是,显然,沈逍是遵了圣意,与大皇子一样,在顺天府里办差了。
但是皇帝让大皇子来顺天府是要历练儿子,而皇帝让沈逍来顺天府,却是真真正正给自己办事的。
比如杀了他华四,把这个案子压下来,保住清远伯府的名声,就是沈逍为皇帝做的事。
皇帝看不上清远伯府,但是清远伯后面是整个勋贵圈子,现在是年根底下,皇帝若是搞掉清远伯府,整个京城的勋贵们怕是全都不会过个好年了。
那些老诰命们,说不定会排着队往慈宁宫里跑,到了那时,别说是前朝,就是后宫也不会消停。
与其让前朝后宫人心不安,还不如直接把这件事压下来。
清远伯府不是已经动手了吗?想来就是因为皇帝知道清远伯府动手,才会下了这个决定。
其实这件事还有很多说不通的地方,但是此时此刻,华四老爷心乱如麻,人在黑暗恐惧的气氛中,往往会失去安全感,一旦失去了安全感,他的判断力也会大大降低。
自从出了顺天府,这一路上,华四老爷越来越恐惧,他看不到外面,可是却能听到外面的声音,他的心忽而提起,忽而又揪起,他早已失去了平时的冷静,他开始慌张,如同荒野中被野兽追逐的人,即使面前的路是他熟悉的,他也会慌不择路,迷失了方向。
华四老爷已经迷失了方向,他的思维被那两名捕役的对话所牵引,他渐渐丧失了判断的能力。
对,就是这样,就是皇帝要灭口,没错,皇帝想要耳根清静,想要维持表面上的平静,所以皇帝要杀他。
没错,他猜对了,这一切是皇帝的命令,就是皇帝下的,一定是,肯定是!
骡车渐渐驶离了官道,越来越颠簸,两名捕役也收住话头,一个让另一个坐稳了,另一个让那一个小心点,千万不能翻车。
又走了一阵子,骡车终于停了下来,押车的捕役掀开油布,可却没有急着打开囚笼,而是从骡车上取下两把铁铲,两名捕役一人一把,在地上挖起坑来。
华四老爷不能说话,他能清楚听到上下牙齿碰撞的声音,他挣扎着伸手想要打开囚笼,可是入手冰凉,是一把大锁。
没有钥匙,他根本无法从囚笼里逃出去!
华四老爷的手腕已经折断,就刚刚这伸手的动作,已经让他疼出了眼泪。
他要逃,他不能死,他还有可以依仗的人,那人一定能管他,一定能帮他!
他是华家人,可是华家人从没有把他当成亲人,他从出生那一刻起,就注定是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
他忍了二十多年,做小伏低了二十多年,他刚刚出事,那些人对他做的第一件事,不是来衙门保他,而是要杀他灭口。
就连皇帝也要帮着那些畜牲,平日里再不待见,在涉及到朝堂安稳时,便宁可牺牲他这个小人物,也要保住清远伯府了。
多么可笑,多么荒唐,这就是所谓的太平盛世!
大周啊,这是大周朝啊,赵家祖先以不世之功建立的大周朝,那高坐于龙椅之上的,却早已不是赵家子孙,他们是姓秦的,是九芝胡同秦家的种!
第三四四章 逃出生天
今夜无月,黑暗之中,囚笼的门终于打开,华四老爷被两只大手野蛮地拖拽出来,接着,他便被扔进了已经挖好的坑里。
可能是算准了他没有能力爬出来,那坑挖得并不深,可即使这样,华四老爷依然爬不起来,他的手骨断了,用不上力气,他连站都站不起来,更别说要从坑里爬出来了。
冰冷的泥土从坑上面铲落下来,落在华四老爷的脸上、身上,带着难闻的潮湿味道,令人作呕。
华四老爷躺在坑底,咧开嘴无声的笑了。
他忍辱偷生了二十多年,以为总有一天能够守得云开见月明,可是他错了,他还没有出手便败了,一败涂地!
泥土的味道越来越浓烈,充斥在他的鼻端,他的口腔,他的五脏六腑。他渐渐透不过气来,身上似有重物压着他,让他无法呼吸。
他知道他就要死了,尽管过得艰难,但是他也只有二十多岁,他从未想过死亡,他没有想到,死亡会来得这么快,他也没有想到,有朝一日他会死在乱葬岗。
四周寂静,听不到任何声音,那两个衙役已经走了吧,而他也要死了。
他努力摇晃身体,想要在泥土中寻找一丝缝隙,他要呼吸,他想活,他不想死。
忽然,有什么东西进入他的鼻腔,不是泥土,是清新的空气。
那两个衙役临走的时候没有把泥土压实,上面的土是松的!
这个认知令华四老爷激动无比,他使出吃奶的力气努力挣扎、挣扎。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听到了声音,呼哧呼哧,是喘息的声音,声音粗重,却不像是人的,而是像某种野兽。
紧接着,有嚓嚓声传来,那是利爪抓刨泥土的声音。
华四老爷蓬勃燃烧的生命之火熄灭了,即使他能从泥土里钻出来,还是要落入野狗之口。
乱葬岗就在城外,这里没有野兽,但是却有野狗、狐狸和黄鼬。从喘息的声音可以判断,这应该是野狗。
乱葬岗上有很多野狗,它们不怕人,白天也会出没,夜里更是它们活跃的时候。
野狗是来吃他的吧,啃咬他的皮肉,把他四分五裂。
华四老爷的心沉了下去,他很害怕,他想喊,明知道这里没有人,可是他还是本能地想要呼救。
身上忽然一松,他感觉到皮肤暴露在空气里了,他还没有睁开眼睛,一只湿漉漉的狗鼻子便凑了过来,热气喷在他的脸上,他甚至听到坚锐的利齿磨擦的声音。
“啊——”一声尖叫从他的口腔中响起,几只夜鸟闻声惊起,拍着翅膀在空中盘桓。
那只野狗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尖叫吓了一跳,哎哟,咋这人还会叫呢,不是说好了是死人吗?
野狗吓得一个激凌,尾巴耷拉下来,一溜烟地跑了。
直到那野狗跑得没影了,华四老爷才从刚才的恐惧中缓和下来。
野狗没有回来,他还没有死。
他的眼睛已经渐渐适应了黑暗,他看到了低矮的坟头,和坟头四周枯败的野草。
这是乱葬岗,他没有死,他被那只野狗从泥土里刨出来了。
忽然,华四老爷想起了一件事,就在刚刚,他好像喊了一声。
他明明已经被沈逍毒哑了,这几天他试过无数次,他的嗓子里发不出任何声音。
“啊,啊,啊——”
没错,不是幻觉,他真的能发出声音了。
老天有眼,让他竟然在这个危机关头好过来了。
对了,沈逍当时好像也说过,那哑药只能让他在短期内失声,却不能让他永远变成哑巴,所以那药现在失效了!
他的上半身已经被野狗刨出来了,而他的双腿本就没有受伤,发现自己能够重新开口说话之后,华四老爷如同打了鸡血一般,他没费太大的力气,便站了起来!
四周看不到人影,连同那只野狗也早已不知去向。
那只野狗还在奔跑,忽然前面闪出一个人影,野狗一头撞进那人怀里。
那人抱住它的脑袋,拍拍它,掏出一块肉干喂给它,野狗满足地发出呜呜的声音,原本夹着的尾巴摇得呼呼作响。
“怎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