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被肯定得立刻有些腼腆和开心起来,实话实说道:“我不敢想当然地翻译,涉及到专业的词汇我都逐个查找确认了一遍。”
纪封转头问薛睿:“你觉得能用吗?”
薛睿看完最后一页后,郑重一点头:“能!”
这时门口传来敲门声,日本客户到了。
日本客户是个三十出头、中等个子的男人,有着所有日本人都有的特点,爱鞠直角一样的躬。
纪封用日语和他谈起转让物业的事情。
许蜜语在一旁安静听着,觉得纪封的日语说得又流畅又好听,声音低低沉沉地像有磁力一样。上学的时候她和同学们一听日语听力就犯困,叽哩哇啦的声音,比任何安眠药都好用。但许蜜语想,如果当年的听力音频是纪封去录的话,她和同学们应该会听得很起劲。他说日语的声音一点都不叫人犯困。
忽然她听到他们谈到一个部分,是纪封在对日本客户说,就按备忘录里说好的对价,把展馆转给对方,展馆里的藏品都可以当做附属物随展馆赠送。但有一个条件是,凡是他做了标注的藏品,一共十二件,那些都是由中国人缔造,那些藏品不在交易范围内,他要全部带回中国去,捐给中国的展馆,让它们回归故里。
许蜜语听到这里,总算明白了纪封的用心。她一方面有些佩服纪封的爱国之心,另一方面又着急起来——按照她在书房里查过所有藏品后的发现,该带回中国的藏品,可不止十二件。
眼看双方就要达成一致,许蜜语赶紧起身给双方续茶水。续完日本客户的,转回来续纪封的茶时,她一边倒水一边压低声音对纪封说:“纪先生,我刚刚在顶楼把那些藏品逐一又查了一遍,然后我发现,除了您标注过的十二件藏品,其实另外还有一件也是出自中国人之手,只是他不是汉族,所以名字看起来很像是外国人,附件说明里也写错了他的国籍。但我查了资料仔细确认过,他的确是中国人。”她把纪封的茶杯续好水,抬眼看他,说道,“也许您将收回的藏品,应该是十三件。”
她说完发现纪封仰着头抬着眼,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她顿时被看得有点莫名慌张,小声问了句怎么了。
纪封牵动一下嘴角,好像笑了,仔细看又没有笑。
他对许蜜语问道:“你听得懂我们刚才在说什么?除了泰语,你还会日语?”
许蜜语无声地慢慢一点头。
纪封意外地一挑眉。一旁连薛睿也跟着挑高了眉梢。
然后许蜜语看得清楚,纪封这回是真的笑了下。
“你还真是叫人不断地意外。”
对面的日本客户看着他们一来一回地说话,不由好奇地询问,发生了什么。
纪封转回头去,对他一笑说:“她在纠正我刚才的一个小错误。我要带回中国的藏品不是十二件,是十三件。”
他话音落下,薛睿默默瞪凸了眼珠。
这还是他第一次看见有人抓到了纪封的小错误。这也是他第一次听见,纪封主动承认他的小错误。
他不由又转头默默去看了眼许蜜语。
这个最初看起来渺小卑微的女人,还真是如纪封所说,叫人不断地意外。
第40章 可以答疑吗
除了要收回的藏品数量有那么一点点小出入外,剩下部分纪封和日本客户谈得很快很顺利。
会谈完毕送走日本客户后,等电梯回顶楼时,纪封忽然回身问许蜜语:“日语除了会听也会说吗?”
许蜜语点点头,直接用日语回答:“是的,可以说一些。”
纪封挑眉,为她发音意外的好听。
“除了日语和泰语,还会什么语言?”纪封又问。
“还会英语,但不算精通,撞了大运才过了六级,但我觉得我实际水平达不到六级的。”许蜜语有点心虚地回答着。
但她看到纪封挑眉对薛睿问:“她刚才这个话,是不是就是你之前说的什么凡尔赛?”
薛睿使劲一点头。
许蜜语以前天天待在家看剧刷网,这些网络流行语她听得懂。
她赶紧想解释自己没有凡尔赛的意思,但纪封打断她,又问道:“你怎么会这么些门外语的?”
许蜜语这回斟酌了一下才敢回答,就怕答案又有凡尔赛的嫌疑:“我在大学的时候学的就是语言,但说实话学得并不精,就是勉强可以毕业的程度。后来我经常在家刷剧看,泰剧日剧美剧都刷,时间久了,好像就越会越多了。但我这个程度应该也算不上是‘会’,就是能听懂一些吧……”许蜜语虚虚地回答。
她从来也不敢觉得自己是掌握了三门外语,只能算粗懂而已。
纪封马上又转头对薛睿说:“听见了吗,人家一边说‘不会’,一边听得懂三门外语。你呢?你只会英语日语两门。你什么时候也赶紧把泰语给我搞明白了?”
薛睿的笑容就像一层假人皮一样,挂在脸上。
纪封又转头看回许蜜语。电梯到了,叮地一声,缓缓开门。
在梯门缓缓打开的过程里,纪封看着许蜜语问:“其实你会的东西很多,可你怎么愿意到酒店来做客房服务员?”倒有些屈才了。
“啊?”许蜜语意外,“我会的东西……多吗?”
她从来都觉得自己除了会做家务之外,一无是处,会的那点语言也是只够看剧的程度。当初身无分文走投无路的时候,她想能有个活干着,能赚些工资把自己养活了就好。那时她好像除了做服务员,确实也想不到自己还能干点别的什么,而且连大姐都告诉她,她干服务员不算委屈了她。所以她就踏踏实实地来做客房部服务员了。
可听了纪封刚刚的话,她忍不住想,原来她在别人看来,竟是比自己所了解的自己要好的吗?
她一下就有点开心,这些开心涌进眼底,让她眼睛变得亮晶晶的。
纪封看了看双眼突然变得一亮的女人。他转正身体,笔直走进电梯里。眼前女人比所有人都更加低估了她自己的能力和价值。
许蜜语还开心地微怔在原地,仿佛不相信纪封刚刚可能又对自己释放了点肯定。
薛睿跟进电梯里去,又叫了她一声。她赶紧跟上去。
看着梯门慢慢关合时,许蜜语忽然想到另外一件事。
她忽然发现,她埋头大半天翻译出来的那份中文版文件,在会谈中好像并没有派上什么用场。
所以要她翻译那份文件的意义是什么?
直到跟着纪封进了套房时,她还在思索着这个不得其解的问题。
思绪之外是纪封说话的声音。她回回神,发现纪封和薛睿都在看向自己。
纪封微蹙眉尖正显得不耐,薛睿满手都是文件地赶紧告诉许蜜语:“蜜语姐,纪总想喝茶,我这松不开手,得你帮忙去弄一下。”
许蜜语赶紧行动起来。
等她端回茶壶,给纪封斟上一盏碧螺春,她听到纪封嫌弃地说了声:“浓了。”
许蜜语赶紧说这就去重新泡一壶来。
纪封却叫住了她:“这次算了,你下回注意点。”他嫌弃吧啦地喝着茶,忽然一抬头,问许蜜语,“我刚才叫你的时候,你在那出什么神呢?”
他声音有些冷,让许蜜语立刻明白他是一个非常讨厌跟人说话时对方心不在焉的人。
许蜜语赶紧思考了一下这个问题她要怎么回答、回答到什么程度、以什么方式回答:“对不起纪先生,刚刚走神是我的错,下次不会了!我刚刚只是在想,您让我翻译文件,这对我肯定是个好事,它能锻炼我的能力,我也很愿意做这个工作,只是我有那么、很小的一点疑惑,就是那份我翻译了大半天的文件,其实在您和客户会谈的时候,好像并没有用到……啊我的意思是,并不是说用不到就不值得翻译,其实这次翻译还是很锻炼我的能力的……”
“有话直接说,不要兜来兜去绕圈子,说了一大堆等于没说一样。”听她说了半天的纪封,忍不住打断她。
他垂眼喝了口茶,然后抬眼,直直地看着许蜜语的面庞说道:“你再讲绕圈子的废话,我就把你送回冯凯鑫那去。”
许蜜语立刻简洁描述要点:“……我其实就是想问您,既然会谈用不上翻译后的文件,那您让我翻译大半天的意义,是在哪里……”
终究还是怕问得太直接,会惹得对面叫人摸不清喜怒规律的纪封不高兴,于是说到后面时许蜜语的声音越来越弱下去。
纪封却在听完问题后,挑起一边嘴角哧的一笑。
“既然我都对冯凯鑫说了,是让你上来帮我翻译文件的,那不总得让你翻译一下吗?”他坐在沙发上,把二郎腿翘得极度优雅,一手捏着茶杯,一手搭在沙发扶手上,眼神向上一挑,看着许蜜语慢条斯理地说道。
“……”
所以她翻译一份并不会用到的文件的意义就是,实现他说话的诚实?
许蜜语心里有那么一点点不服气。好似被人小小地耍弄到了一样的不服气。
但她并不敢表达出来。
她从头到尾都知道纪封并不是一个好脾气好相与的人,他是高高在上的总裁,大部分时间都在俯视和嫌弃她,也许只有心血来潮时才会帮她一下。她不会因为这点偶尔的帮助就丧失掉自知之明,以为纪封对她和对别人会有所不同。
她太了解自己的卑微与平凡,这种玛丽苏般的幸运,不会降临在她这个已经三十岁的离异女人身上。
但薛睿在一旁,仿佛透过她平静谦恭的表情,看透了她藏在心里的那点不服气。
他连忙在一旁打圆场:“蜜语姐,其实这倒也不只是为了做给你们部门经理看,这份文件归档的时候总是需要一份准确的中文翻译稿的,你其实是给我手下秘书处的翻译秘书省了大事了。”
许蜜语闻声想,这么说来她做了大半天的这件事也不是一点意义都没有,毕竟可以存档用的。
虽然这点意义不是很大,但总算聊胜于无。
她刚才还绷着的心情有点松快了起来。
但除了翻译文件之外,她其实还有一个别的疑惑。
她不敢再去问纪封,就像小学生一天只敢挑战班主任的权威一次,不敢再去尝试第二次。
她于是在帮薛睿打下手、梳理刚刚会谈提到的问题时,对薛睿小声问出另外的一个疑惑。
“薛助理,还有一个问题就是,你们开会其实用不到我,为什么也那么着急地叫我一起下去行政酒廊啊?”
薛睿“哦”了一声,答道:“这不是做戏做全套么,带你一起下去开会其实也是做给你们部门经理看的——呐,我们纪总把你借走,确实是在用你,而你确实是有用。这样等过后你回到客房部,看在我们纪总的面子上,你们部门经理,那个冯凯鑫,也不至于没有个正当理由就轻易找茬开掉你,他总要想一想纪总的面子的。”
许蜜语听着薛睿的回答,心中不由一动。
原以为是纪封无聊,所以无效使用她来解闷。
结果却是为她好。
她不动声色转身去看纪封一眼。
他正坐在沙发上大声对薛睿抱怨陈大厨今天不当班,晚饭简直没法吃。他抱怨时的语气很苛刻嘲讽,措辞全是挑三拣四,表情也诸般嫌弃。
以往许蜜语看到纪封这样,会恨不得退避三舍躲得远远,千万不要惹他白眼和厌恶。
但是她眼下一刻却在想,要不晚上再跟门卫大姐把锅借来用下,再卤些牛肉给他吧,算是谢谢他,今天居然能从那么刻薄的一张嘴里,肯定了她两次之多。
当晚许蜜语从套房下班时,薛睿追到电梯前叫住她。
他追上来时手里还捧着一摞书。
他把那摞书移交到许蜜语手上。
许蜜语只觉得手臂间陡然向下一沉,这些书好像把她的个子都给带得降下去了几公分。
她连忙低头看横生在自己臂间的一摞书,居然都是关于酒店商业方面的,看起来都是被人翻阅过的。
她打量完书又抬头打量薛睿,问他:“薛助理,您给我这些书……是让我翻译成泰语吗?”想着这个可能性,她问出话时都打起了哆嗦。
这太丧心病狂了!
薛睿却噗地一下笑出来:“我们老板倒也不至于这么为难你。这些书不是让你翻译的,是让你边看边学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