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安非随口而出的一声“切”,让两个人都愣了一下,宋安非是没想到自己会说出这种话。因为这语气听起来就像是一种娇嗔,陆啸昆也愣了一下,说道:“我没想过那么多……我这人,从不说假话……”
宋安非咳嗽了两声,沉默了一会,说:“我只是开个玩笑,你娶亲不娶亲,我也管不了。”
陆啸昆却问说:“你不想让我娶么?”
宋安非否认:“一个人养孩子太不容易了,你想娶就娶,我就是……怕你被人家骗了……你看,我不就把你骗了?有些女人,比我还会骗人。”
宋安非的手原来是冰冷的,不知道是不是握的久了,慢慢就有了温度,陆啸昆说:“我本来就没有想过再成亲,跟你,也是无奈之举,为了救人。”
宋安非觉得是自己刚才的话让陆啸昆误会了意思,解释说:“我不是不让你娶……”
“别说这些话了,我听了心里不好受。”
宋安非一愣,就听陆啸昆说:“别说了。”
宋安非就默不作声了,他躺在那里,心里头忽然浮现出一个念头,如果这时候他跟陆啸昆没有被绑了手脚就好了,最起码他临死之前,还能抱着陆啸昆相互取暖。在山洞里和陆啸昆取暖的感觉,他到现在都忘不了。
不只是忘不了,反而很怀念,很渴望,越是冷,越是濒临死亡,就越渴望。
可他是一个男人,陆啸昆要跟他做兄弟,陆啸昆是他的救命恩人,拿命对待他,这么好的男人,他不该临死了,还不知道感恩,厚着脸皮,躲到他怀里去,让他把自己当成女人那样怜爱保护。
“你是不是病了?”黑暗中,陆啸昆忽然尝试着用手去摸他的脸颊,接触到的,却是远比手要火热的额头。
宋安非说:“不用管,反正都是要死了。”
他似乎觉得越来越冷了,身体开始颤抖起来,陆啸昆心里一惊,忽然被宋安非抓住了手:“我还有一件事,要求你。”
宋安非的语气都带着颤抖,似乎冷的厉害:“我母亲……我不知道她具体是哪一天死的,也不知道她埋在哪里……你帮我找找,如果找到,每年清明,替我给她烧点纸钱,我……”
“宋安非,宋安非,”陆啸昆靠近了他,他手腕被绑着,两只手艰难地分开,去摸宋安非的脸颊,宋安非的脸似乎在抽动着,说道:“我没事,我没事……我只是歇一会,有点累,我还要见何文才……我还要去求情……”
他的声音却渐渐地微弱了下去了,但呼吸还在,而且粗重。陆啸昆心急如焚,却毫无办法,他拼尽全力去想要挣开自己身上捆绑的绳索,却徒劳无功,他绝望地躺在那里。
他知道,宋安非要死了,要死在他跟前。
可是他无能为力,因为他只是一介农夫。他无权无势,说的话没人会听,保护不了自己想保护的人,他如此渺小,如同蝼蚁。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宋安非嗓子里突然发出了一声低沉的呻吟,身体一颤,陆啸昆立即喊道:“宋安非!”
宋安非睁着眼睛,看着无尽黑暗。陆啸昆的声音像是他的救命稻草,他才意识到自己还没有死。可是他什么都看不见,除了冷还是冷,身体都似乎要僵掉了,眼皮子更是滚烫,眼里都是热泪,他有些焦急的样子,喊道:“陆啸昆,陆啸昆……”
陆啸昆捧着他的脸,几乎整个人都跟他贴在一起:“我在这。”
宋安非眼里头的热泪流下来,他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可是他满腔所有的,全是一种温热的爱意,他从没有如此清晰的,不逃避地,感受到自己对陆啸昆的爱意。他一直都爱着他,只是他不愿意承认。
“我,我还有个请求……你答不答应都行,不答应,就当我临死了胡说八道。”
陆啸昆转而抓住了他的手,两个人十指交缠,他有些恍然,问说:“你能不能喊我一声,媳妇……”
话音刚落,宋安非就感觉握着自己的那只手微微一紧,他忽然臊了起来,说:“我果然是胡说八道,我……”
他想要把手从陆啸昆的手里抽出来,却被陆啸昆抓着,陆啸昆的身体朝他挪进了,贴着他的额头,问:“真要听?”
宋安非整个身体都开始颤抖起来,他的嘴唇抖动了几下,仿佛是下了很大的决心,索性一闭眼,说:“真要听。”
都要死了,还在乎这些脸面做什么。不管陆啸昆会怎么觉得他变态,临死之前能听到这个男人这样喊他一声,他觉得也值了,自己也算有了归宿。
陆啸昆贴着他的额头,呼吸灼热,喷到他的脸颊上:“媳妇。”
一刹那间,他心里头仿佛冰川融化,春花灿烂,竟然是说不出的欣喜和悸动。明明是他经常会听到的两个字,为什么从陆啸昆的嘴里喊出来,就是不一样呢。他欣喜地热泪盈眶,好像一下子整个人都暖了起来。他从懂事以来,就觉得自己命苦,最后能遇到陆啸昆,真好。
“媳妇,媳妇……”陆啸昆忽然亲上他干裂的嘴唇,嘴里还呢喃着,像是在强调给他听:“你是我陆啸昆的媳妇。我是你男人。”
宋安非觉得他找到了归属,不再是无根之人。这是他一生都在追逐的东西,他终于得到。
第127章 绝处逢生
陆啸昆想要抱紧宋安非,可是他没有办法,手脚都被捆着,他只能尽可能地贴近他,让他感受到自己身上的温暖。仿佛死亡之前的相依为命拉近了他们的距离,他的心变得前所未有的柔软,他怀抱里的,不是个男人,也不是个女人,只是宋安非,和他相依为命的宋安非。
他们却不知道,卧虎山早已经血雨腥风,不再是他们离开时候的卧虎山了。短短一个时辰,这个山已经换了主人,流下无尽血泪。
牢房里一片黑暗,一个窗口也没有,黑漆漆的一片,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房门忽然被人打开了,陆啸昆还没有坐起来,就被人按在了地上,紧接着宋安非被人搀扶起来了,来人解开了他腿上的绳子,手上的绳子却没给解开:“跟我们走!”
陆啸昆叫道:“安非!”
“老实点!”
两个大汉按着地上的陆啸昆不让他动弹,宋安非模模糊糊地说:“我要……我要见二当家。”
那人笑道:“这就是带你去见二当家。”
宋安非回头看了陆啸昆一眼,没来及说什么,就被人拽着衣领推了出去。
外头不知道何时天色已亮,只是那大雪还下着,积雪比昨天晚上还要厚,宋安非几乎不能行走,完全靠着那人拖着。他们被带到了一处院落,就见大厅里坐着何文才,除了他之外,就只有一两个人在旁边站着,大厅里再没有其他的人。
宋安非的精神好了一点,立即跪了下来,说:“求二当家饶了陆啸昆的性命,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旁边有人喝道:“哪里还有什么二当家,这里坐着的,可是何大当家。”
宋安非跪着抬起头来,却发现何文才已经走到了他跟前,让他惊骇的是,何文才额头上有一道很长的疤痕,都还没有结疤,原本一直梳理的有条不紊的头发如今散落下来,遮住了他半边眉眼,那没有了眼镜遮挡的眼睛,细长,微微眯着。
“宋安非。”
宋安非又匍匐下来:“要杀,杀我就够了,陆啸昆一介农夫,微小如蝼蚁,你就算杀十个他,王家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何文才在他跟前蹲了下来,伸手抬起他的下巴,宋安非看着何文才,眼睛却仿佛没有焦距。何文才说:“要我不杀他可以,甚至连你那个小丫头,我也可以放了,还有你,我也可以放了。”
宋安非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何文才说:“你们,我都可以放了。”
宋安非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何文才是什么样的人,他早有料到,要他给王虎陪葬,就是他的注意,要抓他杀他的人也是他,怎么会突然变了模样,要放了他们。
“我觉得你可能有什么误会,觉得我何文才杀人不眨眼。其实无论在哪儿,都是和为贵。能少招惹一些人,自然我也懒得去招惹。当初要你殉葬,那真是王大当家的主意,我身为二当家,不得不听命行事。那也是权宜之计,我得站稳了脚跟,保住自己的位置不是?”
宋安非不明白他要说什么,就跪着直起身子来看着他。
何文才却伸手将他扶了起来:“可是如今不一样了,王大当家死了,老三又突然叛变,被我清理了门户,卧虎山,终于是我何文才说了算了。”
宋安非惊异地说不出话来,何文才却牵着他的胳膊,将他引到座位上坐了下来,接着说:“既然这山上已经换了主人,自然什么都要改一改。王大当家竟然让活人为他殉葬,这是实在是残忍,王家是本地世族大户,我卧虎山也名震一方,如果两家因为这些小事伤了和气,两虎相斗,必有一伤,这对双方都不是好事。宋安非……不对,是王少爷。如今我愿出面修好,你觉得如何?”
“三当家……死了?”
何文才看着他,嘴角带着笑容,那眼神却是凶残的,也不说话。宋安非说:“你肯放了我们,对我来说,无疑是天大的喜事,我只要不是傻子,自然会答应你。”
“我就知道王少爷不糊涂。”
何文才笑着说:“来人呐,还不给王少爷松绑。”
旁边的人立即上来,解开了了捆在宋安非胳膊上的绳子,宋安非赶紧又问:“陆啸昆呢,春儿呢?”
“王少爷别着急,等会我自然会都放了。只是眼下还有一件事,需要王少爷办。”
“什么事?”
何文才说:“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或许是王家太太信不过我们,今天一早,下面有人来报,说王家的民兵护卫上了山要人,连带着,还带了官府的不少兵……”
宋安非眉头微微一蹙:“王家来人了?”
这倒是打打出乎他的意料,张桂芳怎么可能会为了救他贸然派人前来动用武力,何况他们昨天晚上要下山报信,可人走到半路就被截回来了。他被要求殉葬的事儿,王家应该都还不知道。
“如今他们已经兵临城下,要看着就要打起来了。我不是王虎,他的那一套暴虐主张我也不赞同,所以我有心与王家修好,不想兵戎相间。所以还请王少爷先出去叫他们安心,等他们退了兵,我自然会送陆啸昆和春儿姑娘下山。”
宋安非看向何文才,还没开口,何文才就说:“我就这一个条件。”
宋安非沉默了一下,其实经过了昨夜惊魂,他身体早已经虚弱不堪,头脑都不是十分清醒,要想细细思考那是不可能的,他也没心思搞清楚来龙去脉,搞清楚卧虎山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现在满心所想的,就是如何救陆啸昆和春儿,
他点头,说:“我答应你。”
何文才脸上露出一抹很和气的笑容来,往后捋了一把头发,说道:“事不宜迟,王少爷现在就去吧。”
宋安非说:“我……我需要装扮一下。外人并不知道我是假冒的王玉燕,我……”
“无妨,就这样去吧。”
宋安非愣了一下,看向何文才。
何文才说:“我就是要让那些人知道,不管是王家的家丁护卫,还是官府的人,我要让他们知道,王家派了一个假冒的小姐过来,我何文才知道了,却不怪罪。这是我何文才的诚意,你家太太,应当也会领会我的诚意。”
这个人,当初要杀他,理由就是他的男扮女装让卧虎山受到了不能忍受的侮辱,说什么如果他们卧虎山连这样的屈辱都能忍受,将来如何在这世上立足。可是如今要将这个秘密大白于天下的,也是她何文才。
“这样也可以么?”
“我就是要让别人知道,我何文才,不是暴虐成性的王虎。新官上任三把火,我要让这三把火,把把都烧在他们的心坎上,好让他们安心地过了这个寒冬。“
宋安非说:“一切听何大当家的。”
“虽然不用装扮,可是王少爷这一身实在不便见人,跟着下人去换件干净衣服,梳洗一番,免得让王家的人以为我怠慢了贵客。”
宋安非问说:“我想见陆啸昆和春儿一面……”他不等何文才开口,继续就说:“我又不带走他们,只是见上一见,好让他们也放心配合大当家,这总可以吧?”
何文才说:“都是小事。”
宋安非跟着人出来,朝自己来时候的那个院子走,他刚才神智昏昏,一路上无暇顾及四周,如今绝处逢生,突然有了精神,就朝四周打量。他却发现了一件很奇怪的事儿,这下了一夜的大雪,路上却被清扫的很干净,只有薄薄的一层,显然是刚下的,除了这条路,路两旁的院门都紧紧关着。如今大雪纷飞,风也小了很多,但是那空气中,似乎有一种血腥味,看不到血迹,却似乎处处都是鲜血。
他脑海里又想起刚才何文才所说的那些话。三当家,已经死了……
已经死了么?他脑海里浮现出王青那清俊的相貌,有那么一丝恍惚。说起来,王青算得上是他的救命恩人,如果不是他,恐怕自己早就冻死了。也是他做主,私自放了他们,虽然最后没能成功逃脱,但这个恩情,却是实实在在的。如此风华正茂的一个年轻人,就这样说没就没了。如果这是真的,卧虎山本来就有党派之争,何文才要杀王青,想必要先杀更多的人,卧虎山如今,怕已经是个屠场。
第128章 改变
房间里为他准备的,是一身晚清时候书生常穿的冬袍,外罩暗黄色马褂,宋安非换了衣服,就见陆啸昆进来了,陆啸昆似乎还没搞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一头雾水,宋安非看见他,心里却一紧。
竟然有些不好意思。
因为他突然想起昨天晚上的事儿,那时候他虽然迷迷糊糊,但却并不是一无所知,到如今也模模糊糊记得一点。但那时候他们以为自己要死了,说的那些话,如今想起来,却觉得有些难为情。
他看了陆啸昆一眼,说道:“傻站着干嘛,还不进来。”
陆啸昆进了屋,问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宋安非没回答,却发现陆啸昆的脸颊上一道血痕分外明显,立即走了上去,伸手触摸着他的脸颊,问说:“这是怎么回事?”
陆啸昆笑了笑,说:“你走的时候,我不放心,挣扎了一下,碰着了。”
不用说,那些看守的人下的拳脚。
宋安非拉他坐下,说:“我们得救了,何文才打算放了我们。”
陆啸昆问:“他有这么好心?要杀我们的,不就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