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婆子从老夫人话里听出了不会计较这事的意思,也不敢再说情。
宋婆子感觉到了比起温顺和气的孙媳,老夫人似乎对这手段狠了起来的孙媳更顺眼了一些。
*
翁璟妩下午小憩半个时辰,醒来时小食了些炖品,日头也渐渐西移。
原本荫凉之处,也随着日头移动,烈晒不已。
外头两个婆子被晒得皮肤通红,嘴皮子也因久未饮水而干裂,豆大的汗珠从被晒红的额头上滑落,两人摇摇欲坠几乎晕厥。
终于熬到了黄昏,两个婆子双腿都在颤颤发抖,口舌更似被火烧过了一般。
明月站在廊下与她们道:“娘子心善,让你们饮一杯茶水再进来。”
听到这话,两个婆子差些吐了一口血。让她们在这毒辣的烈日之下站了好几个时辰,还叫心善?!
可口舌像是被火烘烤过一般,听到有水,双腿颤颤巍巍地往明月那处走去。
明月朝着小婢女看了眼,小婢女给她们各自递过去一杯茶水。
茶水到了手上,慌忙抢过,一口灌下却依旧未解渴,急道:“再来一杯!”
明月轻嗤了一声:“娘子让你们进来。”
然后转身入了屋子,二人看了眼空了的杯子,再举起来往下倒,张开了嘴巴去接那么一两滴水。
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才不舍的入了屋中。
见着翁璟妩娴静地倚坐在榻上,看着手中的书,再悠悠的转着手中的小团扇,好不惬意,哪里有半点动了胎气的样子?!
可太医都说动了胎气,若是她们再到老太太那处说翁氏是装的,恐怕老太太的怒气是她们无法承受的。
明月提醒:“娘子,两个婆子已经进来了。”
翁璟妩放下书卷,慢条斯理的抬起视线往二人望去。
杨婆子看到翁氏那副惬意从容的模样,才惊觉昨日早间觉得翁氏不同了,并不是错觉,而是真的不一样了。
先前刚入侯府的那种小心谨慎已不见,如今尽淡然从容。
不过是过去了半个月罢了,怎就改变这么大,难不成先前是真的在演戏?
两个婆子相继低下头,李婆子哑声道:“先前对娘子多有得罪,还请娘子莫要太与老妇们见谅。”
翁璟妩目光从李婆子移到了杨婆子的身上。
杨婆子咽了咽唾沫,声音更加的干哑:“老妇对娘子不敬,还请娘子大人不记小人过,对老妇从轻发落。”
翁璟妩闻言,淡淡一笑,然后重复了“从轻发落”四个字后,才悠悠的道:“我倒是不想与你们太过计较,所以我不想再在侯府见到你们。”
二人闻言,愣了愣,这话的意思不就是想把他们赶出侯府么!?
能在权贵府中当管事婆子,可是天大的好差事,祖孙三代都不用愁!若是被下放到乡下的庄子,毫无油水可捞,还得像那乡野村妇一般做活,这简直云泥之别呀!
两个婆子连忙跪了下来,纷纷开始哭诉。
“老妇都五十好几了,儿孙也不孝,若是离开了侯府,去了那乡下,往后可怎么过活呀。”
“老妇忠心伺候了老夫人几十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呀,这教导礼仪一事,老妇也是尽责而已,可却不知娘子身体虚弱,又有了身孕,纵使有错,可也不至于被赶出侯府呀!”
杨婆子不甘心,又道:“再说小主子也已保住了,娘子何须把老妇们往死路上逼呀!”
两人的哭嚎声中,忽然有一道冷冽低沉的声音横插了进来:“发生了何事?”
声音自屋外传来,刹那间所有人都噤了声,不禁地循着声音往了过去。
不知何时,永宁侯谢玦负手凝立在了门口,严肃威严的扫了一眼屋中的所有人,最后目光落在了翁璟妩的身上。
昨日翁璟妩见到谢玦之时,先是以为是在做梦,后以为是见鬼,所以没有认认真真的看他一眼。
而现在在她清醒之时,与死去多年的谢玦相见,不禁有些失神的望着才二十二年岁的他。
一身云峰色长袍的常服,身形虽挺拔高硕,但剑眉星目,俊美无俦。
即便才二十出头的年纪,可那沉稳且凌厉的气势,让人不敢多瞧那俊颜一眼。
于翁璟妩而言,她已有五年没有见过他了,但她至今记得,最后一次见面的场景。
那时他面上皆是欲/色,与现在肃严正经的模样截然不同。
而在那云峰色的衣袍之下,铜色的背脊之上,不知被她的指尖抓了多少道的红痕。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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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孩子是回来前有的
翁璟妩望着门外的谢玦,刹那失神间,好的与不好的记忆都一同涌了上来。
可好的回忆少之又少,他们成婚后在云县只待了短短的三个月。后边与他回了金都,不足半个月,谢玦便入了骁骑军,每个月也就回来一两回,每次见面皆是匆匆,连话都不曾说几句。
她若不说话,以谢玦沉闷的性子更是不会多说一句话,久而久之,成婚三年里,他们唯榻上越发契合,榻下总是无话可说。
日子久了,心头渐寒。
而让她彻底心寒的是他战死前做的那一件事。
英娘的手段卑劣,她十句话里边有九句是假话,这金都城的贵眷不是不明白,不过就是想看她的笑话罢了。
翁璟妩怎么可能看不出来,而且她在意的从不是英娘那些话。
她在意的是,他没有与她说清楚,没有商议过便把曾差些成为他贵妾的妇人接回了府中。
她在意的也是谢玦的态度,只有不重要的人,才会觉得解释也不重要。
而她,在他心底便是不重要的那一个。
万千思绪瞬息被杨婆子李婆子惊喊的一声“侯爷”给拉了回来,目光略移,便见原本跪着的两个婆子都瘫软在了地上。
欺软怕硬,不过如此。
翁璟妩避免直觉敏锐的谢玦瞧出她有所改变的端倪,便低垂下了目光,避开他的目光,从软榻上站起,轻唤了声:“夫君。”
谢玦点了点头,跨过门槛走了进来。
他入了屋中,在软榻的另一头坐下,左手搭在了茶几上,淡淡目光落在两个婆子的身上。
漠声问:“我离开了两日,发生了什么事?”
两个婆子被吓傻了,一时没反应过来。但明月却是个机灵的,扑通的一声就跪了下来,眼泪说来就来,快得两个婆子咂舌。
明月虽然抹着泪,但咬字却非常的清晰:“这两个恶仆妇险些让娘子小产了,求侯爷给娘子做主呀。”
谢玦微一蹙眉,似乎在思索她这话里的意思。两息过后似乎反应了过来明月话中的意思,狭长的黑眸略一睁,转头看向身旁的妻子:“有喜了?”
翁璟妩轻点了点头,低声回了声“嗯”。
上一辈子小产的时候,老太太不让人去告诉谢玦,免得他在军中分心,等翁璟妩坐了小月子后他才回来的。
那一晚,他知道了她小产,彼此沉默了一宿。
害得她小产的两个婆子,老太太或是怕孙子怪到自己头上,所以早早便打发了。
所以等谢玦回来的时候,好似一切风浪都已经走了,也不再需要他做什么了。
他在府中待了数日,只对她说了一句“往后还会有孩子的”话后,也就回了军营。
那段时日,是翁璟妩自己从阴霾中走出来的。
现今孩子保住了,谢玦的心情到底是喜还是平静,她对此没有丝毫的好奇。
杨婆子已经回神,颤颤巍巍的狡辩:“老妇实在不知娘子有了身孕,想着娘子能早些把礼仪都学了,所、所以在教习礼仪的事上才会苛刻了些,还请侯爷明鉴呀!”
谢玦闻言,不知在想些什么,指尖在茶几上轻点了两下。
杨婆子偷瞧了一眼,侯爷面无表情,但也让人胆颤心惊。
一眼暼来,吓得她蓦地低下了头。
明月哭骂道:“你们敢摸着自己的良心说只是苛刻吗?!昨日早间侯爷离去的时候便说过规矩礼仪晚些时候再学也成的,可杨婆子倒好,话里话外拿老夫人来压娘子,还暗讽娘子装病贪懒,这一个院子的下人都听着呢,你敢与一院子的人当面对质吗!”
说到这,明月面向侯爷,垂眸抹泪:“侯爷,咱们娘子在云县的时候从未受过委屈。可自随着侯爷入了侯府后,一个个都暗地里瞧不起娘子,午间侯爷不在府中用膳时,他们都是糊弄的送些过来,娘子为了不让侯爷为难,把一切委屈都咽了下去。”
谢玦继而望向性子素来温柔娴静的妻子,她低垂着脑袋,静静的站着,抿唇不语。
瞧了片刻,收回目光转头看向两个婆子,声色并厉:“杨婆子,李婆子,可有此事?!”
两个婆子身子一抖,哆哆嗦嗦的道:“老夫人吩咐老妇二人尽心教导娘子,不能出半点差错,老妇们只是听命行事而已呀。”
沉默了半晌,面无表情的谢玦才缓缓开口:“祖母说过,只是让你们从旁指点,等阿妩有了些基础再从宫中请教习嬷嬷,你们真当自己是教习嬷嬷不成?”
两个婆子的脸色蓦然从红转白,连连磕头:“老妇知错了,求侯爷念在老妇伺候老夫人多年的份上,饶过老妇这一回吧!”
谢玦是个冷硬的人,十八岁父母双亡后袭了爵位,以一人之力扛起了整个侯府,故而眼里揉不得沙子。
没有半点动摇,冷漠的开了口:“每人仗责三十,若活着便下放庄子。”
翁璟妩诧异的看了眼谢玦,倒不想他比上辈子的老太太罚得还重。
两个婆子年事已高,今日又站了一整日,被晒了大半日,在听到这话后,两眼一翻直接晕死了过去。
谢玦皱眉,嫌恶的吩咐门口处站着的婢女:“拉出去。”
两个婢女胆颤心惊的走入了屋中费力的把两个婆子拖出去。
人被拖了出去,明月也不再逗留,起了身,欠身便退了出去。
屋中只剩下二人,以前翁璟妩便不知如何与谢玦相处,现在五年不见,一时不知怎么应对。
她琢磨了片刻,决定还是暂时保持她十七年岁时那般小心谨慎与温柔体贴。
打定了注意后,翁璟妩故作担忧道:“夫君如此惩罚那两个婆子,祖母那边如何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