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先生确是位熟知一应火器的大才,既懂铸造之法,又明制作之理,且有不少新的想法,若是能再多给他些时间,再研制出更轻便、射程更远的□□来,咱们就再不用惧怕鞑子的骑兵了!”
“那得咱们先力保江南不失才成,我这些时日冷眼旁观,觉得施道邻此人,虽是孙后一党,也有些私心,但他确有一颗为国守土的耿耿忠心。可他虽有保家卫国的这份雄心壮志,也得有那份能耐才成!”
“他倒是连饭都顾不上吃的一心扑在防务上,可惜全没忙到点子上,还坚持己见、刚愎自用,就是不肯听人劝。先前我再三劝他派人好生把守徐州和江北四镇,守备图我都给他画好了,可他就是不听我的,真真是朽木不可雕也,结果徐州也被鞑子占了。”
“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事,这金陵城是断不能再让他来瞎指挥了!”
秦斐本已将一切布置妥当,打算在四月初十这一天借着请施道邻过府赴宴之时,多灌他几杯酒,然后想法让他突然生上一场“大病”,他好趁机接管金陵城中的一应防务。
只可惜,秦斐想的虽好,天公却不作美,他本想用些让人昏睡之药让施道邻病倒在床,不能理事,没想到就在他动手的先一天,他自己忽然先就倒了。
他一向是卯时就起来去练功的,可是这天早上采薇醒来发现他竟仍在床上睡着,便觉得有些不对,轻唤了他好几声,见他仍是背对着自己理也不理,急忙将他扳过来一看,心便猛然一沉。
采薇见他满面通红,手放到他额上,犹如触到一块火炭一般,竟是他的旧病又犯了,发起高热来。
秦斐前一天晚上还和她说笑来着,说是今年都过了三月了,他这旧病还没来找他,想是因为他如今肾气充盛,连隐疾都好了,这陈年的旧病兴许也就顺带着痊愈了呢。
哪知这么快就被打了脸,他的旧病不早不晚,偏选在这么要紧的时候发作了,于是给施道邻设好的鸿门宴只得再推后几日。
采薇初时倒也并不怎么担心,前两年他每到三月时都会发作一次,每次也不过七天就好了,哪知这回请了苗太医来细细看过,又是用药施针,十天过去了,秦斐的病却是一点起色也没有,仍是浑身忽冷忽热,每日烧得昏昏沉沉。
而此时,施道邻已经离开金陵,前往扬州。因为豪铎的骑兵已经将江北四镇全数攻下,若是镇守四镇的四位将领能团结一心、精诚一致的话,断不会才几天的功夫就被鞑子全数击破。甚至还不等豪铎的大军开到眼前,那四位将军中的两位就已经先自己打起来,一死一伤。
施道邻本以为有这四镇守军在前,至少能将鞑子先抵挡一两个月,而有了这些时间,他就能将金陵的各项防务理出个头绪来。
哪知那四镇守军就跟个摆设一样,被鞑子摧枯拉朽一般全灭,大军长驱直入直逼扬州。
麟德二十四年四月十九,金国豫亲王豪铎一声令下,鞑子的骑兵如潮水般涌向扬州城。
虽说扬州城在施道邻的匆忙布置下,守备并不如何完善,甚至才开战一天就有两位总兵拨营出降,然而却依然在鞑子红夷大炮威猛的火力下坚持了长达六天之久,直到四月二十五日弹尽粮绝才陷落敌手。
“起先,在同鞑子的对战中,我军因运过去数门新改进的重炮,还是略为占优的,轰杀了不少鞑子,连他们的一个贝勒都被我们的大炮炸成了碎块。且因鞑子的狗皇帝在燕京颁了‘剃发令’,强令我华夏儿女剃发易服,不许咱们再穿穿了几千年的汉家衣冠,倒要去穿他们的马褂,剃他们的金钱鼠尾头,还说什么‘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这让人如何能忍?”
“便是扬州城中百姓不是个个都识文断字,却也知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岂能轻易就剃发易服,先前蒙兀占了中原时也不曾定下这般没天理的‘剃发易服令’。因此城中百姓无不同仇敌忾、踊跃参战、共御外敌。”
“好些百姓奔上城头抢修防御工事,或是协助兵士巡城,连妇女老幼也都不闲着,搜集砖石、石灰,赶制刀枪弓箭。有些老母为免儿子的牵挂,竟一头撞死在石碑上,好让儿子专心守城。”
“只恨鞑子的火炮门数仍是多于我军,他们全部炮口都对着西北角城墙猛轰,跟着便是潮水一样的鞑子步兵涌了上来。”
“鞑子仗着人多,不管我们火力再猛,箭矢再密,也个个不怕死的冲过来,到最后,西北角城墙下的尸体越堆越多,有些鞑子甚至根本就不用云梯就能爬上城墙。看着鞑子兵一个个的站上城墙,我们的守军就开始慌了,丢下火炮弓箭,个个争先恐后的开始逃命,连城门也没人守了,大家都只想着在城中民房里寻一处藏身之处好逃命,却不知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到了最后又有谁能逃得掉呢?”
从扬州逃回来的仇五正一脸惨痛地跟采薇和红娘子说起扬州城破时的情形。
因施道邻见陈与阶改制过后的火炮确实厉害,便命他做了兵部司务,去扬州时也将他带了去。采薇怕他在战火中有个什么闪失,痛失此火器良才,便派仇五跟在他身边,严令他倘若扬州不保,定要保陈与阶活着回到金陵。
他虽将陈与阶活着带了回来,但两人身上都是一身的伤,勉强奔入金陵城中就都晕了过去。还好采薇早派了人守在城门口,急忙将他二人接回府里请苗太医细加诊视。
仇五一醒过来,便要将扬州的情形详细禀报给采薇知道。
“施尚书见南门也被鞑子占了,他手下的守军又逃了大半,知道已无力回天,扬州城是守不住了,他倒也有些气节,宁愿自刎而死,也不肯降了鞑子,屈身事敌。他身边所余的部下见他死了,也都纷纷力战而亡。还有不少百姓或同清兵巷战而死,或自杀身亡。”
“因陈司务受了伤,暂时挪动不得,出不了城,我们只得先藏身在城中一处隐蔽之所,一连待了十天。哪知这十天里,我们才见识到什么是真正的人间地狱!”
“城破后,鞑子说我们不但不主动出降,竟还敢激烈反抗,便大肆屠戮劫掠。于是,扬州变成了屠场,空气中到处都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即使我们躲在地窖里,各种男女老幼临死前的惨叫哀嚎声,仍是声声入耳,从早到晚,从未止歇!”
“我忍不住曾悄悄出去一看,才发现昔日繁华富庶的扬州城早已变成了一座遍布血色的修罗场。到处是肢体残缺的尸首,尤其女子们拒辱自杀者不计其数。还活着的诸妇女长索系颈,累累如贯珠,一步一跌,遍身泥土;满地皆婴儿,或衬马蹄,或藉人足,肝脑涂地,泣声盈野。”
“许是老天都看不过眼这般的人间惨象,一连下了好几天大雨,可便是大雨也不能阻止鞑子继续他们屠戮无辜的凶残暴行。”
“鞑子一连屠杀了十日,方才封刀停手。我们也终于能从地窖里出来,出城赶回金陵。从我们的藏身之处到城门那一段路上,遍地都是死尸。行过一沟一池,堆尸贮积,手足相枕,血入水碧赭,化为五色,塘为之平。我们途经一宅,是廷尉永言姚公居处,从其后门直入,屋宇深邃,处处皆有积尸。”
“这些道路积尸既经积雨暴涨,而青皮如蒙鼓,血肉内溃。秽臭逼人,复经日炙,其气愈甚。前后左右,处处焚灼。室中氤氲,结成如雾,腥闻百里。我们几乎是掩着口鼻,恨不能连眼睛也掩上仓惶逃出的扬州城。”
“王妃,我逃出城之前听到鞑子说再休整两日便要来攻金陵。如今殿下病成这样,不能理事,咱们到底是守是逃,还请王妃早做决断!”
☆、第231章
秦斐旧疾未发之前便已在金陵城中想方设法安插了些自己的人,等到施道邻一走,他虽病的不省人事,却有采薇在他身旁,一边照料他的病体,一面暗中调派,花了几天功夫将金陵的城防牢牢握在手中。
此时金陵城中的一应大事均由她来做主,因此仇五才会有此一问。
“王妃,那鞑子兵强马壮,火炮也厉害,战力实在太强,恕属下抖胆说一句,便是殿下如今病体康复,亲自指挥守城,怕是最多也只能撑上十天半个月,咱们城中只有两万人,鞑子却有八万精兵,强弱悬殊实在是太过分明,这金陵城无论如何都是守不住的。何况如今殿下又病成这样,倒不如咱们先退出金陵,再图后计!”
仇五说完,半天也没听见王妃答他一句,忍不住抬头一看,见王妃一手支颐,怔怔看着虚空中的某处,竟似是神游太虚一般,全没将他的话听到耳朵里。
他不禁焦急道:“王妃,时间紧迫,那鞑子要不了几天就会兵临城下,您得赶紧拿个主意才是啊!若是再迟疑犹豫,到时候只怕咱们想走也来不及了!”
边上坐的红娘子不乐意了,“你大呼小叫什么啊!那鞑子还没来呢,就先想着逃跑,跟个缩头乌龟似的,你还是不是男人啊?你们这些当官的先脚底抹油跑了,那城中的百姓怎么办?你们这不是长鞑子的气焰灭自己的威风吗?要依我说,跑什么跑,咱们就留下来跟鞑子决一死战,得让他们知道,我们汉人不是贪生怕死的软骨头,没那么好欺负,兔子急了还知道咬人呢,咱们就该跟他们拼死一搏,给他们点颜色看看,大不了鱼死网破!”
仇五活这么大,还是头一次被人骂他不是男人是乌龟,还是被个女人这样奚落,如何能忍,立刻反驳道:“用鸡蛋去和石头碰,那不叫血性,那叫愚蠢。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只有先留得青山在,将来才能把鞑子打得落花流水。”
“那也不能就这样什么都不做的望风而逃?这般的窝囊,瞧在百姓眼睛里,只会寒了他们的心,连你们朝廷中人都这般毫无斗志,只想着逃命要紧,哪个还肯再豁出命来保家卫国?”
仇五还要再说,采薇一摆手止住他二人的争论道:“好了,你们都别吵了,我已想出一个双全之法,既可守城又能活命!”
红娘子听完了她这双全之法,惊讶的张大了嘴巴,半天合不拢嘴。虽说北秦时有那杨门女将,十二寡妇征西,可到底人家那是将门出来的媳妇,总有些家学渊源。可这位王妃妹子看着娇滴滴的,估计从小到大连只鸡都没杀过,还想要替夫守城?
仇五更是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似的,坚绝不同意她这主意。“王妃,属下说什么也不能护着殿下先走,让您留下来守这金陵城。旁的不说,只说您在殿下心中的份量,若是殿下醒来不见您在他身边,后果如何,属下简直不敢去想!”
他是秦斐最贴身的护卫,自然知道这位周王妃在自家殿下心中的份量,便是说一句重若千钧也不为过。简直不是他的妻子,而是他的性命,不,比他自个儿的性命还要重要。先前他跟在这二位身边的时候,哪一次有了危险,秦斐不是宁愿自己性命不要,也要护着他媳妇周全。
“王妃,您还记得那年您和殿下头一次去泉州,路上遇到张进忠他们那一伙流民,身陷险境,当时殿下便曾嘱咐我,命我先护着王妃逃出去。后来殿下更是再三跟我交待,今后凡遇险情,一切以王妃之安危为第一要务。”
“若是殿下醒了,知道属下竟将王妃留在金陵城去抵挡鞑子的大军,只怕殿下会第一个先砍了属下的脑袋。便是王妃不顾念您自己的性命,好歹也看在属下这条人命的份儿上,千万陪在殿下身边。便是你不顾及属下这条贱命,好歹您也替殿下想想,他如今病成这样,要是病情有了起色,结果却不见您在他身边,定会病势加重,说不好会一病不起啊,王妃!”
采薇轻轻一笑,“哪里有你说的这般可怕了。殿下这回的病苗太医已经诊出原由了,他这旧疾之所以这回发作的这般厉害,是因为他如今身体元气已复,正气充盛之余自然会将他体内先前的寒邪之气彻底驱出体外,这才正邪交争,寒热往来,病的久了些。再过十余日,不但他这病会痊愈,就连他的宿疾也会彻底的断了根,此后再不会一到三、四月间便生这一场病。”
“可是就算殿下到时候身子大好了,若是没了您,那简直就是往他心口上捅了一刀啊,还有什么伤能比心伤更厉害?便是他先砍了我,再抹脖子殉情属下都不会意外。”
采薇无奈道:“我同殿下是夫妻,他什么性子,我还能不知道吗?我既然敢替他守金陵城,便是已将所有的一切都仔细盘算清楚了。我命你先护他出城,自然是要他平安无虞的,可不是要你们主仆俩好不容易逃离险境去砍脑袋抹脖子的。”
“你们的命是命,难道我自己的命就不是命了不成?我珍视殿下的性命,也同样珍惜我自己的性命。人,只有先活下来,才能再谈其他。”
“若是按你说的,我同殿下一道离了金陵,还有谁来守城?就如红娘子所说,守城的主帅都先跑了,实在是太灭自己的气势,咱们便是最后仍是输给了鞑子,可是那股子抗击外敌、保家卫国的精气神儿不能输。毕竟金陵城不是别的地方,而是我燕秦建国时的京城,如今的留都,其意义并不同于其他江南的城池。无论如何,也不能不弃城而逃、不战而降,更何况,朝廷还曾下过一道旨意,命殿下要坚守金陵直到最后一刻!”
“您同殿下先出城,这金陵城交给属下来守便是,到时候属下穿上殿下的衣裳盔甲,顶着殿下的名头,不就能向朝廷交差了吗?”
采薇摇头道:“你守金陵,你能守几日?”
“找一个人来假扮殿下顶着他的名头还不容易,可是你们谁又能假扮的了他的谋略智计?便是你穿戴上殿下的铠甲,可殿下守城时的种种用兵之法,你知道多少?便是你知道,到了战阵之上对敌之时,其种种临危应变之策,你又知道多少?危急关头,你能否随机应变,及时应对?”
仇五顿时没了言语,他武功虽高,但于兵法却是一窍不通,真论起行军打仗,他是远不如这位瞧着娇滴滴的王妃。先前在济南时,他曾在边上旁听过几次殿下同王妃商讨防务军备之事。殿下的本事他是早就知道的,却不想王妃一个介女流之辈竟也这般厉害,似乎就没有她没读过的兵书,而且还不是纸上谈兵,每每提出来的兵法方略,往往和秦斐不谋而合,屡建奇功,实在是让他刮目相看。
不得不说,若是由王妃主持金陵的防务,怕是至少也能守个十天。
“只有我顶着殿下的名头在金陵坚守的时间越长,你才能护着殿下走的更远些。我派出去的斥候已经探得消息,那豪铎因为先前久攻济南不下,被殿下狠狠地打了脸,一直耿耿于怀,早已传令此次围攻金陵,定要将殿下活捉,好消他心头之恨。所以你们不要在路上停留,一直往南走,走到泉州,据守福建,那里进可朝江南进攻,便是再败了,咱们也能再退到海上去。”
“那王妃你?”
“我会用周师爷的身份在金陵城坚守到最后一刻,世人都知道,临川王和他的周师爷向来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等到金陵城破的时候,我再乔装打扮成另一个丑怪模样的汉子,悄悄和百姓逃出城,往泉州去和你们会和。”
“你放心,我不会让你难做的,我会写一封亲笔书信给你,等殿下醒了,你拿给他一看,他自会懂我这么做的用意。”
仇五虽已被她说服大半,却仍是摇头道:“既然王妃执意要留下来守城,属下也无话可说,只是王妃身边是定要有人保护的,还请王妃另派旁人护卫殿下出城南行,属下牢记殿下的吩咐,要留下来护卫王妃。”
“这——”采薇一时有些为难,她身边确是需要一个武功高强之人来护卫,可仇五却是秦斐最信得过的贴身侍卫,只有把秦斐交到他手上,她才能放心。
红娘子见她有些为难,一拍大腿道:“王妃妹子,你若是不嫌弃,我来给你做贴身侍卫如何?”
仇五急道:“这怎么成?”
红娘子丢给他一个大白眼,“怎么不成?俺自幼练功,十几个壮汉一齐围上来都不是我的对手,闯荡过江湖,征战过沙场,还能保护不了王妃妹子?再说了,这男女授受不亲,王妃既然是妹子,那她的贴身侍卫肯定也得是个女的才成,你一大老爷们给她做贴身侍卫,这不合适吧!”
采薇也点头道:“确如红娘子姐姐所言,还是姐妹们在一起,诸事更方便些。只是——”
她看向红娘子道:“李严先生的病也未好,我是想安排李先生同我家殿下一道先走的,姐姐你不陪在他身边,同他一道走吗?”毕竟留下来守金陵,多少总还是有些风险的。
红娘子却是半点犹豫都没有,爽朗一笑道:“李先生虽然是我心里的一块宝贝,可我便是再把一个男人当回事,也断没有为了紧着个男人就把姐妹之情给丢到一边儿的。何况是眼下这种国难当头的时候,我为国出力还来不及呢,哪有闲功夫再去想着儿女私情。”
“王妃妹子,我虽然没读过什么书,可是小时候听评书,最喜欢汉朝霍去病将军那一句‘匈奴未灭,何以家为’,只要鞑子一日没被撵出去,我就一日不会再想着我这些私事儿。反正只要他活着,我也活着,等赶跑了鞑子,总会有我们的以后。”
☆、第232章
自从扬州城破以来,随着施尚书自杀殉国以及扬州被屠城十日的消息渐渐传来,整个金陵城都弥漫着一种大难临头前的恐慌和不安。
直到五月初七,城中才终于有了一个好消息传出来,那就是如今金陵城中被众人视为救星的临川王殿下终于从高热中清醒过来,甚至在当天午后就撑着病体在城中的鼓楼上对全城百姓做了一番战前动员。
其实鼓楼下的百姓们只看到一个身着七旒五章郡王衮冕的青年男子,因离得远,瞧不清楚他长什么模样,只看到他高高的个子,虽在病中却仍是身形挺拔。
此时鼓楼下早已聚集了无数的百姓,纷纷仰头看着这位几乎可称得上是一个传奇的临川王殿下。几乎所有的百姓都认为,如果当初这位郡王不是在济南城被自家炸膛的火炮所伤,说不定鞑子直到现在还被挡在济南城外,根本就不会长驱直入,竟一直打到他们江南的地界上来。
如果这位用兵如神的郡王殿下病当真好了,有他坐镇,那么金陵城会不会就像之前的济南城一样,再一次创造一个将鞑子拦在城外数月而不得入的奇迹。
鼓楼下站立的百姓越来越多,黑压压的一片,却是鸦雀无声。所有人都提着一颗心,屏息静气地地等待着临川王即将要对他们说的金口玉言。
然而,他们并没能听到临川王殿下的声音。他们只远远地看到殿下对他身旁一个又黑又丑的文士说了几句,然后就听那文士大声道:“金陵城中的诸位乡亲父老,在下周文,乃是临川王手下的一名师爷,因殿下久病初愈,咽喉仍是肿痛沙哑,发不出声音来,便命在下替他宣布些城中急需要办的事项。”
“想来诸位已经都知道了,扬州城破之后,鞑子一连屠城十日,方才罢手封刀。据说这十日扬州城中惨死于鞑子刀下的男女老幼共有八十余万人之多!”
为了能让底下聚集的百姓都能听到她的声音,她命八名壮汉两人一组,分立于楼上的四角,将她说的话再大声的高喊一遍。
黑压压的人群终于不再沉默,咒骂声、惊叫声还有哭泣声顷刻间便汇聚成一道道声音的湍流,碰撞在一起,水花四溅,让人心里无端的便恐慌起来。
采薇看一眼红娘子,红娘子会意,立时抬手在一面铜锣上狠狠敲了一下。底下嗡嗡的嘈杂声渐渐小了下去,人人重又屏声静气,想要知道当此危急之时,临川王殿下可有什么法子能力挽狂澜。
“父老乡亲们,你们知道为何鞑子要血洗扬州,屠杀那么多的老弱妇孺吗?”
“鞑子给出的借口是,因为扬州城的守将和百姓们竟然没有望风而降,竟然还敢抵抗,而且还将他们挡在扬州城外长达六天!”
“可是这难道当真是扬州军民的罪过吗?难道当外敌入侵的时候我们就不该奋起反抗、赶走来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的坏人,保家卫国吗?”
“这到底是哪一国的道理?就好比,当一只狼闯进了我们的家园,不但吃了我们猪羊,还要伤人,难道我们不该拿起武器,杀了这只可恶的狼,倒反而要把自己洗干净了,伸着脖子给它吃吗?”
“扬州城的军民百姓们不过是做了他们应该做的事,因为他们不想做亡国奴,不想再沦为异族人眼中低人一等的下等奴才,任人侮辱欺凌!不想被迫剃掉自己的头发,摘下自己的冠冕,脱下我们穿了几千年的汉家衣裳,反去穿鞑子的马褂,留鞑子那难看的金钱鼠尾头!”
“这就是为什么扬州城的百姓拼死反抗的原因,因为这一片土地,无论是北地千里、中原大地还是我们的江南水乡,这是我们祖祖辈辈生活的地方,是我们的家园,凭什么要将这沃野万里、大好河山拱手让给鞑子,我们才是这片土地真正的主人!我们要扞卫我们身为主人的尊严!”
“扬州城的百姓们已经用他们的鲜血扞卫了他们身为炎黄子孙、华夏儿女的骄傲与不屈。那么,我们金陵城中的父老乡亲们呢?马上鞑子的大军即将兵临城下,我们是贪生怕死的投降鞑子,还是挺起我们的脊梁骨,跟鞑子背水一战?”
不少血气方刚的少年和热血的汉子高声叫道:“跟他们拼了,绝不投降做亡国奴!”“干死□□的鞑子!”“拼了老子这条命不要,也要和鞑子同归于尽!”
但是更多的百姓只是神色惊恐地左右张望。
又是一声锣响过后,采薇接着道:“我们固然不缺血性的汉子,愿意为了保卫我们的家园直到流尽最后一滴血,可是如果能够活着,我们谁不愿意留着性命,同我们的家人亲友在一起安然度日?”
“可是就算我们当真投降了鞑子,难道鞑子就会对我们网开一面,给我们一条生路吗?”
“扬州城破的时候,徽商汪氏兄弟曾给鞑子的豫亲王豪铎送上了三十万两黄金,求他放过城中无辜的百姓,豪铎收下了这三十万两金子,却仍是一气儿杀了八十万扬州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