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雪照讥诮地道:“会后悔自己救了一个这样的怪物。”
云晚白本来已经有点后悔了,觉得自己到底还是冲动了。
结果听他这么一说,心头好不容易压抑下去的火焰又再度涌了上来,来势汹汹,她忍不住张嘴就是:“我不会后悔。我是没那么了解他,但跟他相处的这段时间,我也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也绝不是尊上你所说的什么怪物。”
“至于他的脸……”云晚白微笑道,“我是和他做朋友,又不是和他的脸做朋友。”
重雪照面色古怪,垂眸盯着她看,道:“……你真这么想?”
云晚白忍了忍,没忍住,不冷不热地“嗯”了一声。
重雪照声音低了下去,也不知道他是在跟云晚白说,还是在自言自语。他道:“你会后悔的,你看到了就会后悔……”
“你一定会后悔的。”
云晚白用力掐了下自己掌心,强忍着翻白眼的冲动。
重雪照突然一言不发地拽着她朝殿内走,云晚白怔了一下,立马挣扎了起来,叫道:“我不进去!”
重雪照停住了脚步,那双红眸带了点茫然,似乎还有些不知所措,就这么望了过来。
云晚白在心里咬牙,面上还要故作淡然,解释道:“尊上,里面太黑了,我看不见。”
重雪照“哦”了一声,挥了挥手,魔气随之朝殿内暴射而出。
不知道是不是云晚白的错觉,她总觉得重雪照虽然现在看着除了眼睛的颜色,其余都像个没事人似的,但他给人的感觉,就莫名有些呆愣,就像是……
就像个木头人似的,一举一动都极为机械。
云晚白心里这样想着,余光就瞥见了一抹亮色,那亮色愈来愈大,最终化为了一片白。
云晚白看了过去,登时瞠目结舌。
重雪照挥出去那一下,不仅打开了殿内所有的窗户,敞开了所有的窗帘,还点燃了殿内荒废已久的烛火。
烛火通明,灯壁辉煌,光亮耀眼到灼目。
云晚白不适地眯了眯眼,还没待她反应过来,重雪照又问了一句,道:“还黑吗?”
“不……不黑了。”
重雪照这才拉过她继续朝里走,云晚白目瞪口呆地踉跄着跟在他的身后,看一眼室内,又看一眼面无表情的重雪照,疑心他这次犯病是不是连带着脑子也烧起来了。
……莫不会烧傻了吧。
当然,她也只敢想想,绝不会开口问出来。
待行至桌旁后,云晚白愣愣地跟着他坐下,都没想明白他带她进来到底是要做什么。
但她注意到了一件事——
灼目刺眼的灯火下,重雪照似乎很不习惯,本能地瑟缩了一下。
云晚白有些怔愣,心头倏然涌上了一种说不清的滋味来。
所以,在她来之前,重雪照的寝殿殿外围着黑雾,殿内常年漆黑,其实是因为他不喜见光吗……
云晚白张了张嘴,下意识想说让重雪照关上一些窗户,把烛火也熄灭吧。
她是需要光亮,但也不想——
“不想”什么,还没等她想明白,身旁突然凑过来了一道身影,云晚白骤然回神。
重雪照一直没松开攥她手腕的手,在桌旁坐下之后,他似乎很不习惯殿内恍如白日般的光亮,本能地朝她旁边靠了靠,头也想朝她的肩上歪去。
冰凉的气息朝她倾斜了下来,几乎要将她整个人笼罩起来。
云晚白身体一僵,又强迫自己慢慢放松。
但最终,重雪照还是没将头歪过来,只是两人靠的极近,肩碰着肩,身体紧密地贴在一起。远远看去,就像两只抱团取暖的小兽。
重雪照侧头看了过来,那双凤眸不知在何时褪去了些许红色,化为了一片深沉的暗红,带着一些怔仲,道:“……我刚才说到哪了?”
灯火刺眼,云晚白身后恰好摆放着一盏精致漂亮的海蓝白鹤珍珠烛台,鸟喙处镶嵌着的珍珠底座上正燃着一簇明亮的烛火。
而重雪照朝云晚白这个方向看过来,根本无法避免看到这盏烛火。
他一双狭长的凤眸微微阖了起来,整张脸都笼上了一层暖黄色的光芒,云晚白清晰地自他瞳孔中望见了那一簇活泼摇曳的烛火。
但他却没有转开头,几不可查地瑟缩了一下后,下意识又想朝云晚白的方向靠拢。
鬼使神差的,云晚白也不知自己是怎么想的,身体快脑子一步做出了反应——
她伸出手去,盖上了那双凤眸,遮住了他眼中的焰火。
他鼻梁高挺,眼窝深邃,浓密卷翘的睫毛在她掌心中中不安地颤了颤,带来一阵战栗。
云晚白头一次知道,原来他的睫毛这么长,这么多。
最终,那双睫毛没再动弹了,乖乖地在她掌心中阖着,一动不动。
云晚白冲动之后,本来还有点后悔,担心重雪照会恼羞成怒,亦或是会觉得她行为出格,会给她点颜色看看,谁曾想……他就这样默许了她的行为。
可能是因为他今天犯病犯傻了吧,也可能是他太不想看到那烛火,或者因为……云晚白脑中思绪乱糟糟的,最后也没得到了一个让她满意的答案。
但她也没将手收回去,就维持着这样一个亲密的姿势。
云晚白微微吸了一口气,压下了心头那股翻涌着的莫名情绪,道:“……尊上想说什么呢?”
重雪照“哦”了一声,声线茫然,道:“我忘了……我刚才和你说到哪里了?”
“……”云晚白神色复杂地看了正被她蒙上双眼的少年,又敛下了眸中的情绪,淡淡地道,“说,我不会后悔的。”
重雪照静了一瞬,道:“你会后悔的。”
云晚白不想跟他争论这件事。且不说他们在这里说有什么意义,更何况这件事的决定权掌握在她手上,她会不会后悔,完全是由她来决定的。
而且……云晚白心情莫名的就有些烦躁,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让她懒得开口多言,只敷衍道:“尊上只想跟我说这些吗?”
重雪照正紧闭着眼睛,眼前的光亮也被云晚白的手掌遮住了,他看不到她面上的神情,低声道:“你为什么对他那么好?”
这个“他”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少年声音沙哑,似乎还带了点不易察觉的茫然。云晚白抬眸看了一眼他此刻脆弱的,人畜无害的就像是个普通少年似的样子,不知怎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了阿照的身影。
好像……某些时刻,他们是会有一点相似。
云晚白将自己脑海中这点绝不可能的猜测打散,淡声道:“我对他很好吗?我觉得我和他是朋友。”
言外之意就是,她对阿照也绝没有超过朋友的范畴,重雪照如果因为这点要去针对阿照,是真的没必要。
重雪照显然没听出来她的意思,他沉默了起来,就在云晚白以为这件事要翻篇的时候,他又开口了,这次开始一字一句地陈述了她对阿照做的事情——
“你帮他出头,赶走了那些人,还不让别人欺负他,给他做靠山……”
“你给他做饭吃,每一天,一日三餐……”
“还有兔子,你让他带你的兔子,和他一起喂兔子……”
重雪照微微扬起了头,平静地道:“这些还不够好吗?”
……光这些,就足够好了吗?
云晚白默了默,旋即深吸了一口气,道:“我帮他出头,是因为我看不下去他们这样欺负人。”
“我给他做饭,他也没光吃。阿照会帮我种菜种地打理菜园,在我做饭的时候打下手。哦,他还会洗所有的碗筷,从不让我插手。”
“我和他一起养兔子,是因为他懂好多怎么养好兔子的知识,也会带我去找兔子最爱吃的灵草。”
云晚白一口气说了一大堆,末了补充道:“……他对我好,我自然也会对他好,我们是朋友,而不仅仅只是我单方面的对他付出。”
掌心下的睫羽突然颤动了起来,重雪照睁开了眼睛,突然道:“如果我对你好,你也会对我好吗?”
“你也会……和我做朋友吗?”
云晚白这次没有立刻回答他。
四下沉寂了下去,一时间只有夜风吹过窗棂,扯动窗帘沙沙作响的声音,以及烛火时不时“刺啦”一下的声响。
云晚白沉默地对上了那双自她指间望出来的漆黑眼眸,道:“……尊上,你对我已经很好了。”
“但是,”烛火刺眼,重雪照却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看,执拗地道,“我也想要你对他那样对我好。”
“我也想和你一起养兔子。”
云晚白跟他对视片刻,倏然避开了他的目光,扯动嘴角轻松一笑,道:“好啊尊上。”
云晚白眼眸弯弯,面上随之露出了一点难色,道:“只是这么晚了,小尾巴早就睡了,我把它叫出来它也不会跟你玩的。”
“养兔子很麻烦的,而且还很容易脏,我之前担心给尊上您添麻烦,扰乱了您的清净,这才一直没跟您说。”
云晚白垂着眼眸跟他解释,话到最后又笑了,眼眸盈盈,那双望过来的桃花眼潋滟又真诚,她道:“知道尊上您允许我养兔子我就放心了。尊上您之后也想吃我做的饭吗?那要不我每天也一日三餐带回来?”
她思索了一下,道:“晨起和午间都遇不到您,要不我给您送过去?或者是您安排手下来拿也可以啊。”
重雪照那双漆黑的眼眸静静地看着她,浓密的睫羽又在她的掌心中颤了颤。
……不一样的。
和他得到的,是不一样的。
云晚白被他看的莫名心悸了一瞬,率先挪开了目光。
那双黑眸又阖上了,安静地在她掌心中闭着。他道:“不用了,我就和你一起吃晚饭吧。”
“我下午去厨房找你,然后再和你一起回来。”
云晚白下意识想拒绝,话至嘴边,又咽了回去。她深深地看了一眼任由她遮着眼睛一动不动的少年,轻声道:“好。”
她又有什么资格去拒绝。
闭眼的重雪照没有看见她眼眸中的复杂情绪,好像高兴了一些,没头没脑地道:“云晚白,我会对你好的。”
云晚白勾了下唇角,眸中自嘲一闪而过,最终化为了盈盈的笑意,道:“尊上对我已经很好了。”
重雪照没再开口,又过了片刻,他拉下了她的手,复而攥上了她的手腕。
那双狭长的凤眸乍一见光,不适应地微眯了起来,漆黑水润,眼尾还带着点妖异的艳红。
像个小可怜。脑海中突兀地浮现出了这一句,云晚白定了定神,道:“尊上还有什么要问我的吗?”
两人离的极近,肩靠着肩,呼吸刚一冒出便在空中缠绵交融,重雪照那双黑眸凝视着她,摇了摇头,道:“没什么了。”
云晚白呼了口气,微笑道:“既然没事了,那我就先回那边坐着了。”
说着,云晚白便动了动手腕,想从他手中挣脱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