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枝十分惋惜,不过立刻反过来安慰刘小花:“我们能捡回一条命就是上天眷顾了。”
虽然两个人因为厉兀耽误了一些时间,可是却没想到逃命时乱跑的方向竟然刚好是出山的那个方向,不一会儿,就走出最后一片山林。
俯视山脚下热闹的小镇。刘小花笑起来,说“要是没有它追我们,我们不要命地乱走乱跑,恐怕今天还得在山里过呢。真是因祸得福。”这时候才重新想起脚痛来。
三枝抱怨“你还笑得出来。我们的东西全丢得差不多了。幸好钱是贴身藏着的。”
虽然看到了镇子,但是山路崎岖蜿蜒。
等她们真的走到镇子上的时候,已经是夜幕深沉,可街道上去还十分的热闹。许多店铺在开门做生意,来买东西的人更是络绎不绝。这些人中,什么打扮的都有。
刘小花觉得一个过路的姑娘腰上的吊牌好看,认真看清楚,竟然是个小小的骷髅头,叫人毛骨悚然。那个姑娘恐怕是察觉到有人在看自已,目光不善。刘小花连忙收回视线,不再看过去。相比之下,那些卖东西的人,则是穿得正常很多,只是一般的普通人打扮。
三枝也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人。她好奇地打量这些人。看到太古怪的,就跟看稀奇似的拉着刘小花指给她看。刘小花急忙打下她指着别人的手“你这样直愣愣盯着人看,别人会生气的。”
三枝不解地说“看看也生气?不至于吧。”
“不礼貌。”刘小花跟她解释。
“什么礼貌?”三枝完全不懂。这个词在她理解之外。
“好比你走路遇到一只野狗,你盯着它看,它以为你是挑衅,不得咬你吗?”刘小花耐心地说“这人呐,就打个比方,如果是你,人家直愣愣直盯着你瞧,还指着你笑,你高兴吗?”
三枝嘀咕“看看怎么了?我才不会不高兴。”但果然就不再那么夸张地盯着人看着笑了。
两个人露过一家铺头,刘小花发现这里在卖朱果,想来,村子里的朱果都是被收到镇上来卖的,便进去想问问价。
铺子里的伙计忙得团团转,一个人得支应着好几个客人。
刘小花看那些客人一挑就是一大袋子,便问一个客人“这朱果是什么价钱?”
那客人头也没回,说“五十个钱一两。我劝你也不用去别家看,这里最便宜。”
刘小花听得心都直颤。她自来还没见过五十个钱长什么样。这些朱果从村子里收上来,那么便宜。放到镇里来,连最便宜的一家都卖的这么贵!村里的人过得那么苦,族里只是一转手,就赚满钵。
三枝也听见了,虽然有些讶异,但却只是一把拉住刘小花说:“走了。”带着刘小花径直向镇子西边走。因为阿泰嘱咐过三枝,到了镇子上不用去投宿,虽然是同姓人开的客栈,但那也是要钱的。得直接去镇子西边的庙里借宿,那边也是刘家的地方,会让她们住并且不收钱,一路上这种族庙很多,都可以住。又特别嘱咐她,不要跟街上不认识的人说话。
刘小花被三枝拉着,想到自已一陈氏洗朱果吃的苦,气道:“真应该给家里报信,别把朱果给族里了,还不如自已带到镇上来卖呢。远是远一点但赚得多。”
“镇上不会叫你卖的。”三枝已经习以为常的样子,说“族里有族里的安排。在村里住的,就只管采朱果、洗朱果。镇上住的,就负责卖。各有各的事。这叫各司其职。”她语气非常熟谙,并且很笃定自信,就好像深深知道其中的什么玄机一样:“阿泰跟我讲的。你不晓得吧?山里头第一批朱果,就是族里洒的种。要不然我们满山采的朱果是从哪里来的?总不是天上掉的吧。为了防着朱果被野兽吃了,族里把野兽赶出去还特别下了禁制,不让它们再回来。为了有人种,就选了族人进山住着。咱们刘家,卖朱果是出了名的。别人想用朱果,第一个就想到刘家。”
刘小花听得默默,试探着问:“你说,别的氏族也跟咱们一样吗?个个都要顺从着族里才能活吗?”
三枝根本不加思考,说:“当然了。”
“那咱们族里,有成仙的人吗?怎么也没听村里人提过?”刘小花好奇地问。
“有吧……?”三枝疑惑地说“听说四叔公就挺厉害的。不过那都是老早以前的事,连我家阿祖都还小呢。后来四叔公病了,便不在族里,去很远的地方养伤了。就是那时候,咱们这一支的人才被迁到了山里洗果子的。七叔公把了权,他们那一支的人就起来了,都占着好位子呢。”
说着无比唏嘘的样子“你瞧,上次来村子里选人的,就是七叔公那一支的,你看见了那个女子高高在上的样子没有?哼,她总巴不得我们村里没人选上。”
刘小花想到那天翠衣少女的表情,到是有点明白了。
七叔公那一支的人不想四叔公这边再复起,自然看到有人被选出来不开心。那说起来,翠衣少女身边执笔的少年却不知道是什么来历。也许在选人的过程中起到一个监督的作用。有他在,七叔公那边的人才没有做出更夸张的事情,要不然,恐怕这一村人选都没机会选。
这样一来,刘小花又再想到山里遇到的青年公子和那个仆人,心中一动,问:“我上次听说有叫治官的。阿泰有没有跟你提过治官是干嘛的?”
“什么治官?”三枝不解地说:“我也不知道。得到了城里问阿泰,他什么都知道。对了,你从哪听的?”
刘小花敷衍“听我阿爹提过。”
三枝想到逝去的人,叹了口气,说“你阿爹不在了,你去不了族学。也未必不是好事呢。且看开一点吧。阿泰说了,全族几千、上万人,能挑出来的顶多二十人。这二十个人,还有十五个人活不到最后,剩下五个人里,起码有四个人是不能行的。并且进了族学,也没有回头路可走,这是逆天而行,不成仙不能活,搞不好就是魂飞魄散天打雷劈。你看看四叔公就知道了,都说四叔公厉害,一表人材,天上有,地上无,将来肯定要成仙咧,可最后呢?只剩一口气吊着。你何必去吃那个苦呢。”
刘小花并不与她争辩。只是笑了笑。
三枝又说:“你瞧着,隔壁村里那谁,被选上还不是没去。人家也不是没钱去族学,就是不想吃那个苦头而已。成仙虽好,那是万里挑一,还不如过点好日子呢。”
刘小花淡淡地说“我们村已经成了这样,家里又连能当家的人都没有了,哪还有好日子过呢?”
三枝沉默了一会儿,才说:“你阿弟能去族学就不错,男人不怕摔打。咱们这一支肯定还有希望过好日子的……只可惜石头没有这个命。”
就不再多说什么了。
刘小花一听到石头的名字,也不由得默然。
三枝以为好友是为刘二担心,后悔自已嘴贱,连忙安抚她“你阿弟福大命大,是有大出息的人,不会有事的。”
刘小花虽然跟刘二的关系实在是不怎么样,但如今也不由得为他感到几分悲凉。这真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非死即活。这修不修仙的事,在这些普通人心里,也是没那么受追捧的。这就好比福彩奖金池有一个亿,世界上还是有那么多人不会买。
等快到地方的时候,三枝停了下来,郑重地对刘小花说:“外边的人跟村子里的人是不同的。外面是非多。就是以后到了做工的地方,我们也不要多看多问,只管做工就好了。你问这么多,主家会不高兴,嫌你事多。主家就喜欢闷头干活的人。”
刘小花便不再问什么,口中到是故意逗弄她“又是阿泰跟你说的?”
三枝娇嗔地说“是又怎么了。他是我男人。他是这么嘱咐我,我也是好心转告你。”语气特别自豪。在她心中阿泰是个很有出息的人。能在外面找到工,并且还接她也到城里来找工。对于村子里的人来说,已经算是很了不起了。
刘小花憋着坏,说:“你看你这得意劲,你们又没怎么样,他还不能算你男人呢。”
说完哈哈大笑起来。三枝羞得边骂“你看我不撕烂你的嘴!”边追在后面打她。
等到了庙门,两个人手牵手心情都松快了不少。一扫这一路的沉霾。
☆、第108章 刘阿娇(二十四)
刘家睡的是通铺,就是全家只有一个炕头,晚上睡觉不分男女一家人全睡一起。
刘小花很不习惯,觉得一点尊严也没有,跟生活在一个猪圈的猪仔畜牲们没有什么差别。所以每当夜里的时候,她就会特别想家。
但这个夜里她却睡得特别好。
第二天一大早,却看到陈氏的眼圈是黑的,连本来就不明亮的脸庞更加灰暗沧桑了几分。
一家三口早饭吃的是杂粮窝头和稀饭。陈氏才喝了二口稀饶,就心事重重地放下了碗。刘二心没没肺呼啦呼啦地吃喝。刘小花关心地问“阿娘怎么了?”
陈氏却并不觉得她体贴,反而一脸烦躁,一副‘懒得跟她说,反正说了也没用’的表情。可沉默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怏怏地开口了,说:“被选上了当然好,可虽然进族学是不要钱,但你们过生活、吃的、穿的,再加上平常若是先生要你们买本什么书,什么物件都是要钱的。可家里一共就十个大钱。供一个人都勉强得很。”
刘小花暗想,原来选上了是去读书的。可听到只能供一个人去读书,有一个必然不能去,她的心一下子就沉了下去。
以前她就是吃没有读书的亏——或者应该说,是没有文凭的亏。书她到是没少读,刘爸整面墙的藏书她都看完了,过目不忘那种。但小时候不懂事,读完初中就因故不读了,没读过高中也不是大学生,走到哪里都被人挑剔。连去考文员,人家都嫌弃她,说再不济也得是个中专生吧。所以她深深明白文凭的重要性。既然现在自已被选上了,她绝对不想浪费这个机会。
坐在刘小花对面的刘二听到陈氏的话,放下了碗,垂眸不知道在想什么。他眼睫毛浓密,遮掩了很多的情绪。英朗而略带稚气的脸庞,赏心悦目。刘小花到现在仍然觉得这样一个人竟然是自已的弟弟有点不可思议。
过了一会儿刘二像是想明白了,抬头问陈氏“阿爹几时回来?”
刘小花不知道刘家的事,所以没出声,只是埋头吃东西。心情却是忐忑。如果陈氏重男轻女,那刘二能去族学,而她呢,以后就得像村子里其它的女孩一样,随便嫁给一个脏兮兮的村汉,像母猪一样一个接一个地生孩子,一生与穷苦贫困为伍,麻木的活着、无声地死去。这简直还不如死了算了。
她这样想着,十分气馁,努力控制着自已的表情,不让自已表现出什么来。竖起耳朵听母子两个讲话。
陈氏听了刘二的话,算了算说:“怕还有几个月。”
刘二说:“不如给阿爹送信去,看能不能先把工钱托人带回来?阿爹做了大半年了,工钱供两个人在族学呆一个月肯定是有富余的。等我们去了族学,一个月时间肯定能在城里谋到生计,也就不需要家里供给了。只要我和阿姐肯做事肯吃苦,说不定还能攒下去宗学的钱呢。也能叫阿爹肩上的担子轻一点。”
“说得好像宗学随便就能进一样……”陈氏叹了口气,又怕自已说这个话不吉利,影响儿子的前途,立刻又说:“你有这样的志气当然好。将来肯定是能考得上的。不过宗学那么贵的……家里一分钱都不能随便花,如果你阿姐再去族去的话,岂不是更花钱?”然后盘算了半天。很难以决择的样子。
如果家里只有女儿被选上,陈氏当然不会有别的想法,一定会供女儿读出来。毕竟这个机会不是谁家都有。可两个人同时被选上,情况就不同了。
“我一定不会偷懒,还会好好照顾阿二。”刘小花连忙对陈氏说“阿二哪怕再懂事,毕竟是个男人,怎么懂得照顾自已呢?我跟他一起也有个照应,约束他不要被外边的人带坏了。再说,阿娘也说宗学贵了,阿二一个人去找工,边进学边做事,赚的钱肯定是不足够去宗学的。可我和阿二两个人加起来,赚的钱肯定比一个人多吧,再加了阿爹赚的,这样的话攒下来的钱,供阿二宗学应该是足够了。”
刘二也说:“正是。阿姐呆在家里洗果子能赚几个钱呢?还是去了族学,顺便找工做赚的钱多一点。”
陈氏想了想说:“那还不如就叫你阿姐去城里做事呢。去什么族学呢?”
刘小花急忙说:“去城里做事,住在东主的家里是要从工钱里要扣钱的。住族学又不要钱。”
刘二又对陈氏说:“再说了。万一我并没有考上宗学的天赋,阿姐有呢?两个人去族学,胜算总是大一些。”
陈氏暗暗想了想,终于说:“那一会儿就托人给你们阿爹去信。全看他怎么说吧。他要是知道咱们家被选了上两个,不知道会高兴得成什么样子呢。别看村子里的人都不出声,心里不知道多羡慕我们。我们家的风水好,是要出大贵人的。等去了族学,你们一定要好好跟先生学。考上了宗学就更加扬眉吐气了。”
刘小花心中大定。感激地看了刘二一眼。要不是他为自已说话,事情肯定没这么容易。
可刘二也正看着她,若有所思的样子。她陡然与刘二那双仿佛深谙世事的双眸相对,下意识地全身的汗毛都猛地竖了起来——就好像山里的羚羊面对凝视它的野兽似的一阵胆寒。
难道她有什么举动,引起了少年的怀疑?
可是她左思右想,自已并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只得暗暗叮嘱自已,以后更要小心谨慎些。
陈氏叫刘小花把碗筷收拾了,立刻就出去找人给自已男人送信。
陈氏一出门,刘二就走到了刘小花身边,低头俯视她,问:“你还蛮识相的。”隔得这么近,刘小花才发现刘二的眼睛并不是黑棕色,而是非常深遂的冰蓝,像深海一样。
“你说什么?”刘小花怕自已被拆穿了,会被当做妖怪杀掉。只觉得心跳加快,全身发僵,连脑子里都是轰隆隆的杂音,像没搜到台的收音机。
刘二盯着她,好像在研究她是不是在假装。
还好刘小花虽然很紧张,却什么也没有表现在外面。刘二从她脸上没有找到破绽,又问她:“你还记不记得你头是怎么摔破的?”
刘小花穿越的时候头上有伤,醒来后听陈氏说是她自已不小心摔了一跤,头磕到了井沿的垒石上。刘小花本人就是这么摔死了。“不是在井沿上摔的吗?”刘小花镇定地反问。心里却有点怀疑,难道说,这伤是刘二弄的?
刘二笑起来“记得就好。我觉得阿姐摔了一跤,不像以前那么蠢了,人也不大一样了。”
这还是刘小花第一次见到自已这个便宜弟弟笑。明明他不笑的时候,那张脸显得非常冷冰,可一笑起来,露出浅浅的酒窝和俏皮的虎牙,就好像春暖花开了,灿烂得要人命。
这样一个人怎么会杀人!刘小花觉得,可能是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太多,自已才会这么疑神疑鬼。
“可能是摔完我就开窍了吧。就跟僧人悟道一样。”刘小花镇定自若地说。
刘二点点头“这样挺好的。”说完起身,率先搬起那些还没洗完的黑果子,说“柴还够烧今天就不去打柴了。我帮阿姐把这些朱果洗了吧。省得你一个人要弄半天。一会儿阿娘又要心疼了。”
放了下无谓的担心,刘小花跑去和刘二一起把装黑果子的筐子抬到院子里去。刘二肯帮忙洗这个,她简直开心死了。
这里村子里的人,平常家里都是靠打猎或者卖这种黑色的果子生活。这种果子不能吃,也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但上交给族里的话,一百个可以换一个钱。就是洗起来很麻烦,因为它是从泥巴里挖出来的,表面不平整,坑坑洼洼,却偏又皮薄,太力搓就会烂。所以刘小花很讨厌洗这个。现在刘二主动帮助,她当然高兴。
不过,刘小花和刘二抬着筐子到井边去的时候,刘小花还是下意识地没有走得离井口太近。虽然心里觉得刘二不可能做什么,但本能地却还是有一丝堤防。
刘二好像一点也没有发现,打了水蹲在井边就开始专心致致地洗了。没有多看刘小花一眼。
刘小花偷偷瞄了瞄刘二俊美的侧脸,有这么一瞬间,觉得自已很虚伪。因为她一方面说做弟弟肯定是不会杀姐姐的啦。另一方面在内心深处,却还是有些芥蒂。
她觉得解决怀疑的唯一一个办法,就是用事实说话。只要试一试,即能消除两个人之间的猜忌,又能解决她心中的芥蒂。
于是,她另提了个盆子过来时,犹豫一下之后便向井边走去,这次是背对着刘二站过去的,故意站得离刘二和井口都很近,表面看上去她一点都没有防备,只要刘二一推她就会摔到井里去。
☆、第109章 刘阿娇(二十五)
刘有容伸手摸了摸她的头“我确实答应收你做徒弟,可真的要拜师,又岂是你称我一声师父就能算的事?”
刘小花忐忑道:“那我还要做什么?”
“你要去三清殿向我行了拜师之礼才能做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