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眼前这个病人病情如此复杂。别的老专家都不敢打包票,蒲老倒好,直接说一两剂就能治好,还说这已经是很保守的说法了。
怎么着,你还打算一剂而愈啊?
就连许阳也有些惊讶。
他又回忆了一下蒲老方子上的配伍和剂量。蒲老的用药之道,讲究剂量轻灵,配伍得当,药理纯正!
蒲老最为推崇的就是补中益气汤,李东桓立此方,但这方子中每一味药的剂量都非常小,但是组合运用起来,其效力甚大。
用一个武侠的词儿来形容,绝对可以说是四两拨千斤。
这就是东桓用药的奥妙之处。
蒲老也甚是推崇这等境界!
许阳细细琢磨了一会儿,觉得自己还是有很大的上升空间,还是要多多研习。中医的用药之道真的是博大精深,探之无穷,妙用亦无穷也。
蒲老神色微微一黯,微微一叹。
高华信在一旁问道:“老师,为何叹气?是不是病情有什么变化?”
蒲老摇摇头:“那倒不是,只是这个病人是误治而坏的,最初是怎么样的,我也不敢确定。也没得办法根据最初情况诊治,所以还是需要看一批新的患者,仔细辨证一下才能知晓这次病情到底是啥子情况。还有就是……”
高华信问:“什么?”
蒲老皱了皱眉,抱怨道:“天气报告到底啥子时候才能给我送过来哟!”
……
蒲老这边刚抱怨完。
他们的带队领导就过来说:“几位大夫,秦组长那边邀请你们一起去会诊一个病人。”
几个老大夫相互看了看,都跟着他过去另外一个病房。
这次患病的是一个5岁半的小女孩。
病房里已经有不少医生在了,秦伯末组长也在。
蒲老等人走了进来,这边病人原先的主管医生也过来跟他们说明病情。
蒲老他们的带队领导则是跑到秦组长那边去,跟秦组长贴耳小声地说了一下刚刚那边的情况。
秦组长听闻之后,露出了很明显的诧异之色。扭头有些郑重地看了看蒲老,眼神中有些惊疑之色。
秦组长又小声地问那个带队领导:“这个蒲大夫就是刘院长推荐过来的那个妇科医生吧?”
“对,就是他。”带队领导。
秦组长又看了一眼蒲老,像他这种做组长的,对专家组的这些专家的情况自然是很了解的,对蒲老的了解也肯定不仅仅只局限在妇科医生上。
事实上,蒲老他们院长早就把蒲老新的资料递交上去了,包括这半年多时间,蒲老出手治的那些儿科和内科的病人。
不然单一个妇科医生的来头,怎么样也不能进这样的专家组,毕竟专业不对口啊!
……
蒲老他们这些医生也在看病历。
这个小女孩,因为发烧两天,头晕,抽风,所以在三天前住进了儿童医院。
住院检查。
体温39.7度,脉搏140,呼吸30/分,血压100/60.发育正常,营养中等,口唇发绀,下腹部和臀部有三、四个针尖大小的出血点。
前额有2cm乘以3cm的青块,肌张力增强,抽风状态,四肢抽动,口吐白膜。听诊:心尖部2级吹风样杂音。肺(-)。
神经系统检查:神志半昏迷,颈项强直,布氏征(+),克氏征(+),巴氏征(+),膝(双侧)反射亢进,瞳孔对光反应存在。
脑脊液检查,外观毛,蛋白微量,糖1-5管(+),细胞数12400/立方毫米,中性97%,单核3%。血化验:白细胞22000,中性96%,单核4%。补体结合试验结果(-)。
临床诊断:流行性乙型脑炎(重症)。
病程与治疗:入院前二天感觉头晕,发烧达39.2,伴有寒战,精神尚好。曾给与解热药后热退。次日体温复升高至39度,仍感头晕,又给退热剂。
但正常玩耍,到中午突然晕倒,问话不能回答,未见抽搐,历时十分钟方清醒。入院前四小时抽风两次,口吐涎沫,持续十分钟缓解。神志尚清,但不愿回答问题,因此来医院就诊入院。
曾给与青霉素和氯霉素治疗,但仍嗜睡明显,且持续高热。到第三日,神志渐昏迷,病情逐渐加重。
这就是全部的病例了。
许阳也看向了病床上躺着的小女孩,已经昏迷不醒了,脖子却挺得笔直,四肢时不时抽动一下。
这不过才5岁半的小姑娘的,正是活泼可爱的年纪,现在却病成了这个样子。许阳心中也甚是不忍。
小女孩的父母家人坐在病床旁边不停抹眼泪,担心极了。
他们新来的医生这边把病历都看完了,然后上前进行诊断。
许阳跟在蒲老后面。
这小姑娘已经高烧五天了,许阳伸手摸了摸她额头四肢和身上,没有汗水,高热但无汗。
“小英,小英。”许阳用手轻轻拍小姑娘肩膀,同时叫她名字。
但此时的小女孩已经处于半昏迷的状态了,根本不会回答任何问题。但她却稍稍睁了一下眼,但却不看任何人,就只是睁眼而已,然后很快又闭上了。
许阳的眉头皱紧了几分。
许阳再度摸了摸女孩的四肢,虽然现在高热,但小姑娘的四肢却是冰凉的。
许阳跟主管医生医生交谈得知,小姑娘的已经四天没有大便了,也不想喝东西,已经先后抽风三次了。许阳按了按她的腹部,腹部是不满的。
蒲老掰开了小姑娘的嘴巴,看了看她的舌象,舌质淡,舌苔秽腻。
蒲老诊完脉象之后,道:“脉浮弦数。”
这个小姑娘没有经过中医治疗,西医也只是检测而已,用药不过是青霉素和氯霉素。可以说是初诊病人。
见这边已经诊断完了,秦组长主动点了蒲老的名:“蒲大夫,您觉得这个病人病情怎么样?应该怎么辩证治疗?”
蒲老闻言看向秦组长,他道:“哦,秦组长。这个病人啊,病情的确很严重。是比较明显的湿盛而致阳郁,所以清阳蒙闭,因此才会昏迷不醒。”
“此时病人三焦被湿邪蒙闭,湿胜于热,高热不退,昏迷不醒,情况比较危险,所以急需立通阳利湿之法,宣通三焦,其病可治!”
这话一出,旁边医生纷纷窃窃私语,而且全都露出了惊讶之色。
就连秦组长也很明显地露出了诧异之色,原因很简单,之前给的治疗乙脑经验全是按照暑温去治的,用的也都是寒凉之药。
怎么一到蒲大夫这里,立马就给推翻了,还不带犹豫的!
第232章 所有荣辱,我来承担
秦组长很意外地看着蒲老:“蒲大夫,您不赞成之前白虎汤等方案?”
蒲老摇头:“中医里面是没有乙脑这个名词的,但是去年石家庄大夫是按照暑温去治的,效果不错。”
“但是白虎汤证在伤寒里面适用的是阳明热盛。在温病里头适用的是热在气分证。发热不恶寒,反恶热,大汗出,大烦渴,面赤头痛呕吐。”
“脉浮洪数,舌质红苔黄,才可以用辛凉重剂白虎汤!此病人,舌质是淡的,苔秽而腻,明显是湿盛阳郁。”
“不是见其高热,就一定要投以辛凉重剂的!中医治暑病尚且要一一辨证,不得拘泥于一种治法,治疗乙型脑炎,岂可只用一法,照搬全抄?”
这话说的全场中医都是一愣。
其实这次中医们犯了一个经验主义错误,去年中医按照暑热治疗乙脑太成功了。所以在所有人意识里面乙脑就等于暑热。
所以按照暑热去治,方向上肯定是没错的。
没错,如果是暑热的话,根据卫气营血辨证,根据病人的病情,用不同的辛凉或者寒凉药是没问题的。
但现在,不是这么简单的!
秦组长有些狐疑地问:“您是说乙脑并不是暑热,或者这次的乙脑不能按照暑热去治?”
蒲老回道:“我不晓得啥子是乙脑,我只晓得辨证论治,心中不得存有半分的先入为主的概念。”
“而且我很怀疑乙脑根本不单单是我们说的暑热。乙脑这个病名,跟我们中医说的病证应该不完全是一回事!”
这话说的全场人再度一怔。
许阳也愣了一下,蒲老说的就是后世许多中医名家反复强调的问题。西医的病名,跟中医的病名是不完全等同的。治病是绝对不能按照西医的病名来治的,不然十有八九是会出问题的。
这个结论也是中医在吃了很多亏,才得出来的。
但在这个年代,连中西医结合的说法都没有提出来呢。也是在石家庄治乙脑上面,才算是真正有了第一次的大规模的中西医合作治疗。
他们的方案也很成功,所以这些老中医非常理所当然就把西医的病名跟中医的病名等同起来了。
甚至于刚才那个医生之所以误治,也是简单地把西医的病名跟中医的证等同在一起了,甚至他都不辨证了。
就根据之前的经验,见发热了,就投寒凉之物。不退热,就继续投,把之前的治疗方案上的药全用一遍。
结果非但没治好,反而越来越严重了。
后世许多中医也很容易在这上面翻车,很容易被误导。甚至很多中医都不辨证了,直接让你去做个检查,他直接照着西医病名开药了。
就更别说这个所有中医都对此一无了解的年代!
既然不了解,人们就很容易按照自己固有的经验来判断,就更容易把这二者等同起来了。
所以蒲老的话是很具有石破天惊的意义的。
甚至说的严重一点,他是要推翻之前石家庄的治疗经验啊!
当场众人脸色都变了一变,看蒲老的目光都变得不一样了。
因为要说出这种话,是需要很大胆量和勇气的。之前郭可明团队的治疗成果,那可是中医巨大荣耀啊,这个老大夫竟然敢说这种话?
跟蒲老一起过来的温三全和李大夫都不禁露出了苦笑,他们早就知道这个老大夫比较狂了,但没想到他居然这么狂!
连秦组长都怔了一怔,他非常慎重地问:“蒲大夫,这话您是负责任说的吗?”
蒲老看着秦组长,微微颔首:“没得错,我很负责任。我现在看的资料也不多,但是就从这两个病人来说,她们病机是不一样的,但西医却都确诊为乙脑。”
“而且在先前看的资料上,辨证下来的要点也有所不同。所以我的提议我们要完全忘记乙脑这个名字,还要先把暑病等中医病名全部忘掉!重新辨证,重新用新方子论治!”
这话一出,全场人都惊呆了。
他真是要推翻之前所有的结论啊,一个不用了啊?
秦组长也很明显地呆了一下,这老大夫好大的勇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