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氏并不理,任由她喊冤,抱着元嘉朝外面看。
骆宝樱安慰道:“母亲,应是无事,您瞧,嘉儿哭声小了,许是不难受了吧?”正说着,骆宝珠,老太太并另外两位姑娘一起来了。
堂屋立时便有些挤。
老太太看奶娘哭成这样,叫她起来,与袁氏道:“她带了这几个月很是妥当的,怎么也不可能害嘉儿,是不是晚上,或者午睡冻着?你先莫着急,等大夫来看一看便知。”她瞧着孙儿,“瞧瞧,要睡了,应是不重。”
对老太太这番话,袁氏颇有些反感,奶娘又不是知根知底的谁知道她安的什么心?要大度也不该这时候,她语气淡淡的道:“既是做奶娘,原就该担着,只母亲您心善罢了,若是别家,兴许都拉到衙门去。”
是说她做得不对?老太太气得嘴唇一抖。
骆宝樱忙挽住她胳膊,说道:“祖母,母亲都是为嘉儿,担心嘉儿呢,莫置气。”这当儿,还能由她们翻脸不成?那是乱上添乱了。
三孙女儿轻声细语,老太太一想也是,元嘉乃袁氏身上掉下来的肉,自然是疼在骨子里的,许是迁怒奶娘,她也懒得与她争执。
幸好大夫很快便来,袁氏忙把元嘉抱给他看。
因是袁氏现最疼的儿子,下人们请得便是京都有名的大夫,姓柳,头发花白,长脸条儿,长得也高,身后跟着两个药童,背了药箱。
柳大夫很有经验,稍许一看便道:“许是吃了什么不好的。”他问,“擦嘴的巾儿可在?”
奶娘就等着给自己伸冤呢,连忙把刚才给嘉儿擦干净的手巾拿来,上头沾了他吐出来的东西。
柳大夫低头闻一闻,笑道:“夫人,小公子今日可是出去玩儿过?”
“是。”袁氏忙问,“可是严重?”
“没什么,若老夫没猜错,是吃了外头的花儿,小公子小,有些花瓣大人吃了肚子尚且不舒服,莫说他那么小的年纪,但吐过也就好了,不会有事。”柳大夫道,“只夫人以后要小心,别叫他抓着什么都往嘴里送。”
袁氏松了口气,等送走柳大夫,将两个抱元嘉出去玩的丫环狠狠训了通,还扣除半年的工钱。但总算元嘉没怎么伤到,众人也放心。
老太太回到上房,将一盏茶喝光了才说话:“这儿媳妇呀,脾气越见大了,我说不是奶娘的错吧,她还不信,后来查出来,也不曾向我道歉,可怜奶娘白白被惊吓一回。瞧这心狠手辣的,难怪府里原先的老人都被她赶的差不多了。”
也就剩下伺候她的几个。
玉扇上去给老太太捶肩,安慰道:“夫人也是担心,难免口不择言,因谁想到会出事呢,您也说奶娘带了几个月都好好的,小公子一点事儿没有,长得白白胖胖,吃奶也香,偏是今儿不好。”
老太太眉头皱了一皱,想起唐夫人今日前来一事。
有些话不能不信,事情出得邪乎,便是个预兆,莫非宝棠嫁给那唐公子不好?可既然提到这事儿,她放下茶盅,问玉扇:“宝棠好歹是你生得,你瞧着,那唐公子如何?”
玉扇就支吾起来。
“与我还有不能说的?”老太太笑。
玉扇垂下手臂,期期艾艾的道:“奴婢哪里有这面子说三姑娘的婚事呢?还是得老太太与老爷,夫人做主,奴婢不敢信口开河。”
“你只管说,对不对,我自己会辨。”老太太拍拍她的胳膊,“坐下吧,我知道你最是疼宝棠的,小时候她生了一场病,你几天几夜都没有睡,差些丢掉半条命。大夫说兴许是天花,你都不曾离开她身边,没有谁比你更关心她了。”
是,世上没有谁比她更疼这女儿,可骆宝棠的终身大事,直到现在,老太太才让她开口。
玉扇垂下眼帘,轻声道:“唐公子瞧着不错,不过三姑娘,奴婢原以为能嫁个更好一些的。”
听到这话,老太太忽地有些惭愧,毕竟曾经她是很喜欢骆宝棠的,当然,现在也仍算不错,只因有了骆宝樱的对比,她觉得还是比以前差了。今次,原本是为骆宝樟寻得亲家,因骆宝棠生得不好,她没有花更多的精力再去寻一寻,便想给骆宝棠定下来。
细细思量,委实是有些亏待她!
老太太叹口气。
到得第二日,再见到袁氏,她就改了口,说再看看,别急着与唐家定亲,袁氏询问,老太太又不说清楚,只讲唐夫人一来,元嘉就不舒服,好似相冲,把袁氏气得够呛。
需知两家来往好几次,这都要水到渠成了,中途老太太又不愿,那之前花费的时间精力,谁补给她?袁氏心想,她又不是成日没事儿可做,才出得月子,就放下元嘉扒心扒肺的给骆宝棠张罗,最后换的什么?
她是不信相冲的,只是巧合罢了,也只有老太太头脑糊涂,非得联系在一起想。
婆媳两个又开始有些不合。
骆昀不愿太逆老太太的意思,也让袁氏先放着,毕竟骆宝棠才十四,便到明年定也不晚,只催着袁氏将骆宝樟的婚事定了。
可怎么定?
袁氏这段时间一连约见了好几位太太,都没有看上骆宝樟,好不容易有看上的,那儿子不着调,见骆宝樟漂亮,昨日竟然借机往后罩房走,路上撞见骆宝樱与骆宝珠,把二人吓一跳,叫骆宝樱使人打走了。
这位大姐的婚事可真是多磨啊,骆宝樱半歪在竹榻上,手里拿着卷书,想起那猥琐的公子,不免一阵胆寒,但愿将来,母亲别给她配个这样的,不然她打死他的心都有!
正想着,有丫环一阵风似的跑来,那脸色很是了不得,像是遇到什么大事一样,唬得骆宝樱都坐直了。
“一惊一乍的,怎么了?”紫芙皱着眉头问。
丫环因为紧张,话都说不完整:“刚才有,有黄门来,说,说是皇后娘娘……”她咕咚咽下去一口口水,“娘娘召姑娘入宫啊。”
“什么,你说真的?”刚才紫芙还是一副寻人的样子,听完整个人也呆了,回头一瞧骆宝樱,她眼睛瞪得圆圆的,手里的书落在了榻上。
是啊,谁会不惊呢?
宫里啊,还是皇后娘娘召见!
紫芙连忙将骆宝樱从榻上扶下来:“说的不清不楚的,也不知道是何事,姑娘,快去去上房好好问问老太太。”
骆宝樱答应声,魂儿还飘在半空呢,浑浑噩噩往前而去。
直到进去了才有些清醒,她走到老太太跟前,急着问:“祖母,是为什么事儿,娘娘要见我?”
那个高高在上的大姑姑,曾经近在白河,她也无缘一见的大姑姑,竟然要见她!
老太太刚才也惊慌过了,而今却是十分镇定,笑眯眯道:“还不是因你这才华?马术又了得,都传到宫里了,这位公公说……”
穿着酱色衣袍的小黄门忙道:“不敢。”公公可是掌印太监的称呼,他们不过底层传话的,哪里能叫公公,他看向骆三姑娘,笑一笑,“娘娘素来喜欢像姑娘这等有才华的,故而才想见一见,不过姑娘莫害怕,今儿也召了别家几位姑娘呢,因是宝琳公主生辰,热闹热闹。”
宝琳公主的话,大姑姑一向不喜,原先也不曾请人相陪,到底是为何?
骆宝樱有些疑惑,但是能见大姑姑当然是好事儿,她笑道:“娘娘召见,此乃荣幸。”
在旁边的骆宝樟都要嫉妒坏了,真后悔当初没有好好跟夫子学习,这不,什么风头都让骆宝樱出尽了!
她差些想问,能不能多带一个人去。
不过怕被骆昀知晓重罚,到底没敢说。
袁氏见骆宝樱有这等造化,却是高兴,因满京都有几家姑娘有这等荣耀?她拉着她的手叮嘱了好些该注意的礼仪,生怕她出错,骆宝樱当然听从,随后又去换一身裙衫,这才去到门口。
轿子在那里等着了。
小黄门看她迟迟不前,很是温和的道:“姑娘莫怕,又不是什么吃人的地方,此时御花园正漂亮呢,姑娘去了也是赏花。”
是啊,久违的御花园。
骆宝樱终于展颜,走向轿子,姿态优雅的坐了进去。
☆、第 58 章
四月春光渐深,到得下旬,已有些热意,窗外满蓬的海棠花,开得层层叠叠,却是纹丝不动。
小黄门怕闷到太子殿下,轻手轻脚走到墙边将窗子又打开一些。
杨旭看得一卷奏章,忽地合上,沉声道:“江顺曾等人气焰嚣张,这几日指使官员四处弹劾,预想将金明堂,戴阶拉下马,他们是怕自己那几万倾地被充公了。偏父皇心软,还容得下他们。”
语声飘于坐在下首,身穿绯红官袍的年轻男子耳朵里。
他温和道:“殿下稍安勿躁,此乃顽疾,非一朝一夕可以治愈。”
杨旭由不得叹口气。
大梁到得今日,正是繁华昌盛之时,然蛀虫也不少,他朝气蓬勃,志得意满,总想将大梁治理的更好,而不是像父亲那样,止步不前。想起去年,父皇这等年纪还大选美人,填充三宫六院,他眉头更是拧了起来。
晚节不保。
“怀璟,那依你看,便任由他们胡作非为?”他转过头看向那年轻男人。
那个差些成为自己表妹夫的人,他欣赏他才思敏捷,满腹经纶,在卫琅修得《武宗实录》之后,主动与皇上提起,后来便升他做了左中允。
卫琅放下手中笔,缓缓道:“殿下该以不变应万变……殿下要扳倒江顺曾等人,对他们亦是如此,然而比起殿下在皇上心目中的地位,他们不值一提。”
杨旭的嘴角就翘了起来。
确实是以卵击石,只跳梁小丑不自量力,看多了也倒尽胃口,他瞧向窗口道:“金明堂那时去湖州,多少摸了江顺曾的底,而今他调至河南,父皇正拟巡按去视察,我看骆昀此人极是合宜。”
听到这名字,卫琅略是停顿了下,方才道:“早前江大人便是骆大人上峰,下官听闻,二人之间有些罅隙。”
“哦,”杨旭回头看卫琅一眼,“我倒忘了他与你卫家有些渊源。只他若胸怀坦荡,别人也不能说他挟私报复。”
年轻储君神色淡然,但观他眼神,已知是下了决定。
他要用骆昀。
那么骆昀此番去,若成,将来必得重用,若不成,只怕会影响官途。
然而伴君如伴虎,避得了一回,避不了第二回,卫琅心知骆昀在官场也打滚了十来年,没有半分本事,当年绝不会得蒋大人看重。他没有再置喙,富贵险中求,便是骆昀本人在,未必不愿接受这个机会。
从东宫出来,已过得半个时辰。
与往日里不同,小道路径上时不时有宫人来去,想起太子此前所言,今日乃宝琳公主生辰,要与六皇子去贺一贺,令他先行回去。
大抵是要热闹一番吧。
他径直走向宫门,除了寻常便有的禁军,此时还多了六位宫人,为首的宫人名叫翠亭,瞧见他便是脸颊一红,行礼道:“卫大人。”
不怪二人相识,卫琅乃左中允,时常入宫伴随太子,而翠亭乃皇后身边的宫人,自有数面之缘。
卫琅见她在门口,随意问道:“可是在等贵客?”
“是。”翠亭仍低着头,怕脸红被他瞧见。
偌大的皇宫除去皇上,便只有太子,皇子,或是来商议政事上了岁数的重臣,她们鲜少见到这样年轻英俊的男人,不免芳心动摇。尤其是像翠亭正当花一般的年纪,不曾明了这深宫的残酷,还留着一些少女的憧憬。
可卫琅并没有停留,她在他身后轻声道:“奴婢在等几位姑娘,刘家姑娘,骆家姑娘……”
下意识的,卫琅身影顿住了:“骆三姑娘?”
“是。”翠亭回答。
他略一颔首,往前走了去。
轿夫脚步轻快,此时已将骆宝樱抬到羊尾胡同,沿着这狭窄的巷子出去,不多久便会到达宫门。
因帘子挡住空气,轿中越发闷热,骆宝樱拿帕子擦一擦额头,将身子靠在轿壁上。她已经有几年的时间没有见到皇后了,或许是情怯,她心里砰砰的跳,很是有些紧张,正自揣测一会儿去宫里,该用什么样的态度面对。
毕竟换了副皮囊,若是原先的她,定是要扑到大姑姑怀里,与她诉一番衷肠的。
想起往前种种亲昵,她说不出的忧愁,幽幽叹口气,垂下眼帘。
外面的轿夫却不知为何,突然间将轿子往一边歪了去,只听“咔”的声,她整个人往下直落,耳边只听马蹄声踏踏,好似有谁纵马从旁疾驰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