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医生叮嘱酒要少喝,但苏奶奶也还是舍不得夺了这东北汉子的一点小爱好,平日里虽管的严实,但逢上喜事,也会让老伴小酌两杯,解解馋。
回国后,一切对苏清嘉来说都很新鲜,十几年之后早已见不到的风景让她大饱眼福。断桥还没被前来围观的群众扔满垃圾,垂柳还是茁壮地成长。
时光带给城市的不只是发展,还有湮没。
苏奶奶早就从巷子里一位制伞的老爷子那得了好多各色的花伞,制伞的手艺人是老手艺了,做了不知道多少年,从儿时开始就做了学徒,然后在伞的开开合合间,一辈子就这么晃过去了。
油纸做的伞面,湘竹剔成的伞骨,再配上苏老爷子一手丹青妙笔,泼墨挥毫,伞柄上细细雕琢出纹路,这些油纸伞一把把都像是艺术品。
苏清嘉虽然还不怎么太适应杭州夏日时不时来一阵雨的气候,但她还是很喜欢撑着这些油纸伞的,走在青石板铺就的小路上,仿佛是可以遇见带着忧郁和惆怅的丁香姑娘。
这天正闲暇,苏奶奶领着苏清嘉回她以前的学校逛了一圈,小学不大,几栋矮矮的教学楼夹杂在已经修建好或是正在修建的高楼大厦中间有些违和,爬山虎已经爬满了背阴的那面墙,苏清嘉跑过去摘了一片叶子,铜钱大小,边缘有些泛红。
“你以前最喜欢的就是去摘这里的叶子了,现在一回来还是去摘叶子。”苏奶奶摸了摸孙女的头,“要我说,幸好你早早出去了,不然这叶子还不得全部被你摘光了不可。”
这话里全是揶揄,生活太多的苦难,苏奶奶早早就学会了语言的艺术,玩笑着来开导自己,也开导他人。
苏清嘉嘟起小嘴,状似不开心的样子,娇声道:“奶奶,你怎么这样说我,这叶子是我摘得完的吗?”
苏奶奶回答道:“好好好,是奶奶说错了,奶奶说得一点也不对,奶奶其实也不舍得你走啊。”
苏奶奶是正宗的杭州人,一口音色是改不掉的软语婀娜,就算是跟着个东北大老爷们过了一辈子了,也没忘了乡音。
苏清嘉听她说着舍不得,心里酸酸涩涩的,也不知道怎么回话。
见乖乖小孙女不说话,木木地站在那里,不知道想什么,苏奶奶拉起苏清嘉的手,继续往前走,“爷爷和奶奶都舍不得我们的乖孙女,但清嘉,奶奶希望你走得更远,只要你们过的好,就好,记得,要天天笑,不要想太多,忧思太重。”苏奶奶扯开话题,道:“清嘉,听你妈妈说你现在学钢琴学得特别好了,是不是啊?”
苏清嘉使劲眨眨眼,让泪水退回去,欢欣鼓舞道:“是啊,奶奶,我现在和路易斯爷爷学钢琴。我学的可好了。”
“我们清嘉真厉害,奶奶回去给你做好吃的,奖励你。”苏奶奶笑道。
“奶奶,等我学好了就表演给你看。”
“好好好,奶奶等着。”
苏清嘉蹦蹦跳跳地走到前面,然后转过来道:“以后我要到□□演出,奶奶我要请你坐贵宾席。”
“□□奶奶不知道,但要是奶奶能够在春晚上看到你,奶奶就心满意足了,跟费翔一样。”
苏奶奶最喜欢的明星叫费翔,为此苏老爷子还特别不高兴,因为老伴把海报给贴在了房里,跟他俩补拍的结婚照都并排了,苏老爷子为了表明决心,还坚定地离家出走了,放话说老伴不摘海报就一天不回来。
当然,最后这倔老头也没坚定几天,就被家里一桌好酒好菜的味道给逮住了,挪不开脚,又红着脸哼哼哧哧地搬东西回来了。
苏奶奶早就知道老爷子就在南边他老战友那头住着,压根没走远,她也不着急去找,琢磨着张罗了几天,腌了醉蟹,开了酒坛子,这不,老伴又自个儿转回来了吗?
不过最后这费翔海报还是给摘了,但苏奶奶还是挺喜欢的。
苏老爷子乐了几天又想离家出走了,这次他想走远点,因为苏奶奶买了一大堆磁带,天天放,虽然看不见了,但听得特别辛苦,不过后来他也顺利入坑,成了费翔的歌迷。
苏老爷子人前都不好意思跟人说。
从学校逛了回来,苏清嘉去了书房练字,这是苏老爷子要求的,上辈子练了二十多年,重生回来也没落下,笔力没长什么,但苏靖康评价说意有了几分感觉了。
练着练着,苏清嘉突然想起卡洛斯月前和她说,希望她给他起个中文名字。虽然有些纳闷,但苏清嘉还是答应下了,这会突然记起来,一时有点想不出。
挑了好多个字都不满意,而且也不知道卡洛斯他得姓什么。
怪阿姨觉得小金毛真是给她出了个大难题,哦多克。
苏清嘉看着自己写了一宣纸的卡洛斯三个中文字,有点发懵。
不知道这么久过去,卡洛斯怎么样了,是不是过得开心,是不是长高了呢?
不知不觉中,这个少年已经成为了她人生的重要一部分了,也许这就是所谓的缘分吧,跨越地域的阻隔,跨越人种的差别,跨越语言的障碍,他们能够遇见,苏清嘉想,她不知道重生路上遇见的这个小意外会给她带来什么样的未来,但她发现,目前看来都还不赖嘛。
至少,卡洛斯在拉玛西亚好好成长着,她呢,也从这个少年的身上学会了要去追求梦想。
真好。
*
日子总是过得很快,苏靖康的假期到了头,马上要回西班牙了。
苏清嘉带了比来时更多的行李,因为苏奶奶给她做了可以穿到几乎十二三岁的旗袍让她带回西班牙,从夏天到冬天,各有两身。
苏清嘉是穿着那件藕粉色的旗袍离开的,细致的滚边和精美的刺绣,无不凝聚着这个老人沉甸甸的爱,等待的日子里,做衣服成了她的盼头,然后就是一针一线,一针一线,缝了百件华服,缝了她的岁月,缝了她的眼泪。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
苏清嘉拉开车窗和两位老人告别,所有的话语都化成了眼眶的泪水。
等车开出去很远,苏清嘉还努力地挥着手,年迈的老人早已看不见。
也许每次离别都有千万种原因,但回家的路永远只有一条。
再次经历长途飞行,苏清嘉没工夫去心疼这次行李超出的费用了,小孩的力气早就在哭泣中耗得差不多了,一上飞机就睡着了。
等到飞机降落,再一睁开眼,已经回到了安普拉特机场了。
九月,巴塞罗那的天空还是蓝的一望无际,呼应着地中海的色泽。
苏清嘉深吸了口气,再次感受咸湿的空气,那些熟悉的混着梅子清香的气息早已在遥远的地球那端了。
一路推着行李走到接机的出口,苏清嘉远远就望见了卡洛斯的金毛,主要是太显眼了,这小哥今天还穿了一件貌似是正装的东西。
离得近了发现,卡洛斯穿上了雅致的小西装,流畅的剪裁把他出具模型的大长腿展示给大家,黑色的基调更是衬得他英气勃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