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明说:“以后会有时间来玩的。”
样样都在越来越方便,不像以前,出趟门才叫麻烦。
禾儿想想也是,一个劲催着妹妹吃快点。
苗苗咬着螃蟹,嘎嘣嘎嘣响,说:“很快了。”
禾儿觉得她的快就是和小时候比,无奈道:“行吧行吧。”
姐妹俩说着话,高明支耳朵听旁边的人说话,手肘碰了女朋友一下。
禾儿发出一个询问的鼻音,在他的眼神示意下也注意到旁边那桌人。
是几个大叔,年纪四十左右,二锅头都喝掉两瓶,正在说“边境贸易”的事。
这年头,做倒、爷是顶挣钱的事,坊间传闻跑一趟能挣一辆车,但机遇与风险并存,别的不说,一年不知道多少人被杀被抢,出去再没回来过的比比皆是。
禾儿听一会,小声说:“挖国家墙角,也敢说得这么大声。”
看来是真喝不少。
现在国内实行价格双轨制,对国营单位的产品还是固定价格,比如一袋米,粮店卖一斤一毛二,私人老板可以卖二毛五。
很多人就钻这空子走后门、批条子,大笔买下国营厂的东西,倒卖出去。
边上这几个就是,苏联那边重工业发达,轻工业产品奇缺,加上天气问题,纺织品和皮毛一向走俏。
他们就是利用手里的关系,挣得盆满钵满。
不过挣大钱的人一向不敢在外面说的,现在治安可不怎么好,这些人胆子倒大,别还没回到住的地方就叫人敲闷棍才好。
高明是一直听着,说:“你看没说话的那个人。”
禾儿定睛一看,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戴副金丝眼镜,一只手一直放在随身的公文包上,表情是生怕人家看不出来人他有钱,已经被忽悠得不知道东南西北,一句话都没能插上。
满脸就写着“我家有钱,快来骗我”。
她眉头一皱说:“难怪我觉得哪里不对。”
现在看来,说话这几个是不是倒爷还不好说,有所图是肯定的,说就跟钱是地上捡的似的,一个劲忽悠金丝眼镜投资。
这种事,哪年哪月都不少。
禾儿警惕起来,假装打量风景看四周,目光收回来说:“靠门那块桌俩男的不太对。”
她有个早年抓在部队里抓特、务,现在在公安学校教侦查的爸,半个公安的素养还是有的,不然谁家也不会让个小姑娘在外面跑,有人跟着都是危险。
高明刚才只顾着听,这会神色一凛说:“吃完走吧。”
苗苗听完眼睛眨眨,手擦干净说:“我吃完了。”
还舔舔嘴上的油花,回味着刚刚吃的大螃蟹,清蒸以后一勺油淋上去,别提多鲜美。
禾儿好笑看着妹妹,说:“行,那就走吧。”
三个人一路走回招待所,这儿是官方的地方,各单位有人出差都住,有保卫科的人巡逻,房间干净整洁,安全系数高,价格也比较贵。
不过他们不心疼钱,当然是住这。
但再安全的地方,也会有意外,半夜走廊里有人叫一声,禾儿从床上跳起来,床头灯拉开,姐妹俩本来是一人一根手腕粗的棍子放枕头边睡觉,这会拿在手上警惕地盯着门。
高明按节奏敲两下说:“是我。”
在外面住,都是和衣睡,第二天要穿出门的衣服,今晚当睡衣,没什么不能见人的。
禾儿顺顺头发,只开一点门缝确认清楚,才开门让他进来。
高明进来就把门反锁上,说:“有人遭贼了。”
禾儿头发都快竖起来,说:“谁啊,多少钱?”
高明刚刚在走廊上看过一会,公安保卫科的人都来了,这会一脸一言难尽说:“还记得晚上吃饭看到的那金丝眼镜吗?”
禾儿不敢置信道:“不会是他吧?”
世界就是这么巧,高明也没想到,点点头说:“要么是吃饭的时候被人盯上,要么就是跟他一起吃饭的那几个。”
禾儿觉得也是,说:“那应该跟我们没关系。”
又说:“苗苗你睡吧。”
妹妹每天起床睡觉有点的。
苗苗拎着木棍,好像还有点惋惜说:“没事吗?”
禾儿哭笑不得道:“睡你的吧。”
苗苗不得不被子蒙头接着睡。
打发好她,两个人趴在门边上听外面的动静。
这一层楼住的人挺多的,外头窸窸窣窣不止一个人在说话,也听不太清什么。
倒是这个动作,彼此的睫毛都看得清。
连同那盏昏暗的床头灯,都添上暧昧的气息。
禾儿眼睛不自在地转转,却不肯别开脸,好像在比谁先不好意思。
高明轻笑一声,手指竖起来比嘘声的动作。
又没人在说话,叫谁嘘声,禾儿正要说话,觉得他的脸好像离自己越来越近,呼吸不由自主放缓,都快停止了。
高明也是人生头一次,浅尝即止,快得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禾儿的手在脸颊上碰一下,又戳一下,下意识回头看妹妹。
其实房间大得很,从苗苗床的角度根本看不到门,被洗手间给挡住,更何况她还是蒙头睡觉。
但禾儿就是做贼心虚要看,无声说:“苗苗在呢。”
高明只看得到她的嘴巴在动,他的心也在动,又凑近。
这一次,好像怎么也舍不得停下来。
第9章 大人 第一更
招待所遭贼,其实真的很少见,这可不是火车站门口那种小旅馆,是正经国营大单位,二十四小时都有人在楼道口巡逻。
连公安都很少见。
但翟和平,哦,就是金丝眼镜,好像就该倒霉似的,他是刚从东南亚回内地没多久的华侨二代,和很受家里看重的亲哥哥翟平安一起来打前阵,小年轻不服气,趁着哥哥去别的地方考察,心里想着自己也要做出一番大事业,一来二去就叫人盯上。
反正一事无成,五万块钱倒是被偷了个精光,连第二天的房费都没能付出来,几个该死的贼,前一晚开的房间还都是记他账下,前台是寻思几个人醉醺醺地来,没强要收钱,今儿就剩这一个,可不得扣下。
翟和平只能蹲在楼梯口,给自己做心理建设,要怎么联系上亲哥——到时候他少说挨顿打。
大小伙子,委屈巴巴缩成一团,就这副样子,不骗他能骗谁。
禾儿小时候想做女侠,但长大就知道,人不管什么时候还是顾自己最重要,想到昨晚明明看出不对,却没有提醒人家,颇有些良心不安和过意不去。
当然,她也没有这个义务,只是下楼梯的时候跟男朋友使个眼色。
高明一下子就看懂,点点头,停下脚步折回去。
禾儿就带着苗苗在外面等,没等多久,人就出来。
高明好笑道:“人家根本不是为钱伤心,是怕挨长辈打。”
他昨晚都听见了,五万块钱,可见得是阔得很,手里没缺过钱的人。
禾儿一言难尽道:“那他就蹲在那里哭啊?”
高明摇摇头说:“不是,是付不出房费,也就十来块钱,我顺手掏了。”
对他来说是顺手,对翟和平可不是,他千恩万谢追出门说:“哥,咱留个名字好吗?回头我一定还你钱。”
高明可没惦记着,说白了,他也觉得昨晚有见死不救的嫌疑,不符合所受到的正面教导,只有些不在意说:“没事,出门在外都是朋友。”
翟和平激动拽住他手臂说:“岂止是朋友啊,从今天起你是我亲哥。”
又说:“相见是缘分,咱们昨天吃饭的时候见过的,对吗?”
禾儿下意识把妹妹挡在后面,心想,难道他觉得我们和昨天那些人是一伙的?“
高明也是这么觉得的,面色如常道:“是吗?我没印象。
又说:“是吃的海鲜吗?”
总之不承认。
可惜翟和平确实不是这个意思,他要是有这心机,能落到今天这步吗,就觉得人生很奇妙,当场就要请他们去吃饭。
高明嘴角抽抽,说:“你不是没钱吗?”
翟和平拍胸脯说:“有的有的,我在鹭岛宾馆还有房间。”
高明也是来了才知道,鹭岛宾馆是两年前开的合资宾馆,内部装修标准是三星级,收费也贵,在工人工资一百的八六年,最便宜的房间也要一二十块一晚,风格就是奢华大气。
他们现在住的是市第一招待所,朴素简单,一晚上四块钱也不便宜,但比起来肯定是贵的住着舒服啊。
他有些不知道怎么答,只问道:“那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住?”
说起这个,翟和平的话可不少,把怎么认识这几个人,怎么被偷的说得一清二楚,不知道以为是对着公安,没用的细节多得很。
连苗苗这样没怎么出过社会的人都摇头跟姐姐悄悄说:“是我我也骗他。”
不是说受害者有错,实在是,叫人不知道怎么说才好。
倒是翟和平自己大大咧咧地说:“也无所谓了,反正不是第一回 。”
翟家在东南亚还颇有名气,说起来跟翟和平的二愣子程度应该差不多,他本人真的就是害怕亲大哥收拾自己,但这会全抛之脑后,说:“反正我哥账上有钱,我请你们吃自助餐。”
在鹭岛,能去鹭岛宾馆吃自助餐,估计和在沪市去吃平安饭店差不多。
但高明想着还是算,只说:“不用客气,我们还有事情要做。”
好不容易,几个人才分开。
禾儿三个要去吃面线糊,她加两份大肠,坐下来还在说刚刚的事,跟高明一人一句,最后总结道:“这人真是小少爷脾气。”
小少爷,意味着是幼子,家里多半有顶用的哥哥,继承家业,冲锋陷阵都轮不上,又有些被人捧着的心高气傲,觉得自己也能行,跌七八次跟头,也都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