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留香也望着玉姣。
他的视力真的很好,能看到玉姣瞪着大眼睛看着他,浑身似都在发抖,眼眶已忍不住慢慢地发红了。
楚留香哪里见过玉姣这幅模样?
他的嘴唇忽然勾了勾,竟是露出了一个有些松弛、有些惬意地微笑来,好似在告诉玉姣,我没有事,你看,我现在既没有缺胳膊、也没有少腿,到处都好好的,你就不要伤心啦!
可谁知,他这一笑,反倒是让玉姣抖得更厉害,她看着楚留香,忽然“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一点形象都不顾了。
楚留香霎时呆了!
他哪里见过玉姣哭,玉姣从来不哭的!
她从来都是连一滴眼泪都不掉的,原随云用了那么多可怕的法子来折磨她,她都没有掉一滴眼泪。
可如今,她竟哭了……还哭的这样伤心。
玉姣站在原地,哭得直抽抽,眼泪一串一串地往下掉,那眼泪落在寒潭中后,就变成了一串一串的珍珠,慢慢地沉入了海底。
……这就是鲛人之泪。
她又抬起头来看着楚留香,楚留香有些发怔似得盯着玉姣,眼中似也有湿润之意,他有些无奈,勾了勾嘴角,想要说话,此时此刻,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玉姣忽然就不管不顾地朝着他奔了过来。
她的脸上还挂着眼泪,眼眶红红的像只小兔子,呜呜哭着就朝楚留香跑过来,楚留香心中一惊,立刻道:“玉姣!小心些!”
玉姣一眨眼,一滴泪流了出来,化作一颗珍珠,嗒叭落在了地上。
她根本管不了自己的鲛人泪,呜呜呜地就冲过来了。
鲛人公主实在是太莽,以至于易之白一下子都蒙了,但她的反应却还是很快的,之间她手中寒光一现,一把锋利的匕首就出现在了她的手中。
在玉姣冲过来的前一秒,匕首已抵上了楚留香的脖颈。
易之白喝道:“不准过来,过来我就杀了他!”
玉姣立刻呆在了原地,恶狠狠地瞪着易之白。
那把锋利的匕首,就抵在楚留香的脖颈之上,再进一寸,就能杀了他,玉姣简直恨不得立刻把这女人给撕碎了喂鲨鱼,此时此刻,却也丝毫不敢动,只怕轻举妄动之后害了楚留香。
楚留香这才通过余光看清了易之白的脸。
她说得一点儿错都没有,她不是一个难看的女人,相反,她的皮肤很白,眼睛也很大,看起来就像是个世家小姐乖乖女一样,任谁也猜不出,一个这样的女人,居然在蝙蝠岛作威作福、残害人的生命。
见楚留香余光扫了她一眼,易之白竟还勾了勾嘴唇,挑衅似得笑起来。
楚留香道:“你为何要跟着蝙蝠公子做这些恶事?”
易之白笑道:“你们这些人,为什么总喜欢问为什么?我就是觉得这样子很有意思,不好么?”
楚留香道:“好!”
话音未落,楚留香的手忽然变戏法一般的从那根吊着他的绳子里挣脱出来,他的速度非常之快,在一个呼吸都不到的时间里,他修长的手指已迅速封住了易之白的经络,易之白瞪大双眼,手中的匕首铛的一声掉在了地上,整个人直挺挺的向后倒去。
楚留香笑道:“我对你本不感兴趣,之所以问你这样的话,不过是为了让你的注意力移开一瞬。”
易之白漂亮的大眼睛之中,似乎也涌出了愤怒的光,她似乎想要恶狠狠地咒骂楚留香,下一秒,那幽蓝色的星海之中,却忽然伸出了一条透明的触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易之白拖入了深潭,让她连一句话都不曾留下。
那是水母的触手,玉姣乃是海中霸主,抓几只水母来给她打工,那不是轻轻松松的事情么?
刚刚那竞价五十万两、买楚留香一只手的人,也正是被水母忽然甩出的触手所杀死的。
楚留香松了松筋骨,发出了嗒咔嗒咔的声音。
玉姣立刻就要扑上来抱住他,可是再一看楚留香身上那些狰狞的伤痕和苍白的脸色,她就有些犹犹豫豫地踌躇不前,她的脸上还带着一点点泪痕,眼眶红得要命,可怜巴巴地看着楚留香。
她每次都说要好好的惩罚楚留香,但她只是喜欢他身上流下一点点血,见他如此奄奄一息、狼狈不堪的样子,玉姣简直连心都要碎了,她只怕自己一抱住他,他就会痛得晖过去。
楚留香忍不住笑了,张开双臂,对玉姣道:“好玉姣,过来抱一抱我,好不好。”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也一如既往的松弛。好像他根本就没有经历过这些可怕的折磨一样,还是那个仰面躺在甲板上晒太阳的楚留香。
玉姣轻轻地抱住了他。
玉姣虽是高挑的女孩,却比楚留香要低了大半个头,她又实在很纤细,轻轻地投入楚留香的怀抱之后,楚留香就拢住了双臂,将她结结实实地拢在了自己的怀中。
玉姣是如此的小心翼翼,她什么时候这样小心翼翼过呢?
楚留香忍不住伸出手指,抚了抚她的侧脸,将她脸上的泪痕擦去。
楚留香涩声道:“玉姣,你哭了。”
原随云说:鲛人不会轻易流泪,他们只有在最心碎、最心痛的时候,才会流下眼泪。
懵懂天真的鲛人公主,受了那样多的折磨,也从未掉过一滴眼泪。
但现在,她却哭得这样的伤心,这样的难过,在那片幽蓝的星海之中,已不知掉落了多少颗珍珠,而石窟之中,也掉落了一颗珍贵的鲛人之泪,落在坚硬的地面之上,闪着温润的光泽。
其实他只是受了些折辱、受了些皮外伤而已,与玉姣所受过的苦难所比起来,他今天经受的这些,又算得了什么呢?
玉姣是为他而哭的,玉姣是为他而流泪的。
楚留香看着她湿润的双眸,心中那一股酸涩与心疼已蔓延来开,而在那一股酸涩之中,他又切切实实的感到了喜悦,那是一种飘飘然的喜悦。
他心爱的女孩子为他而流泪,这件事让他喜悦的几乎已忘记了身上的疼痛。
玉姣呜呜嘤嘤地道:“楚留香,你疼不疼?”
她甚至不敢抱紧楚留香。
楚留香柔声道:“好玉姣,我不疼的,你抱我抱得紧一些,好不好?”
玉姣大声道:“我不要,你分明就痛苦得发抖!”
楚留香忍不住笑了。
他道:“可你若是不好好抱抱我,我怕是要难受得心碎了。”
他的语气简直是有如春风一般。
这个男人,就是有一种神奇的魔力,即使是在最逆境之中,只要有他在,总让人觉得,一切都没什么大不了的,此时此刻,蝙蝠公子还在虎视眈眈,但他却是这样的松弛、这样的惬意,只因为怀中有他心爱的妻子。
玉姣就紧紧地抱住了他。
玉姣的力气很大,楚留香的身上又全是血肉模糊的伤口,这么一抱,简直令那种疼痛都已到了骨髓里,楚留香倒吸了一口冷气,发出了“嘶”的一声。
玉姣一听,立刻吓得要放开他,可楚留香的双臂却紧紧地收住,将玉姣牢牢地锁在他的怀抱之中,不让她离开。
此刻的痛苦,只能让他愈发的清醒。
此刻的痛苦,只能让他的心中愈发的充满了决心,因为他与玉姣已在一起,即使是蝙蝠公子原随云,也无法将他们分开!
原随云就站在这石窟的最高处。
他的面容很是沉静、神色很是淡然。他依旧穿着成色很好的衣裳,头戴价格很昂贵的头冠,遗世而独立,好似一个神仙似的高贵公子。
亮起的石窟之内,所有的客人们都乱糟糟的,玉姣回过头,冷冷地盯着那些客人。她忽然挣脱了楚留香的怀抱,高高地跃起,跳到了那人群之中。
鲛人公主的凶悍,刚刚这些人已看到了,见她上来,更是避之不及,这里足足有几百人,玉姣的目标却很明确,她尖利的爪子撕开了数十人的咽喉之后,就退回了楚留香的身边。
发生这一切的时候,蝙蝠公子原随云,仍然淡淡地站着。
他的眼睛虽然看不见,耳力却是极好的,他不可能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却是一副管都懒得管的样子,只是在玉姣杀完人之后,淡笑着道:“这些人,都是刚刚出价要买楚留香的人。”
记仇的玉姣公主,一个也不放过。
她恶狠狠地盯着原随云,冷冷道:“就是你暗算我。”
原随云道:“是我。”
玉姣又道:“你还虐待楚留香!”
原随云道:“你不也喜欢做这些事?”
玉姣道:“我可以做,别人不能做,楚留香是我的丈夫!是我的!谁动了他,我就要咬死谁!”
这绝美的纯真少女,却恶狠狠地说出了这样的话,露出了属于凶兽的一面,她的十指之上,沾的全是血,那都是刚刚那些人咽喉里喷出来的血。
这高挑美貌的少女,此时此刻,却仿佛是地狱里来的修罗恶鬼一样。
原随云轻笑,道:“你果然是个很有趣的小东西。”
玉姣道:“去死。”
原随云叹道:“你这样有趣,我实在舍不得你死这么快,不过……”
他的袖子,忽然如流云一样的击出。
这袖子,并非是用来击玉姣的,而是用来击石壁上的一处机关的。
刹那之间,一阵尖锐的哨声传来。
伴随着这一阵哨声,屋子里那些一直低着头,宛如死人一样的黑衣人都抬起了头,直勾勾地盯着楚留香与玉姣。
这眼神,楚留香实在熟悉得很。
因为玉姣曾经看他的眼神,也是这样的,就是那种猎食者对猎物的眼神,但与玉姣不同的是,玉姣是一只小小的凶兽,还知道有人对她好,还知道喜欢楚留香,她一直都在忍耐。
但这些人的眼神之中,除了猎食,完全没有任何东西,他们浑浊的双眼之中,甚至闪着绿色的光芒,好似是一群被饿了三年的恶狼一样,一听见那哨声,就好似得到了主人的许可一样,直勾勾地盯着他们看,慢慢地围了上来。
这就是原随云的底牌,这是一群死了也能继续爬起来的怪物。
这样的怪物,在这岛上,到处都是,这石窟的回响很好,楚留香已可以听见,那些刚刚逃出去的人,正在惊恐地叫喊“这是什么!这是什么!”,随即就是一阵令人牙酸心惊的撕扯声,还有人们发出的那种惊恐至极、几近疯狂的惨叫与咒骂。
楚留香冷冷地盯着原随云,道:“你不肯放过任何一个人。”
原随云仍淡然得要命,只道:“他们既已知道了我是谁,我怎么可能会放过他们?”
如此温文尔雅的世家公子,长着一副多么俊秀、多么令人心生亲近的脸啊……可他的心,却简直比毒蜘蛛、毒蜈蚣加起来还要更加的恶毒。
正在这时,那些黑衣怪物已嗷呜乱叫着扑上来了,楚留香和玉姣的反应,自然不是盖的,那几只黑衣怪物,并没能抓住他们。怪物们的眼睛里简直都已闪着红光,而他们的嘴巴里,也似是野兽一般,流着哈喇子,已完全没有了一点点人的模样。
一只怪物叫唤着扑上来,被楚留香一掌拍开,在这电光火石之间,这怪物的脸露了出来,原是那刀马门的掌门人关十三。
那威风赫赫的汉子,已堕落成了一只只知道吃人的血肉的怪物了,而这一种堕落,其中有大半的原因,都要归结与他自身的人性之恶里。
而玉姣那一头,也开始用她尖利的爪子撕开怪物。
然而,被楚留香一掌拍开的关十三,竟像是完全感觉不到痛苦和疲惫一样,一次又一次的扑过来,要用闪着寒光的牙齿去撕咬楚留香,玉姣已用自己的手指撕碎了许多怪物,可地面上那些血肉模糊的尸块,竟是会自己慢慢的融合起来。
几团血肉模糊的东西,融合成了一只全新的怪物,这怪物有四条腿,六只胳膊,三个脑袋,其中的一只手的手心之中,还睁开一只浑浊的双眼,直勾勾地盯着玉姣。
饶是玉姣,也从未见过这样可怖的怪物,她有些愣愣地站着,忽然后退了一步。
楚留香已很疲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