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赶紧后退两步。
眼前原本浮空悬立的傀儡纸人突然着火,小团火焰遇纸即燃,很快蔓延到全身,整个纸人都被烧得只剩灰烬。
中村脸色阴沉,眉头深深皱起。
明明一切很顺利的,这是怎么回事?
他知道那人能够躲开奈温等人的降头术,肯定也是懂点道行的,没想到对方连阴阳道里的傀儡法术也能破,难怪能从阴间跑出来。
偌大中国,果然藏龙卧虎,在追龙山这种偏远的地方,居然也能遇到能人,对方年纪还如此之轻,假以时日,岂非一个强大对手?
早知道事情这么麻烦,中村可能当时就不会接受委托了。
但委托方提出的条件又实在诱人,再来一次,中村也没法保证自己一定不会心动。
纸人已经变成灰烬,风一吹,直接被吹散了。
中村走近蹲下身,手指抹了地上一把,捻起点黑色灰烬,放到鼻前轻嗅。
他闻到了一点奇怪的味道。
浅浅的,带着阴冷潮湿,却又很香。
那就像是人死之后,在过忘川之前,闻见的花香。
日本的阴间文化与中国有所不同,却也有很多借鉴,中村其实也不知道阴间是什么样,他并没有去过,但是作为阴阳师,总会与一些阴间生物打交道,日本传说中的百鬼,他也遇到过不少。
但是,纸人身上,怎么会有阴间的花香呢?
中村百思不得其解。
但既然目标丢失,就得先跟委托方汇报了。
他已经尽力了。
正思忖之际,肩膀被拍了一下。
中村下意识回头。
然后他就听见一句——
“听说你在找我?”
事实上听见这句话的时候,中村心头警铃大响,已经顺势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纸片掷过去。
但那纸片人落地还未来得及变大,就被一团火苗染上,瞬间又熊熊燃烧,化为灰烬。
这火与烧掉他刚才那个纸人的火是一样的!
是阴火!
但眼前这个年轻人,明明是人,不是鬼!
他怎么能操纵阴火?!
中村傻眼了。
他被朱砂笔点上眉心,人直接就不能动了。
中村是记得何疏的。
那会儿众人刚刚在山神庙会合时,此人还只知道躲在广寒后面,但中村并没有因此小看他——中村从来不会小看任何对手,只是他现在觉得自己还是低估了对方。
也许那个时候,此人就是扮猪吃老虎呢?
何疏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中村的眼神渐渐有些迷离。
“回答我几个问题,我不会杀你。”他对中村道。
中村的神智是清醒的,依旧保留基本的判断力,但他知道自己的脑子转动变得迟缓,身体也开始不受控制,跟着对方的意志转动。
何疏:“蒋思因跟小田呢?那一男一女,是你掳走的吧?”
中村缓缓开口:“不是我,我只是帮忙,用傀儡术引开,你们。”
何疏:“那他们人呢?你们这一行里谁还活着?”
中村:“水里,下水,有个祠堂,约翰想要那面镜子。”
约翰?他居然没死?
何疏怀疑中村在说谎,他之前还以为存活下来的,肯定也是中村和奈温这种有道行的,而不是约翰一个普通人。
“那个约翰到底是什么人?他身上是不是还有什么秘密?”何疏又追问道。
中村张了张口,似乎要说话,到了嘴边却变成啊啊声,喉咙咔咔作响,却始终吐不出一句话。
他的表情开始扭曲涨红,张大嘴巴嗬嗬作响,胸膛剧烈起伏却好像被人堵住嘴巴鼻子,吸不进半点新鲜空气。
何疏看出情形不对,刚想伸手察看,却见对方表情陡然一变,却居然露出一个微笑。
嘴角翘起,加上狰狞表情,分外邪恶诡异。
“你,在找我吗?”
第135章
眼前的中村,既是中村,又不再是中村。
在此之前,何疏跟中村几乎没打过交道,却从此人的诡异笑容里嗅出一丝熟悉气息。
窅魔……?
不,不是窅魔!
在何疏从阴间走过一遭之后,他就意识到自己的力量不同以往,从前对窅魔束手无策的他,现在与窅魔已经不在一个量级上。
如果换作现在的他在新寰大厦里,窅魔肯定也不是他的对手。
但眼前这个,只是气息与窅魔有些相似,却混杂糅合了更为奇怪邪恶的东西,就像做炸鸡出名的肯德基,非要出个水煮鱼一样。
这种奇怪,远非能够调侃的存在,而是让何疏下意识察觉到危险。
毕舍遮?!
是了,只有它!
只有这种邪恶强大的生物,实力远在窅魔之上,又与窅魔息息相关。
心念一起,何疏手里的朱砂笔已经点出去!
在他笔尖动作的同时,中村居然化为黑雾消散开来。
黑雾缠绕何疏周身,形成一层雾蒙蒙的景象,遮蔽了天光,也挡住视野。
“破!”
何疏二话不说,直接拿出阎王令,手从上而下作出划劈虚空的动作。
虽然毕舍遮是外国鬼,但他不相信对方不忌惮阎王令。
阎王令代表阴间第五殿的权威和力量,更是历代阎王的神念凝结与留存,哪怕那些阎王现在或去职或离开,只要他们曾经用过阎王令,这上面就会有残余的力量。
譬如那位留取丹心照汗青的丞相,比如那位日审阳夜审阴的铁面御史,与这些如众星璀璨的名臣相比,何疏觉得自己就是米粒之光,他甚至觉得自己暂代阎王令,只是因缘际会的权宜之计,阎王令可能根本没有承认他,但只要阎王令在自己手中一日,这份力量,就是可以为他所用的。
斩妖除魔,荡尽污垢!
他虽然从没跟毕舍遮正面交锋,但这家伙从老早就把触手伸入国内,通过遥控窅魔,汲取阳气神魂,之前特管局经办的多起案件,就不乏毕舍遮的影子,何疏这边从曲婕到新寰大厦,也都少不了窅魔在兴风作浪,要是能彻底把窅魔背后的正主摁死,窅魔还能作什么妖?
何疏没有意识到此时的他早已比刚出道的时候果决很多,那会儿何疏外公经常念叨的,就是怕他心太软,遇到紧急情况缺乏担当。
现在他一旦下定决心,出手就已经是用了全力。
阎王令过处,红光骤然亮起,杀气腾腾,威压尽出,狂狼怒涛一般将黑雾劈开,轰然退散!
黑雾散尽之后,何疏看见一张桌子。
他对这张桌子无比熟悉,熟悉到桌子上几道划痕都能输出来。
而且留下划痕的不是别人,就是那只爪子锋利的小肥鸟。
四周摆设,也都是出门前的老样子。
墙上还有一幅毕业合照,照片里所有人笑得灿烂,那是从前青春年少的证据。
照片里面站在他旁边的人,现在正坐在桌子旁边,刚提起筷子,又朝他望来,一脸莫名其妙。
“老何,你还愣在那干啥,快点过来啊!”
“你怎么会在这里?”何疏神使鬼差地问。
对方更奇怪了:“不是你喊我到家里来吃饭的?哦对了,你们家广寒出去买菜了,说你喜欢吃鹅肝,要加个红酒鹅肝,让我们先吃!”
说话间,一只鸟从何疏耳朵边上扑腾过去,落在桌子上。
“臭何疏,怎么没有我的碗筷,你是不是故意的!”小肥鸟勃然大怒,扭头开骂。
何疏习惯性笑道:“你又不会拿筷子,有个碗不就行了,我的碗给你好吧?对了老胡,你从哪里……”
他一边说一边往前走了两步。
话到中途,突然顿住脚步。
表情从笑颜逐开渐渐淡下来。
“胡绘志,你不是已经死了吗?”
桌子边的客人先是愕然,而后怒道:“好啊老何,老同学一场,你怎么还咒我死?!”
何疏看着他:“那一年你爸给我们接了个单子,是他朋友工地上出了事,本来定的是我一个人去看看,你非要去凑热闹,结果我担心的情况真的发生,你无缘无故死在工地外面,在那之后很多年,你成为我的心病,成为我挥之不去的愧疚。”
胡绘志也静静望着他,没有说话,脸色却似乎有些变化,渐渐从面如常色,变得发白,发青。
“但是老胡,我现在已经完全放下了,逝者已矣,我知道我不能再执着于过去,我也知道了你死亡的真相,我虽然会因此愧疚,却不会停下往前走的脚步。老胡,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刚开工作室时,我给你说过的话?我说虽然我只是个微不足道的普通人,但既然比普通人多懂一点东西,上天也给了我那么一点天赋,那我起码要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情,赚钱归赚钱,良心、原则,一点都不能少,我不想跟有些人一样,为了往上爬,为了结交权贵,用自己学来的本事去不断突破底线,干些黑白之间游走的事情。现在,是我兑现自己承诺的时候了,即便他们还想用你来当我的心魔,也不能够了。”
话音落下,何疏以阎王令为刀,朝胡绘志划过去。
悄无声息,胡绘志化为黑雾,消散无形。
“还有你,凤凤。”
何疏望向小肥鸟,神色不乏缅怀。